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睿思殿出來之後,趙駿就準備回政制院。
並非去處理政務,而是到了這個時間點就該去崇政殿了,得去把今天要論的話題整理好,在會上闡述一下。
其實到了如今這個歲月,崇政殿的常例會議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太多好說的了。
畢竟已經說了快十一年,該說的都已經說得差不多。
包括對未來發展的戰略規劃,數理化科學普及,甚至對趙禎呂夷簡他們的冷嘲熱諷,都已經沒有什麼可聊的。
至於大宋笑話,到了他這個位置,再多對大宋的恨鐵不成鋼,也早已經慢慢消散。
罵也罵過,打也打過,早就成爲過去式。總不可能在趙禎他們及時改正,願意支持他推動改革的情況下,還時常出言挖苦辱罵吧。
那不太現實。
所以現在大家聚在一起能說的,差不多也就是目前大宋的發展情況,以及未來政策的延伸預測。
甚至這些都算是次要的,主要的還是大家能夠每天有時間在一起聚一聚。
因爲誰都知道,隨着王隨、盛度先後逝去,呂夷簡和王曾的身體越來越差,恐怕最多也就近一兩年的事,乃至更短也有可能。即便沒病逝,也該退休。
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什麼黨爭、仇怨基本也就散得差不多,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總歸是有那麼一絲懷念。
踏入院內,屋子裡只有呂夷簡、范仲淹、晏殊、張士遜、李迪在。
王曾最近又請病假了,是消炎藥治不好的病,太醫那邊的意思是如果好好休養,也許能抗到明年,但若是再操勞的話..
呂夷簡這邊也只是在強撐着身體。
蔣堂、賈昌朝、蔡齊、宋綬幾人各自有別的事情,估計待會才能回來。有的去各部開會,有的去拿今天會議的文件,還有的乾脆就是上廁所去了。
趙駿跟屋內的幾個人打了聲招呼,就回到自己辦公桌上,把今天準備跟趙禎報告的公文稍微整理一下,等衆人到齊就準備前往後苑。
上廁所的宋綬先回來,也回到自己桌上整理文件。接着是去禮部拿公文的蔡齊——如今已經是六月,馬上八月就要秋闈,禮部和教育部現在正在着手今年科舉的事情。
正在這時,刑部侍郎範鎮來到政制院,向李迪上交了一批公文。
李迪兼職刑部尚書,刑部是司法部,負責制定法律,但同時名義上也是法律事務中最高部門。
所以像全國各種死刑判決都要李迪過目,如果發現有問題或者案情不清晰不確鑿的地方的話,就要大理寺和檢察院發還重審。
想來今天的公文大抵就是覈准最近一批的死刑名單。
李迪接過公文掃了一眼,笑着對趙駿道:“漢龍,猜猜這一批是什麼?”
“能是什麼,夏竦那邊有結果了?”
趙駿反問。
既然是刑部的公文,那大抵就是覈查死刑公文。
而能讓李迪問自己的核查,除了這件事以外基本就沒別的案子了。
“什麼都瞞不過你。”
李迪打趣了一聲,就把公文遞給他道:“經過兩個多月的探察,夏子喬擬定了第一批證據確鑿的名單,達五百多人。”
趙駿接過來認真看了一會兒,微微點頭道:“夏子喬還是靠譜的,行事雷厲風行。”
犯上作亂者一萬多人,但趙駿要求依法辦事,抓大放小,懲處那些作惡的地主,放過那些沒怎麼作惡,還算良心的地主。
這個工作量肯定不小,得一家一家查。
夏竦親自操辦,在兩浙路到處走訪調查,通過蒐集的罪證加上這些人有煽動作亂的嫌疑,數罪併罰,光地主就要被執行約八十餘人。
其他四百多人是犯案的隨從,有些是手裡人命案子,有些是仗着地主家的勢力魚肉鄉里爲非作歹,還有些是在杭州騷亂事件當中縱火搶掠傷人,予以重處。
這些就是第一批上報過來進行死刑審覈的犯人,之後肯定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
再加上其餘坐監、流放、杖責、沒收財產等等,最輕都是罰款。作亂的一萬多人,都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如此一來彰顯朝廷攤丁入畝的決心,二來也能夠向世人表達朝廷依法辦事、依法治國的態度,不至於不根據他們所犯罪行,一律處死,惹得民間非議。
雖然很難通過一件事情就能改變人們心裡的印象,因爲樹立好的形象往往需要很多年的努力,而好形象的崩塌卻只需要一件錯誤的判決。
但不管怎麼樣,有些事情還是必須要去做。否則如果百姓都不相信朝廷公正,那麼遇到事情的時候,他們又能去相信誰?
“看樣子今年年底之前兩浙路的風波就能平息了,江浙地區的地主最是刺頭,其次就是川蜀的豪族。”
趙駿沉聲說道:“這殺雞儆猴的效果出來,想必天下地主們也該安分一些。攤丁入畝和徵召勞力的決心還是要堅定不移地推行下去,這是強國的國策,決不能更改。”
說着他又對衆人道:“我聽說川蜀的豪族還依舊維持着原來奴隸制度那一套?不僅隨意打罵家中佃戶、地客,甚至還插手干涉他們家中的嫁娶喪事?如此下去,朝廷的威嚴何在,法度何在?”
來了來了。
剛開始對江浙地主殺頭,又要對川蜀豪族下手。
衆人互相對視,不過這裡也沒有蜀中人,跟川蜀豪族也沒什麼瓜葛,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范仲淹說道:“這事我也聽說過,主要還是巴西與巴東之地較多,那些地方羣山環繞,道路交通難行,朝廷的法度不到位,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唔”
趙駿一想也是,道路確實是個老大難題。
巴西和巴東就是後世四川達州到巫山那一帶,位於巴山西側和東側,典型的山多地少,交通在後世都是個大問題,更別說古代。
當地百姓與世隔絕,被地方豪族控制,地位堪比農奴,朝廷想要解放他們,難如登天。
“那這件事就先暫放吧,等以後再說。”
趙駿搖搖頭說道:“不能一拍腦袋做決定,爲難地方官府。”
衆人就沒再說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賈昌朝也從工部回來了,他進門就對趙駿笑着說道:“漢龍,晌午去看了水泥廠,怎麼樣?”
“還行,有了蒸汽機後,產量和效率都提上來了。”
趙駿笑着迴應道:“劉廠長還擔心現在產量提得這麼多,民間又沒有人對水泥感興趣,一旦朝廷不再給他們訂單,廠子恐怕也要倒閉呢。”
“呵呵呵呵。”
衆人都笑了起來,作爲對後世有認知的人,他們自然知道眼下的情況只是暫時的,一旦真正建設起來,水泥廠恐怕需求遠超現在百倍千倍萬倍。到時候這國營水泥廠的訂單恐怕得接到手軟,那廠子的眼光還是窄了點。
這時晏殊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他說道:“漢龍,你開放了蒸汽機貿易,允許民間商賈購買,會不會被遼人.”
“不會的。”
趙駿搖搖頭:“現在能買得起蒸汽機的,哪個不是大宋最頂尖的富豪,這些蒸汽機都是有數的,他們敢轉賣到遼國去,怕是沒過過抄家滅族的癮。”
說着他又笑道:“而且你們還不知道什麼叫技術壁壘吧。先不說這玩意兒對沒認知的人技術難度有多大,單說橡膠就只有咱們有,他們哪怕能想辦法搞到一臺蒸汽機,突破技術壁壘,也沒有原材料啊。”
關於蒸汽機流入民間趙駿並不擔心,事實上他必須要推動蒸汽機走入民間。
因爲只有這樣,才能發揮民間商業主觀能動性,讓民間的商賈大量興辦工廠,讓資金流入到動力科研中來。
否則光憑國營企業在推動,蒸汽機就會被國營壟斷。
而國營的缺點就是這樣,一旦壟斷的話就會變得僵化、不思進取,到最後就徹底陷入到那種守舊不願意發展的路徑依賴中去。
所以需要民營企業這條鮎魚來推動科技的發展。
至於遼國會不會趁機想辦法弄到一臺蒸汽機,從而進行研發,這一點趙駿自然也早就考慮過。
首先是原材料問題,遼國沒有技術和原材料。
其次就是蒸汽機本身。
現在賣出去的機器都是有數的,只有大宋最頂尖的商賈纔有資格購置。
何況蒸汽機動則數噸重,唯一的辦法就是走船運出海送到遼國,但先不說能不能運出海,就算是出海了,以大宋在海上的力量也基本不可能抵達遼國境內。
因而趙駿絲毫不擔心這些。
“咦,差不多也到時間了,馬上要去崇政殿開會了,蔣堂怎麼還沒回來?”
范仲淹不由得納悶。
蔣堂爲人剛正,最是守時,這不像他的作風。
不過范仲淹話音剛落,那邊門外蔣堂就跨步進來,非常嚴肅地說道:“諸位,出大事了。”
“什麼事?”
衆人頓時警覺起來。
能放在政制院稱爲大事的,要麼是像兩浙路地主鬧事那樣的大案,要麼是全國性大範圍天災,亦或者哪裡出現造反起義,最後就是遼國和西夏打過來了。
蔣堂肅然說道:“剛纔我來的路上,遇到了進奏院六百里加急公文,十餘天前,李元昊突襲了青塘,唃廝囉重傷,生死未卜。”
“什麼?”
衆人大驚失色。
晏殊詫異道:“李元昊是怎麼突破到青塘的?”
正常情況下,到青塘最好的道路就是走卓囉城,但走卓囉城南下東面是蘭州,西面是湟州,怎麼樣也不可能直接殺到青塘啊。
“是翻越祁山過去的,他們忽然出現在了青塘北面,唃廝囉猝不及防,被打得大敗。”
蔣堂沉聲道。
頃刻間所有人的眉頭都緊皺起來。
青塘一直是大宋最堅定的盟友,雖然趙駿一直想吞併青塘,順勢再奪回青藏高原,在自己有生之年完成後世我國版圖。
然後在到下一代成就中華秋葉海棠歸於一統。
但畢竟不是眼下。
因爲青塘堅定地站在大宋這邊,讓大宋是沒理由對盟友下手。再加上以如今的生產力和科技水平,還很難完成對青藏高原的收納。
所以這件事可以延緩很多年,也許要到趙駿年老,青塘之主已經不再是唃廝囉,是他兒子董氈的養子阿里骨的時候。
阿里骨是個反骨仔,他暗殺養父董氈的親生兒子,奪取青塘政權,然後徹底與宋朝交惡,聯合西夏攻宋。
到了那時大宋就有理由和藉口處理他。
當然那個時候西夏還存不存在都不一定,很大概率西夏都已經沒了。
但只要阿里骨敢暗殺董氈親兒子篡位,大宋就有理由出兵,當時候不承認他青塘之主的地位,從而順勢將青塘收納,這樣就不算背棄盟友。
可沒想到此時青塘就幾近覆滅了,就連唃廝囉都受了重傷,不知道是死是活。
“漢龍,伱覺得呢?”
呂夷簡忽然問趙駿。
趙駿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道:“現在並不是奪取青塘的好時機,但形勢如此,只能順勢而爲。”
“你的意思是?”
“看看唃廝囉的情況吧,若是死了的話,就爲他報仇。若是沒死,當立即醫治,先走一步看一步。而且還要看看現在青塘的形勢,如果李元昊已經徹底覆滅青塘.”
“嗯,知道了。”
呂夷簡點點頭。
他們的意思其實大家都明白。
范仲淹眯起眼睛道:“李元昊這是瘋了嗎?居然在這個時候對青塘忽然出兵,難道就不怕?”
“別忘記我跟你們說過的,他們只會越早動刀兵,除非遼國和西夏的高層都是傻子,否則就不會看不出來大宋與他們之間的差距會隨着時間而越拉越大。”
趙駿從桌子後站起身,也沒再管今天的其它文件,說道:“走吧,先去官家那。這次我懷疑李元昊突然行動,絕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衆人也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便都站起身出來,向着崇政殿的方向而去。
相比於向官家彙報每天的政務,顯然這件事情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