聽到趙駿和賈昌朝的話後,曹修等人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幾乎是當天就開始徹查。
范仲淹受了趙禎的命令,主持整個調查工作。
當天夜裡,無數皇城司司衛以及士兵就調往封丘,控制了縣衙和官府,隨後在本地胥吏的指引下,挨家挨戶地搜尋。
翌日,僅僅一天的功夫,攔截趙駿車隊的匪徒就被抓了大半。
也虧得是現在臨近年關,大部分修河的河工都回去過年了。否則的話,若是這些人往十多萬的民夫團隊裡一躲,還真不好找。
很快經過審訊得知,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本地被僱傭修河的民夫。
因爲這些年朝廷大力整頓黃河,修葺河渠,讓黃河沿岸聚集的民夫超過了四十萬衆。
特別是開封到滑州這一段運河修建工作,由於是開新運河,需要的人力比修繕加固以前的河流要多得多。
大宋朝廷對修河的民夫待遇還是不錯的,不僅管吃管住,還有每日超過150文的挖渠俸祿,收入在地方州縣算是比較高的。
這些人發了錢,勢必要在封丘、長垣、胙城、滑州等沿線城市消費,就又使得沿線城池誕生大量妓院、酒館、賭博坊、酒樓,吸引很多人前去。
“是。”
曹修忙不迭應下。
然而經過御史臺和皇城司調查,背後的保護傘甚至都不是縣令和縣丞,而是封丘縣尉以及下面的諸多衙役。
幾個人便離開了政制院。
但封丘相關責任人員顯然是倒了大黴。
所以當地沒有涉案的官員全被擼到底,不管有沒有政治資源,全都回家種紅薯去。至於涉案的官吏,以同罪論處。
十二月二十八日,這是年前最後一次辦公了。
其實該說的基本上都已經說完了。
趙駿冷哼一聲,隨即想了想就又說道:“士兵既然上報了那就不是他們的責任,軍營的防備鬆散,涉事人員一律清退。至於欺上瞞下的軍官,軍法處置。”
而要想開妓院、酒館、賭坊和酒樓,那肯定必須要有黑白背景。
說着他把手中的文書籤字,示意抓獲的大概一千餘人黑惡勢力團伙全部死刑處決,隨後擡起頭看向富弼道:“他們的火器是哪裡來的?”
“是偷的。”
趙駿又道。
“還有京北巡查的御史,降三級。”
富弼苦笑道:“朝廷以前不是在城北郊區有火器軍營地嗎?當時管理沒那麼嚴格,並非統一鎖在軍械庫,而是按照班爲單位鎖在班務室中,被他們偷走了十多支火槍,五百多發子彈。”
而在他們的團頭帶領下,團伙勢力越來越大,漸漸成爲了封丘當地最大的黑惡勢力,核心成員有五十多人,總成員達四百餘衆。
政制院內,趙駿正在簽署關於警察部聯合皇城司開展的明年全國掃黑除惡的專項工作文書。
“責任人呢?”
趙駿雙手揉搓者太陽穴說道:“此事我以後會重新勘定京畿路各縣監管職責,務必做到監管到位,你們走吧。”
“京畿路的問題在於地方縣直屬於朝廷,上面沒有州衙監督,而開封府又管不到他們,這中間就缺失了一層監管,這是我與政制院的疏忽。”
他簽字之後恰好杜衍、鄭戩、富弼、曹修等人把調查報告送了上來。
雖然他們沒有察覺的最主要客觀因素是當地一下子涌來大量人口,造成了管理上的困難。
這次會議也就是說一些年關到來的瑣事,比如今年的汴梁盛會,皇宮聚餐,百官福利之類的東西。
“是。”
可讓短刀會迅速壯大,卻沒有及時發現也是一個重大的職責缺失。
“一個區區八品的縣尉,就能讓一個如此龐大的黑惡勢力隻手遮天,真讓人諷刺。”
“是。”
“本地皇城司視而不見,要他們何用?封丘縣皇城司上到指揮使下到司衛,全都給我以玩忽職守罪下獄論處!”
自然是打架鬥毆。
趙駿看過之後,嗤笑道:“雖然以前我就親自辦理了天子腳下的無憂洞、鬼樊樓等黑惡勢力,但我以爲大規模已經被掃除,卻沒想到短短几年吶,就又開始滋生了。”
“是。”
富弼說道:“已經抓住了,那三個班的士兵上報給了營指揮使,可指揮使害怕擔責,就隱瞞了下來,火器上報損壞。原本損壞的槍支是要交回後勤處的,但他賄賂了軍需官,就這麼瞞了過去。”
趙駿皺起眉頭,東西被偷了肯定有責任的,首先是營地戒備不嚴,居然讓人偷到軍營裡來。其次是槍被偷了這麼大事,居然沒有上報。
那麼在這麼多社會閒雜人員聚集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麼呢?
在特事特辦的情況下,不到五天功夫,四百多人全被抓獲,連帶着當地其餘黑惡勢力也被一網打盡。
等他們走後沒多久,就是今年最後一次政制院常例會議了。
所以就有不少人開始抱團取暖,形成大大小小很多個勢力,社會不穩定因素就此誕生。
其中搶劫趙駿車隊的人就是當地的黑惡團伙,他們成員大部分都是封丘本地人,成立了一個社團幫派,叫封丘短刀會。
“哼,這等欺上瞞下,造成如此嚴重後果之輩,死不足惜!”
他們以前在河邊修渠,後來發現修渠來錢太慢,慢慢地開市打架鬥毆、欺行霸市、勒索民夫、強姦女子、搶劫過往商人,可以說是爲非作歹,無惡不作。
富弼應了一聲。
會議室內大家將瑣事說得差不多,呂夷簡四下掃視,說道:“大家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如果沒有的話,那今年的年底安排就這樣,應該可以散會了。”
“等等。”
就在這個時候,趙駿忽然說道:“我還有一點比較重要的事情要說。”
“何事?”
衆人就圍坐在會議桌邊,疑惑地扭過頭看向趙駿。
趙駿環顧衆人,敲了敲桌子說道:“這件事就是關於治安、刑名,我認爲政制院或許應該嚴肅看待這個問題。”
“可是漢龍不是你說,這件事情的優先級別要低於國家發展重心嗎?”
晏殊納悶道:“如今大宋進步迅速,生產力提升的情況下,全國百姓有了更多的食物,吃得飽穿得暖,這難道不更重要嗎?”
“是,這件事確實最重要。但我的意思是無需上升到官家那邊,政制院還是要關心治安和刑名問題。”
趙駿坦然說道:“不能因爲只顧及大方向的發展,而忽略了個體的感受。何況這些個體還不是少數目,加起來會是一個龐大的數字,這是我們不能忽視的一個重要人羣。”
“最重要的是現在如果我們不管的話,那麼以後還會有更多類似的問題。比如我們明年就要大量開啓鐵礦、煤礦,進入大鍊鋼時代。那麼以後就不可避免的會出現鐵霸、煤霸、地產以暴力壟斷產業。”
說着他忽然就笑了起來,扭過頭看向兩側的衆人道:“我記得因爲古代化糞池需要清理挑去城外賣給農民耕作,所以古時候一直就有挑糞工這個職務。而有些不法之徒就控制了這個產業,成爲糞霸趙構就是南宋最大的糞霸。”
“額”
衆人面面相覷,心想完顏構除了賣國以外,居然還有這個愛好?
真是千古奇談。
“可是這些事情自然有地方官府處理,全國那麼多事情,政制院如果事事都參與的話,那咱們這幾個宰相就算分成八瓣也做不到啊。”呂夷簡雙手一攤道。
這是大實話。
趙駿搖搖頭說道:“你們還是沒弄懂最核心的問題在哪裡。”
“問題在哪裡?”
“就是我們忽視了百姓。”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聽一聽民間百姓的話?”
王曾說道。
“不錯。”
趙駿點點頭:“民間到我們有多遠,你們以爲百姓頭上就是縣衙,是縣令?縣令上面是州衙,是知州?知州上面是路臺,是轉運使?錯了。”
他用食指點了點桌子道:“大錯特錯!”
“百姓平日裡,根本就不可能見到縣令,村長、鄉吏就可能是他們這輩子見到的最大的官。而縣令上面雖然還有機會接觸到州衙,可一層一層,如山越般隔閡。”
“你們不知道,在我們後世有幾部反響不錯的掃黑除惡、反腐倡廉的電視劇,分別叫《狂飆》,《掃黑風暴》以及《人民的名義》。
“在這幾部電視劇當中,《狂飆》裡的黑惡勢力,不過是在一個市稱霸,背後的保護傘不過是一個市廳。”
“而《掃黑風暴》裡,背後的保護傘也不過是個副省。除了《人民的名義》裡涉及到的是省級以外,下面的很多黑惡勢力,保護傘就是在縣處級、市廳級之間。”
“你們現在也應該知道,大宋的行政規劃,一個州基本等同於我們後世一個市,一個路基本等同於我們後世一個省。”
“也就是說,如果對應到咱們大宋的話,縣裡的幾個官員,就完全掌握着全縣百姓的生殺大權。州里的幾個官員就能扶持出一股盤踞在州府的強橫黑惡勢力,以此盤剝、虐待、苛刻百姓。”
“雖然公檢法獨立之後,官員很難明着來。可若是濫用職權,幫助黑惡份子掩蓋罪惡,卻是輕而易舉。”
“所以他們也就是換了一個方式來欺壓百姓而已,爲什麼說古代有破家縣令、滅門府尹的說法?就是因爲百姓的聲音被他們捂住,他們的惡行被層層包圍,讓我們上面的人看不到下面的情況。”
“也許你們會說現在有很多的監管。”
“可不管是御史臺還是皇城司,都有玩忽職守、敷衍了事,甚至乾脆跟他們同流合污、狼狽爲奸、官官相護的時候。”
“我們不能忽視每一個百姓的聲音,也不能寄希望於所有罪惡都像前幾日那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面前。”
“因爲到了那個時候,基本上就已經是黑惡勢力壯大,不知道多少無辜百姓受到他們的暴力脅迫,受到他們的屈辱欺壓的時候。”
“那樣即便是將來朝廷發現了這一行徑,立即做出應對,也只能算是遲來的正義。”
“所以爲了防微杜漸,我們就必須加大監管力度,除了本身御史臺、皇城司以及地方上的監管以外,我們還要提供百姓上訴的渠道,以及專門對接的人員。不止是百姓,還有很多心存正義的官吏,也要給他們直達天聽的權力。”
趙駿最後道:“雖然這樣也不一定能徹底解決問題,但至少百姓有了伸冤的地方,相信還是能很大程度改善現在伸冤無門的窘境。”
大宋朝廷離大宋民間看似很近,實際上還是太遙遠。
百姓如果受到黑惡勢力欺辱,在交通不發達的年代,一旦本縣負責這方面的縣尉不管事,甚至充當黑惡勢力的後臺,那麼百姓基本上就沒有了任何上訴的權力,可爲是求告無門。
雖然皇城司和御史存在,可就像封丘這樣,皇城司玩忽職守,御史臺又主要關注修河工程去了,民間人一多就混亂,地方縣令縣丞也沒有做到位,以至於黑惡勢力滋生,不知道多少人成爲受害者。
要不是趙駿去巡視黃河的路上遭遇這些黑惡勢力攔車,恐怕他們還不知道要盤踞在這裡多久,禍害多少百姓才能被連根拔除。
所以趙駿認爲,政制院已經忽視了底層百姓。
或者說,古代的封建王朝基本上就沒有紮根於羣衆,深入到基層百姓當中去。
爲此他就必須要向後世那樣,給百姓發聲的渠道,給民間上達天聽的土壤,讓這些高高在上的宰相們聽一聽民間的聲音,如此才能真正地治理好百姓,治理好這個國家。
衆人聽後互相對視,這個建議並沒有損害他們的利益。而且這也是趙駿的意思,那他們自然也就沒有反對的理由。
因而稍微思量之後,晏殊問道:“那該設立一個什麼樣的部門,設置哪些崗位呢?”
“這樣,一層一層地來。先設立大宋全國巡查欽差小組吧。”
趙駿想了想,說道:“以前各部門的侍郎、尚書提拔之前,都放去了四京做府尹,這都快成爲了慣例,以至於各府同知成爲了主事官,這肯定是不成。將來有功績的路一級官員在上調的時候,就委任爲巡查小組組長,比各路轉運使高半級,每年入駐一路,監察各地情況。”
大宋的官員制度跟後世有些類似,但也不一樣。
後世基本上就是鄉科級、縣處級、市廳級、高官以及國家級這樣劃分,但大宋除了縣、州、路和朝廷的劃分以外,中間還有各部級。
簡單來說,後世一省與各部平級,而大宋一路的主官並不跟各部同級。
如正常情況下一路除開臨時設立的正三品經略使以外,其它的轉運司、安撫司、提舉邢獄司、常平司等傳統四司主官都是正四品。
而中央各部級,政制院下面的十三個一級機構主官都是加政制院候補同知的正二品,二級機構主官爲普通各部的正三品,只有三級機構的主官才與各路的主官平級。
所以這就出現高官並未平級的情況,像財政部尚書夏竦的級別就一定要比廣南西路轉運使楊察高得太多。
之前各部門侍郎的選拔其實就多在朝廷各部的下級機構以及各路的四司主官當中選拔,但中間一般都會有個過渡,這個過渡職位就是正四品的開封、應天、河南、大名四京府尹。
趙駿正打算提高四京地位,把這些四京府尹提到正二品來,那麼幹脆就順水推舟,打破過渡慣例,讓這些因政績出色,而被提拔的人員去巡查地方。
如此一來,他們就成爲了政制院的眼睛,代替政制院進入民間,讓民間百姓有了可以找他們申訴的渠道。
“可全國若此龐大,即便每年都派出大量欽差官員,又能解決多少問題?”
王曾提出異議道。
“所以還是得多增加下級與上面的溝通渠道。”
趙駿思量着,然後說道:“剛好明年開始,也該組建全國郵政渠道了,以後各縣、州、路都要建立郵政局。那就設立檢舉箱,建立各級檢舉機構,與皇城司、御史臺共同監管。”
“唔”
衆人互相對視,范仲淹微微點頭道:“我覺得沒問題,這樣就有多個給百姓提供舉報的渠道,我們也不至於再像現在這樣,跟聾子,瞎子一樣,看不見民間的情況。”
“除了官方監督機構以外,民間的監督也不能少,剛好明年我們要開放私人報業,允許媒體進行監督,鼓勵一線調查記者尋找證據。”
趙駿繼續道:“這樣多方面齊下,想來以後再出現地方性黑惡勢力,也不至於那麼久纔會被發現。”
黑惡勢力就像是毒瘤一樣紮根於民間。
可政制院又高高在上,離民間太遠。
所以就必須要給民間百姓提供溝通渠道,讓他們把民間有哪些黑惡勢力上報給朝廷知道。
這一點後世也是這樣做的,各鄉村、縣市裡,各種打擊黑惡份子的橫幅時刻提醒着人們,我們國家對於掃黑除惡的決心有多大。
而作爲新時代的好青年,趙駿自然不可能對眼下大宋越發猖獗的民間黑惡勢力放任不管。
因此他決定抄後世的作業。
和百姓進行溝通,希望百姓告訴朝廷,哪裡有黑惡勢力,哪些是黑惡份子。
畢竟作爲百姓來說,黑惡勢力的危害對象,首當其衝就是他們。
誰是黑惡勢力,誰對他們進行了暴力脅迫,沒有不比受害者更清楚。
所以這一次,他要全面打擊罪惡,務必要讓大宋全面進入工業化時代之前,讓民間處於一片安寧祥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