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雲沫曦有了性關係,似乎一切都在預示中,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
那一天晚上十點多,我爲了醒神熬夜,喝了大杯的咖啡,隨後去沖涼。出來時頭腦清醒,我聽到雲沫曦在自己房間嗚嗚咿咿地哭。我遲疑一下,就推門而入。我是第一次走進這個女人的房間。我被裡面的景象驚呆,無數的仙人掌仙人球,鋪天蓋地,生機盎然,似乎整個房間都是。雲沫曦正伏在牀上哭。
仙人掌仙人球都開了花朵,有紅有黃,也有絳紫色。我被美豔的花兒震撼,可心中充滿恐懼。一個與仙人掌爲鄰的女人,她活在一片荒漠中,人造的荒漠中。
“你走,你走!”她感覺到我的到來,仍伏在牀上傷心欲絕。
我不知所措,不知走開是否好,實際我根本就不應該進來。不知道怎樣安慰她,只好悄然退出,虛掩了門。
我回到房間,心還在怦怦跳。那仙人掌的花太鮮豔,紅的像血,黃的如錦,紫的如龍膽。就那樣擠在一起,像屠宰場血淋淋的。我忽被一股巨大的哀傷席捲,黯然傷懷,想號啕大哭。我仰倒在牀上,看慘白的天花板,所有的一切都很蒼白、沉重。
我向四周看着,如此的寂靜,就自己一人。我看到窗臺上那盆仙人球,上面的花早凋謝了。但它在貧瘠的一抔土中仍活得青翠,惹人喜歡。我起來把它拿到桌上,坐在那裡發呆。
你說它們爲什麼叫仙人掌仙人球?難道神仙的手上頭上都長滿了刺?那他們還不如做人。
若非親見,我怎麼也不會相信世間有如此瘋長的仙人掌。是的,發了瘋!我想起那天雲沫曦說:“他死了,留給我的是發了瘋的仙人掌。他生時就活在沙漠中。”那個死時希望微笑的人生前活在沙漠中,已經幻化成仙人掌,卻爲什麼自殺?仙人掌從不會死亡!我對那個不曾謀面的男人有些嫉恨,隨隨便便地死了,卻讓一個女人爲他傷懷。他生前一定更讓這個女人傷心。一個可以掌握別人生死的人真不應該早死!
門開了,雲沫曦一臉平靜地站在門前。
“對不起。”她說。
她根本沒錯,女人有哭泣的權利。相反,是我打擾她了。
“你看,它綠得可愛。”我指着仙人球說。
她走過來,坐在對面。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她也不想說話。我們沉默良久,那盆仙人球在溝通着我們。我感覺它在告訴我們,好好地活着。
“你說,仙人掌爲什麼活在沙漠中,活在那裡該有什麼意思?”雲沫曦問我。
“是啊,爲什麼要有仙人掌呢?也真難搞懂。可他們都堅強地活着。”我附和着。
“他生前種了那麼多仙人掌又是何苦?明知道自己苦惱寂寞,偏偏又讓自己隻身在荒漠。”雲沫曦平靜得可怕,神色黯然,目光呆滯,像等待死亡一樣莊重。
“我們都活在沙漠中,不管有沒有仙人掌。因爲我們本身就是仙人掌。”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是嗎?我們本身就是仙人掌?”她盯着我看,幽暗的眼睛充滿淚水。
“是的!”我加重語氣,實際也不知道爲什麼這樣說。
“你和他一樣,他在遺言中說,他就是一顆仙人掌,可最終他沒有活成仙人掌!”她低下頭,無助地看着那盆仙人球。
“不,他是,只不過被沙埋了!”我肯定。
她不再言語,看上去很平靜。我不知道人爲什麼在痛苦之餘都選擇平靜,安安靜靜地體味窒息。
相當沉悶。我伸出手,輕輕握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後來我們緊緊抓在一起。
“我兒子死了,我父親沒有看好他,就掉到水庫中不見了。你說奇怪不,連個影子也沒有,他就像變成一條魚不見了。”她喃喃自語,那聲音中沒有一點情感,只有死亡的氣息。我感到可怕,感到她即將逝去,不留任何痕跡。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喝點什麼,來點酒好嗎?”我不想讓死亡的氣息繼續擴散,不然我要窒息死掉。
“那就喝點酒吧。”她看也沒看我,仍然傻愣在那裡。
我起身在櫃筒裡拿出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們沒有祝辭,自斟自飲,一大杯一大杯地喝,喝完我又拿了一瓶。酒是好東西,酒後可以忘憂……
黎明醒來,我與雲沫曦滾在一起,兩人衣衫全無,赤條條地倚在一處。我遲疑好久,才清楚明白過來。我一時糊塗起來,喝酒與左愛怎會聯繫起來?明明是喝酒,卻怎麼脫了衣服上牀?女人還在酣睡,雙眼微閉,臉上的憂傷全無,全然沉在甜美的夢中。這個女人的睡相很雅,似乎比清醒着好看。
我自始都有預謀似的,把一個失落之極的女人佔有,讓自己徹底成爲男人。就是這麼回事,實在厚顏無恥。我應該是這樣,何時變成這樣?以前,我險些佔有了楊靜霞,可最終在關口收心斂性,我不想傷害楊靜霞。也許那時我還有真誠的童子之心和少年之愛。而今我什麼也沒有。與楊靜霞分手僅僅一年多,我就謀劃了這樣的一場戲,攻陷一個將傾的城。可這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在酒精的麻醉中一無所知,沒有體味到左愛的甜美和緊張。此時只感到頭很暈,身體很乏累,與以往酒醉一樣,僅僅是肌體虛脫。
也許我們什麼都沒幹,僅僅脫了衣服滾在一起而已。也真好笑,兩個赤身裸體的男女,躺在一起什麼也不幹?
我感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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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了傷天害理的事情,爲什麼還這樣平靜?這是傷天害理的事?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真的出怪了,難道我已經徹底成了現在的一個人,以前的陸赫泉不過是一個道具,演戲結束,已不知道被扔到何處?
我與楊靜霞激情過,可臨到關口我感到索然無味。腦海中竟是賀蓉。漂亮的賀蓉怎麼會幻化爲不漂亮的楊靜霞?這真是怪事,一個男人被慾火焚燒,還會想着一個與身無關的漂亮的女人?是怪事,無法解釋,所以我感到興致全無,索然無味。那時楊靜霞微閉着眼,她那樣子實際很可人。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整理衣衫時說。楊靜霞那時注視窗外,嘴脣咬得緊緊的。
“你不想負責,是嗎?”她心平氣和。
“怎麼說呢,有許多東西牽扯你我,人總會平靜的!”我說這話時格外想笑,那關口能冷靜嗎?說我是性冷淡我倒有些相信!可是我真的冷靜下來,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左右,我便是那時的我。這種力量我一直以爲是對純潔愛情的膜拜和嚮往的呼喚力。真的,過了許久我都沒有後悔過,即便現在。只不過現在有些遺憾罷了。
這之後,我與楊靜霞多少有些隔閡,這也許使她後來平淡接受分手的一個預兆吧。有時負責任的舉動更能說明白一個人的內心,因爲它大多受理性支配。我驟然而來的理智,讓楊靜霞感受到我對她的感情不那麼真實。不可思議的理智,鬼知道當時我是怎樣想的。
雲沫曦終於醒來。她看到身邊赤裸的我,有些呆了。隨後她很平靜,面無表情,良久緩聲問我:“我們是不是有了?”她眼神裡飄忽着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像遊離出來的靈魂。
“好像是有了,只不過也許什麼都沒有。”我也一臉平靜,平靜得一本正經,也平靜得厚顏無恥。我隨即扭頭看窗外。實際屋中很熱,只是我和她都沒有出汗。
她開始穿衣服,不緊不慢,有條有理。內衣是內衣,文胸是文胸,衣裙是衣裙。牀第兩大快事就是:看女人一件一件地脫衣服和看女人一件一件地穿衣服。很遺憾,我沒有看到這個女人是怎樣完整地脫了衣服,但我感到足矣。
她就要走出門時,我不假思索地叫住她。
“我我……我需要你!”我把持不住自己,想上前扯她的衣服。我是那樣無助,一種絕望的情愫困擾了我。是的,我原想說我愛你,可這三個字在我的小說中太氾濫,最後我在遲疑中說出最直白最物慾的話。我需要她,真的很需要。
她站在門口良久,僵硬成一尊塑像,我感覺她隨時都會倒下來。她沒有扭頭,冷冷地說:“我也需要你!”
她快步走了出去。屋子裡一下子空氣流暢,可是我感到死的寂寞涌來。
九、結識輕塵
結識輕塵時已經仲秋。
阿克蘇的秋天並不分明,間或像夏天一樣悶熱。陳老闆要編一套反映中國二十世紀百年風雲的系列書,介紹陸赫泉給輕塵作助手。
輕塵是北大的高才生,自由撰稿人,還是陳老闆的圖書策劃人。有一段時期,陸赫泉以輕塵爲楷模,認爲他具有這個時代青年的一切優點,長得高大英俊,朝氣蓬勃;而且很有才華,能言善彈,幽默風趣,時不時有些很酷的怪念頭,可以逗得人開懷大笑。還曾看見他背一把結它,人一臉嚴峻,英姿勃發地走在街頭,引起許多女孩行矚目禮。陸赫泉當時就有些忌妒,並不是他比較英俊,而是他具有陸赫泉所沒有的朝氣,而且還有一種精神潛移默化地感染下。和他相處的一段時間內,感到自己開始把握生命的航向,人也變得積極樂觀。總之,他是一個在無言中改變別人的人。
去見他那天下午,正下着大雨。爲了不遲到,人還是打車過去,但在到他住處的一截路上,還是被雨水打溼了衣服。南方的雨就是這樣,劈劈啪啪地下着,雨點如孩子玩的玻璃球大小,你撐個再大的傘,還是會變成落湯雞。艱難地找到他的住處,在門廊下擰衣服上的水,後來穿了皺皺巴巴的衣服上去。
陸赫泉敲門進去,有些尷尬,這麼皺巴巴的衣服他該怎樣想呢?
他開門,一看就愣住了。之前早打過照面,也就是在公司多次遇到的那個瘦高男人。
陸赫泉還沒開口,他就問:“哎呀,是不是陸大作家?”盯着他的衣服微笑了。
“你是沐先生?”陸赫泉禮貌地問。
“沐輕塵,叫我輕塵就行。真是你啊,你就是寫《春去秋來》、《遺失青春》、《人在空中飄着》的作者?”
“不能那樣說,我僅僅代筆。”一下子喜歡他來,他的笑容恬淡,給人親切的感覺,尤其那雙會笑的眼睛可以讓人安靜下來。
“你知道我看了你的作品,有什麼感覺?”他笑吟吟地看着陸赫泉。
“你怎麼看?”我陸赫泉可是聽說他是一個著名的網絡寫手,不覺想聽他高見。
“想把你的衣服脫了,看看你那玩意有多大。”說着色迷迷地看着陸赫泉。
他竟不感到輕浮,畢竟他倆第一次這樣見面。但對他的好感讓陸赫泉相信這僅僅是一個玩笑。朋友之間開這樣的玩笑沒什麼大不了。
“拉倒吧,我的小說實際不張揚,而且盡力剋制慾望的流露。”陸赫泉寫的以上作品都有相當好的故事情節,也有深度,雖然有些場面太過直白,不過應陳老闆的要求而已。對他的評價感到失望。
“很好,寫情愛小說就要懂得收斂,太濫就不入流。總的說,你寫得很有品味,而且也很有情趣。”
很有品味和情趣?這讓陸赫泉感到受寵若驚,原來他是褒揚。
“是嗎?”陸赫泉又懷疑自己了,那些小說如果能稱得上佳作和有品味,那中國文學一定完了。
“你很有才氣,要不我也不會點名要你來幫助我。”
“別誇獎了,我有點得意忘形,不知自己是誰了。”確實,從沒有把自己當作有才華的人,不然也不會做一個槍手,寫一些下三濫的文章,東拼西湊,到處摘抄了。有時陸赫泉向自己就像一個三級明星,影片中那些人是通過形體表演,而他是通過思想匯演。
“不介意穿我的衣服吧,不然會感冒的?”他關心地問一句。
不知道怎樣回絕他的好意。“那裡會。”陸赫泉感到自己很窘迫。
沐輕塵沒說什麼,爲他找衣服。陸赫泉這時纔來得及打量他的房間,只不過比他自己的房間大許多,所以有兩個書櫃,上面放了幾排整齊的書。不像陸赫泉那裡,沒有書櫃,書到處都是。他還有寫字檯,放着手提電腦,牀上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這讓陸赫泉很是吃驚。
他拿出兩套衣服,自己先審視一下,然後又放進去,隨後拿出一條牛仔褲和一件體恤。
“這可是我最喜歡穿的衣服啊。”他笑着說。
應該是那樣,因爲他身上就穿了那樣一套。陸赫泉接過衣服,不知道該到洗手間換還是在房間換。後來也就徑直把溼衣服脫下,他接了過去。人大方地看着他赤裸的身體。
“你好帥啊。”說着推了陸赫泉肩膀一把。
連忙穿了衣服,衣服大小正合身。
“看吧,我的衣服好像爲你定做一樣。”他說着把陸赫泉推到鏡前。陸赫泉很少穿牛仔褲,更喜歡運動褲,鏡中的人有幾分神氣。
“你看我們有些相仿,就像親兄弟呢。”輕塵打趣。
輕塵這樣說陸赫泉感到受用,猛一看,他倆確實有些相仿。
他把陸赫泉的溼衣服掛起,就招呼他坐。他很親切,兩人像多年的朋友一樣坐下。他泡一杯清茶,他門談到陸赫泉那些作品細節,當然不是性場面。
輕塵說:“你別聽陳老闆那一套,他是拾垃圾出身,該有什麼鑑賞力。諸老闆纔夠品味,他拿到你的書如獲至寶。他說難得能在色情文學中看到清新的作品。說你的小說,簡直把左愛寫成膜拜神靈一樣,不見一點污穢之處。”
說陳老闆拾垃圾出身,這讓陸赫泉感到意外,陳老闆的管理才能陸赫泉一直很佩服。但是諸老闆的話說到他心坎中去,他確實有這種看法。雲沫曦看了他的文章的刪改本,也這樣說。
“左愛,本來再自然不過。這些都是中性的東西,那裡存在污穢。難道人都是污穢的產物?我看只有世俗的人才會感到粘粘糊糊的骯髒,性情中人則是一本正經地看這些,要不人們怎麼對左愛癡迷呢?”說實在,他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又爲何與一個才交往的人談這些內容,也許感覺他與輕塵是一類的人,他門一見如故,所以他就不必虛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