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六年對於大宋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年份。
不僅僅在於西夏忽然對青塘動手,導致大宋被迫參戰,調兵遣將前往西北,與西夏敵對。
還在於從今年開始,大宋的工業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全國性地開始鋪設。
最先開工的是南陽鋼鐵廠,建於鄧州南陽縣,也就是後世南陽市,早在慶曆四年就開始籌備,於慶曆五年投入生產。
接着在慶曆六年,各路鋼鐵廠如雨後春筍般開始冒,基本上都是去年年初政制院文件下發之後,各路轉運使就開始響應國家號召,於本路正式建設鋼鐵生產線。
爲此武安鋼鐵廠停止了軍工建造,轉而開始大量製造鋼鐵生產爐,並且不斷培養各種熟練工人,先爲南陽鋼鐵廠輸送人才,隨後向全國派遣指導。
如果說後世東北是共和國長子,是我國的重工業生產基地的話,那麼如今武安鋼鐵成爲了大宋的長子,開始幫助弟弟妹妹們茁壯成長。
也是怪西夏和遼國倒黴,如果他們早兩年動手的話,全國各地的鋼鐵廠還沒有鋪設。光靠一個武安鋼鐵廠,還不足以供應全國那麼多軍隊的火器,使得當時的火器建造還沒那麼充分完善。
但如今大宋六十多萬軍隊,已經徹底實現了全面火器迭代。冷兵器除了腰間還會佩帶一把環首刀以外,就只剩下物理學院研發的步槍前端可用於裝卸的刺刀了。
此刻七月初,汴梁北郊的禁軍校場,趙駿跟范仲淹站在臺上,正看着遠處的校場中轟鳴聲音作響,“砰砰砰”的爆炸聲音就沒有停過。
在一片塵煙當中,一座大概四五米高的土質小山坡轟然倒塌,濺起無數塵土。
趙駿前面的炮兵陣地裡,十多個炮手正在從大炮的後方裝填彈藥,清理掉彈藥匣裡的殘存火藥,然後將炮彈塞入炮膛內,再次點火發射,僅僅一分鐘的時間,就發射了三枚。
這其實就是古代前裝炮彈的極限裝填速度,一個經驗豐富的炮組成員,可以在發射之後迅速完成清理、裝填、發射的任務,從而達到每分鐘2-3發的程度。
但之前也說過,這樣做會極限消耗大炮的壽命。
所以在拿破崙時期,除非特別緊急的情況下,否則一般都會再增加一個冷卻的項目,既每分鐘一發或者兩分鐘一發的射速來完成炮擊任務。
而後裝炮彈雖然也有炸膛方面的擔憂,不過在裝填速度上就比前裝炮彈快得多,步驟雖然一樣,也是清理和裝填,可裝填部分不需要用搋子把炮彈往裡捅,大大增加了射速。
不計較炸膛和壽命的極限情況下,他們甚至能達到每分鐘七八發的程度,如果有個幾百門炮,那就能徹底完成炮火覆蓋式轟炸,可以說是無比強橫了。
看完了後裝大炮實驗,趙駿與范仲淹又去視察了後裝火槍的試射情況。
相比於原來用尼米彈與定裝彈藥,現在後裝火槍的射速又上一層樓,基本上已經可以宣告達到了火藥時代的最強技術和戰鬥力。
“不錯,倒是沒想到物理學院這麼厲害,前年告訴他們怎麼設計,怎麼製造,去年就已經把設計搞好,今年三月份差不多就完工,又經過幾個月的改良,效果喜人呀。”
范仲淹看完了試射,滿意地點點頭。
他三月份的時候就去物理學院那邊看過,物理學院已經完工,到現在已經改良了好幾個月,基本已經達到可以量產的程度了。
趙駿笑道:“能有這麼快的效率離不開兩個條件,一是鋼鐵廠出現,工業誕生讓鋼鐵產量大增。二是培養出科學土壤,有一大羣志同道合的人從事科研探索,自然就能蘊育出奇跡。”
“這一點你都做到了。”
范仲淹說道。
“是啊,這十一年的功夫沒有白費。”
趙駿淡淡地道。
以前看歷史小說,別的穿越者剛過來,就手搓蒸汽機,很快就能開啓工業革命。
唯有他知道這一路有多艱辛。
工業革命絕不是會造個蒸汽機就能完成,而是要有一整套體系。
不然的話可能光裡面一個螺絲,一個槓桿,甚至一個密封性的問題就能難倒一片。
這十一年的時間,前幾年趙駿最多也就是在大宋本身擁有火器的基礎上,完善了火藥配方,讓大宋能造手榴彈和火炮。
其它的時候都是在培養各種人才,推廣基礎的初中數理化教育,並且給像蘇頌、張載、賈憲、萬直臣、燕肅等這些對科學感興趣的人才提供一個研究的平臺。
如此雙管齊下,才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
“現在正好西夏和遼國要對我們圖謀,正式讓軍工廠那邊開始生產的話,應該能送往前線投入戰鬥了吧。”
范仲淹說道。
“嗯,下午讓兵部擬個札子,先造一批讓汴梁的禁軍換上新裝備。”
趙駿說道:“如今大宋已經全部裝上了遂發火槍,全部換後裝火槍的話成本太大,冗軍問題纔剛剛解決,總不能馬上就又開始提高那麼多軍費吧。”
“這倒也是,看來武器裝備升級的更新換代速度快也不是件好事,也許前腳剛把新裝備換上,後腳又研發了更好的,成本驟升。”
“現在大宋發展速度還是快了許多,也許應該放慢一下腳步,先沉澱一下蒸汽工業時代,三五十年之後再慢慢更迭到電氣化時代,那個時候會更好。”
“嗯,走一步先看一步。對了,昨天化學院的萬院長上報,說是化學院在研究硝與硫時又發生了一起爆炸事故,造成了一死三傷。”
范仲淹撓撓頭道:“這化學有這麼危險嗎?”
“有。”
趙駿嘆了一口氣,看向遠方道:“不止是化學,生物學也一樣。一旦防護沒有做到位,擅自研究某些危險的細菌,說不好就會出現大面積瘟疫感染。”
“看來化學和生物都要是慎重啊。”
范仲淹一時驚愕。
“是要慎重,但有的時候也很無奈,像諾貝爾死裡逃生多少次,被炸得體無完膚才發明了硝化甘油,要想進步,需要有人做出犧牲。”
趙駿亦是無奈,雖然炸藥給人類帶來很大災難,可大宋要想制霸,就必須要走這一條路。
不然大宋不研究炸藥,別的人會研究。也許大宋化學就停滯在火藥,幾百年後西方研究出了炸藥,那麼又是一輪殖民也說不定。
爲此他只能讓大宋在發展的道路上一直向前,不可能有任何停下腳步的時候。
回到宮中之後,下午他們向趙禎稟報了上午視察的結果,於是政制院打算先量產大概一兩萬把後裝式步槍,給汴梁禁軍用着。
這種槍的優點很明顯,裝彈速度奇快。而且由於是通過撞針點燃子彈裡的火藥達到推進作用,也不需要像燧發槍那樣,每次扣動扳機都有大概30%的機率無法引燃。
但既然子彈的發射推動是靠黑火藥而不是雷汞或者其它無煙火藥,那麼勢必就會繼承黑火藥的缺點。
比如每次射擊,槍械裡面會有火藥殘留,需要時時刻刻清理。而且後膛的氣密性很差,瀉出的火藥煙塵和氣體會干擾射手瞄準,嚴重的甚至會灼傷皮膚。
雖然氣密性的問題物理學院通過橡膠墊勉強解決,但火藥殘留就沒辦法了。
畢竟歷史上在雷汞以及其它無煙火藥發明之前,無論是後裝槍械還是大炮,都有這樣的困擾,比如歷史上第一款後裝步槍——德萊賽步槍就有這樣的缺陷。
這是歷史進程問題,除非大宋彎道超車,化工技術突飛猛進,提前發明雷汞與無煙火藥,否則他們也必須經歷,沒有什麼辦法。
下午崇政殿向趙禎報告了這一情況,趙禎非常高興,開完會基本上就到了下班的時候。
但此時王守忠卻過來傳給衆人一個噩耗——王曾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什麼?”
趙禎愣在原地,久久不願相信。
衆人亦是面露悲傷。王隨、盛度,如今又是王曾,最初的三相三參,加上晏殊和范仲淹,已經走了快三人了。
“唉,我們去看看吧。”
趙駿站起身,嘆息了一句。
趙禎苦笑道:“守忠,替朕去看望一下孝先公。”
“是。”
王守忠微微躬身。
趙禎是不可能親自出宮的,歷史上呂夷簡病逝,他都只能在後苑中爲其服喪發哀,並輟朝三日。
所以往往只能由內侍宦官代替他去看看。
衆人離開崇政殿,從東華門出了皇宮,坐上馬車向着王曾府邸而去。
王曾做官數十年,家資豐厚,宅邸坐落在內城家子巷,從東華門出去之後,往東過惠和坊、竹竿市,再往北過榆林巷就到了家子巷。
在內城寸土寸金之地,他的房子靠近外城舊曹門,算是處於內城與外城交界處,宅院豪華,林園森森。
諸多宰相在王府宅邸門口停下,門外的門房連忙進去叫人,片刻后王曾的長子,擔任禮部尚書郎中的王簡率領幾個弟弟出來行禮迎接,他們的臉上還殘留着悲傷。
根據富弼爲其所寫年譜《王文正公曾行狀》記載,王曾有四子三女,分別爲長子王簡、次子王珪、三子王嚴、四子王甫。
但可惜的是王曾的子嗣不像王曾天資聰穎,以狀元及第之身,最後做到了宰相。也不像呂夷簡的三子呂公著那樣,自小好學,以至於廢寢忘食,雖恩補卻又進士及第,未來亦是平章軍國事。
子嗣不出色對於一個政治家族來說是非常致命的。
也因此王氏家族不能興旺,最終子孫後人,也就淪爲寂寂無名,不似呂氏將來還能興盛。
在王家子嗣的帶領下,諸多宰相來到王府後宅,還未進門,走進院子裡,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味。
正是七月時,院中紫薇、石榴、月季花香撲鼻,混雜着藥香,令人精神恍惚。
大門敞開着,濃郁的藥香就是從房屋裡飄蕩出來。
“父親,知院他們來了。”
王簡走入屋內,向王曾稟報了一聲。
衆人隨即進屋,看到了躺在牀上的王孝先。
王曾艱難地扭過頭,此時大家纔看到他的臉色。
就看到僅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王曾消瘦得就極快,原本就清攫的臉更加乾瘦,形如枯骨,兩眼渾濁,露出茫然的神色。
所有人都面露不忍,在一起共事多年,有些昔日雖有間隙,如今早就消弭,就只剩下惆悵與哀傷。
蔡齊作爲王曾的堅定盟友,疾步走了過去,握住他的手悲傷道:“王公。”
趙駿也來到身邊,蹲在地上看着他。
王曾渾濁的眼珠子四下掃視了一圈,片刻後似乎又好像清醒過來,艱難開口道:“諸位,我大限怕是已經到了。”
蔡齊忙道:“不會的,公還是需要多休養休養身體,國家大事,還需要公來做主。”
王曾苦笑一聲,隨後問道:“不知西北戰事如何了?”
“韓琦整頓兵馬之後,正待出邊關進攻西夏腹地,這些事情倒也無需擔憂,哪怕不能滅了西夏,重創他們還是輕而易舉。”
趙駿安慰道。
“爾等先出去吧。”
王曾看向自己的幾個兒子。
王簡等人便退出屋外,把門關了起來。
屋中就只剩下諸多宰相。
隨後王曾長嘆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說着他看向趙駿道:“漢龍,我記得你說過,此詩是南宋末年宰相文天祥所做吧。”
“是。”
趙駿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說道:“王公多年奉公守節,當名留青史。”
“名留青史就算了,我也不圖這些虛名。”
王曾搖搖頭道:“奈何天意如此,該到了我離去之時,什麼事情都已經放下,現在唯獨擔憂兩事。”
“你說。”
“一者國家大事,軍事、民事、國事。”
“此皆安好,公請放心。”
“二者我這些不成器的子嗣,他們無才,卻還算是有德,這些年倒未給我惹過什麼亂子,望諸位老友照拂一二。”
“公有德於社稷,陛下當恩補於子孫,這些事情朝廷自有安排,王公且寬心。”
趙駿沒有給出自己的承諾。
但王曾在宰相位置做了二十多年,趙禎又怎麼可能吝嗇,家中幾個兒子都有恩補,只是升官這個東西,不能全靠背景。
呂夷簡的幾個兒子除了老三以外,其他人都水平一般,所以也基本都泯然衆人。
這也是北宋政治圈的常態。
即便你是宰相,如果子嗣不出色,也難以繼續上位,如此才能杜絕世家的誕生。
只是就算如此,王曾也已經很高興了,勉強露出個笑容,顫顫巍巍道:“若是如此,我無憂矣。”
隨後呂夷簡、晏殊、范仲淹、宋綬、李迪、張士遜等人陸續上前來慰問。
大家都與他說了一會兒話,也就那麼十多二十來分鐘的樣子,王曾卻已經疲憊不堪,在跟蔣堂聊了沒兩句,就歪着腦袋躺下。
這一幕嚇了衆人一跳,好在喚來醫生才知曉,王曾只是因疲倦而睡去,暫時還活着,這才讓人心安。
如此大家也就不再叨擾,各自回去。
兩日後。
王曾一睡不起。
這位爲大宋鞠躬盡瘁多年的宰輔,就這般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