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西門外,百官林立,秩序井然。
人羣的最前方,是將季秋攬在懷裡,細細打量的馬王后,神情激動,彷彿是在看什麼得而復失的珍寶。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笑嘻嘻的低聲安慰了一會馬王后,季秋擡起頭,打算和朱元璋寒暄幾句。
卻發現他的目光已經越過了自己,直直的落到剛剛上岸的身影上。
陳友定。
“國安賢弟,久聞大名,今日終於得見矣!”
作爲閩南地區的實際掌控者,陳友定名義上是元廷委任的封疆大吏,實際上跟一路諸侯沒有任何區別。
朱元璋親自來迎,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當然,這更能說明朱元璋對於陳友定的重視。
不過讓他失望了,面對他釋放而來的善意,陳友定並沒有任何表示,直接點了點頭,便對着季秋詢問道。
“青田公在何處?”
霎時間,跟在朱元璋身後的常遇春,湯和等人,直接瞪着眼睛,似要發作。
眼看着局勢的發展有些不對頭,季秋趕緊接過話茬,暖場道。
“叔父莫急!”
“一會侄子隨你一起去拜訪老師,順便把劉璉那小子送回去。”
這聲“叔父”一出口,常遇春等人當場就愣住了!
他是你叔父的事...
你乾爹知道嗎?
朱元璋倒是表現的沒什麼異樣,顯然對這些事情不太在意。
放到朱元璋剛加入紅巾軍那陣,若是喊一聲叔父,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將福建收入囊中,還能得到一員大賢的效忠。
別說讓季秋喊了,就是讓朱元璋親自喊也沒問題啊!
正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從這一點來看,朱元璋和季秋,也算是一脈相承。
“乾爹,乾孃,我給你們帶回來了不少禮物!”
“都在船上,你們派人拿一下。”
“我先送叔父去拜訪一下老師,晚點過去找你倆。”
說到這,季秋還對着朱元璋一陣擠眉弄眼,不動聲色的指了指一旁的毛驤。
見狀,朱元璋立刻會意,點頭道。
“既如此,那你就先去吧。”
說罷,朱元璋帶着前來迎接陳友定的官員,轉身就走,一點也沒有熱臉貼了冷屁股的侷促。
“你自己凡事當心,乾孃在府裡等你過來吃飯。”
看着戀戀不捨的馬王后,一股暖流在季秋心裡涌過。
“放心吧,乾孃!”
“叔父這人可好了,晚點你們就知道了!”
馬王后笑着點點頭,又朝着陳友定露出了一個不深不淡的微笑,算是打個招呼,這纔在季秋的護送下離去。
“叔父,請。”
季秋也不墨跡,領着陳友定直奔劉府,沿途介紹着金陵的風土人情。
“叔父請看,這便是我經常吃飯的酒樓。”
“他們家的燒鴨當真是一絕,您走之前我帶您來這吃上一次。”
“......”
聽着季秋滔滔不絕的介紹,陳友定頻頻點頭,目光不住的在街道兩旁到處打量,眼底隱隱有震驚之意。
陳友定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曾見過與身邊景象相似的一幕了。
哪怕是在閩南,這個還算安定的地方,當地百姓也有一種身處亂世的緊迫感,幹什麼事都是腳步匆匆,似乎生怕被人搶了。
反觀金陵的百姓,僅僅一條街道,便將衆生百態這四個字,詮釋的淋漓極致。
販夫走卒,引車賣漿,各有所業,各有所忙。
平頭百姓隨意的走在街道上,和路邊的商販討價還價。
更有賣藝人展示絕活,引得一大羣人翹首圍觀,時不時便爆發出一陣響徹雲霄的叫好聲。
將目光落回季秋身上,陳友定這才發現季秋已經停止瞭解說,正一臉驕傲的看着自己。
“怎麼樣,叔父,我沒騙你吧?”
陳友定腳步匆匆,繼續向前走去。
直到越過季秋的時候,他那平靜當中難掩震撼的聲音,才輕飄飄的落入季秋耳中。
“不虛此行。”
“叔父,等等我!”
“你又不知道路,走這麼快乾什麼呢!”
笑着招呼了一聲,季秋領着劉璉追上陳友定,片刻後趕到了劉府。
“少爺啊...”
“嗚嗚嗚...”
不等上前,季秋就看到劉府的門房面容悲慼,還不住的擦拭眼淚。
“侄兒,帶路。”
生平第一次出遠門,順利歸來的劉璉顯然有些激動,興沖沖跑上前去,正欲開口,便和哭哭啼啼的門房對上了視線。
“鬼...鬼啊!”
門房霎時間被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的就要往門裡鑽。
“少爺的鬼魂回來了!”
季秋:“......”
撓了撓頭,季秋看向一副“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表情的陳友定,尷尬道。
“叔父莫要見怪...”
“可能是門房看見您侄孫回來,太過激動了...”
“老夫...有這麼恐怖嗎?”
看着回過神來,表情漸漸變得有些幽怨的陳友定,季秋僵硬的打了幾句圓場,不過沒什麼用。
再看看門口的劉璉,依舊是做思慮狀,一臉懵逼,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是人還是鬼的問題。
見此情景,季秋的額頭上頓時冒出三根黑線,上去便給了劉璉一腳,怒斥道。
“還愣着幹啥呢?”
“快讓他別嚎了!”
“再嚎一會,你特麼都要過頭七了!”
“奧...”
揉了揉被季秋踢疼的屁股,劉璉這才上前,向劉府衆人宣佈了自己歸來的消息。
劉府上下頓時歡天喜地,“少爺命真大”之類的話語聲不絕於耳。
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季秋忽然感覺,自打他拜入劉伯溫門下後,整個劉府的畫風,似乎就開始朝着一個奇怪的方向發展,並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片刻後,一身緋紅官袍的劉伯溫,神情複雜的打量着面前素未謀面的陳友定。
“青田公!”
“久仰!”
陳友定率先拱手一禮,頗爲恭敬的朝劉伯溫打了個招呼。
劉伯溫看了看神情狡黠,連連暗示自己的季秋,忽的長嘆一口氣,拱手道。
“國安公不必多禮。”
“論鎮守一方,庇護百姓。”
“我不及你。”
見劉伯溫這個時候,居然還在“謙虛。”
陳友定頓時肅然起敬!
“青田公出世入世,以一己之力,安定東南。”
“又創出‘格局’這麼一門傳世學說,我哪裡敢和您這位當世聖人,相提並論!”
當世...聖人?
若不是在朱元璋身邊待久了,劉伯溫的表情管理能力,還算到位。
怕不是當場就要露出疑惑懵逼的表情!
在你們元廷那邊,老夫都成聖人了嗎?
還有,這個格局之學...
是個什麼玩意?
思慮片刻後,劉伯溫有了答案,立刻看向仰頭望天,佯裝無事的季秋。
唉...
老夫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面對陳友定越來越費解的目光,哪怕有些羞恥,劉伯溫也只能附和道。
“小道爾...”
“不過是閒暇之時,略有所得罷了。”
“當不得聖人一說...”
見劉伯溫和自己頗有“默契”,還知道幫自己圓謊。
季秋這才放下心來,嬉笑道。
“那叔父,老師,你們兩個聊着。”
“我先去找乾爹,晚點再過來。”
看了看季秋,陳友定頓時疑惑的說道。
“你不跟我們一起?”
很是豪邁的擺擺手,季秋頗爲大度的說道。
“我在這,您二位放不開。”
“行,就這樣,老師,你和叔父聊得開心點啊!”
看着頭也不回,一溜煙便跑遠了的季秋。
再看看躍躍欲試,似乎有一大堆問題要請教自己的陳友定。
劉伯溫心頭處忽然傳來了一陣抽痛,倍感絕望。
還不如死了算了!
......
“秋哥兒,這邊!”
出了劉府,還沒走幾步,季秋便聽到了毛驤的聲音。
循聲望去,季秋頓時看到了狗狗祟祟的毛驤,正朝着自己這邊拼命招手。
片刻後,在毛驤的帶領下,季秋來到了一處街邊的麪攤。
角落裡,朱元璋跟常遇春,湯和,坐在一起,正“呼哧呼哧”的吃着麪條。
季秋也不客氣,同樣叫了碗麪條,便一屁股坐下,對着朱元璋發問道。
“乾爹,大將軍呢?”
“咋沒跟着你嘞。”
朱元璋頭也不擡,一邊嗦面,一邊含糊不清的迴應道。
“他去準備北伐的事了。”
“不用管他,先吃麪,吃飽了再說!”
“奧。”
片刻後,角落裡又多了一個狼吞虎嚥的身影。
“砰!”
酒足飯飽,朱元璋打了個飽嗝,將碗筷重重撂在桌上,這纔看向同樣已經吃完的季秋。
“咋回事?”
聞言,常遇春主動湊過來,揉着季秋的頭髮,欣喜道。
“小子,可以啊!”
“陳友定這個老東西都能被你帶回來?”
誇完了季秋,常遇春又看了看朱元璋,有些疑惑的繼續說道。
“不過看他那架勢,不像是來投降的。”
“你到底是咋和他說的?”
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季秋花了兩刻鐘的時間,講述了一遍自己閩南之行的來龍去脈,最後總結道。
“總之,叔父他老人家,大概率會加入到乾爹麾下。”
“不過還是得看您和他聊的怎麼樣。”
對於這一點,季秋是根本不擔心的。
該說的事情,季秋都交代清楚了,甚至還打好了鋪墊。
作爲本就心繫百姓,當世最大的英雄。
朱元璋自然有辦法說服陳友定。
“行,乾爹,先這樣啊。”
“沒啥事的話我先回老師那了,他倆應該快聊完了。”
說罷,季秋起身欲走,卻是被朱元璋突然叫住了。
“慢着!”
很是不解的回過頭,季秋便看到了朱元璋掏出了一張字跡分外熟悉的地圖,緩緩放到桌上,示意道。
“這張圖,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