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赫泉很快又入了夢境,看到無數只烏鴉盤旋着,發出呱呱的叫聲,這渾濁而淒厲的叫聲震耳欲聾。他腳下是厚厚的白雪,站在那裡看着它們。它們像烏黑的雲朵,一片一片的,在空中飄來飄去。忽然它們俯衝下來,從他身邊滑過,留下一股腥臭的味道。他竟然沒有害怕,僵硬地站立在那裡,對着它們揮舞着手,揮舞着手。然而就在另一羣烏鴉飛過時,他看到雪地裡站的不是自己,是陳瞎子,他的乾爸,他像乾枯的樹幹一樣佝僂在那裡,睜着渾濁的眼睛,望着天空。那雙眼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裡,他感到害怕……
就這樣他醒來,雲沫曦緊緊地蜷縮在他的身邊。陸赫泉出了一身冷汗,溼了汗衫。他睜着大眼,注視着黑夜。對於夢的寓意,他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有了不知名目的疾病,看到報紙上的報道,陸赫泉不得不相信。
雲沫曦去菜市場回來,順便買了份《都市報》,一進屋就喊着讓他看,他還以爲有了什麼新奇事。
頭版頭條,報道了這一傳染病,並把病各種症狀說了出來。看到出汗和發燒感冒咳嗽也是症狀之一,陸赫泉就緊張起來。好在,報紙上說明發燒、咳嗽是最明顯症狀,要不然又要多擔心呢。
“這你可該相信了吧。”雲沫曦不動聲色地望了他一眼。
“真有希奇古怪的病。”陸赫只能相信。
“聽說醫生就被感染了幾百名。”雲沫曦冷冷地說道。
“關鍵是醫生也被感染,這纔是問題的嚴重性。”陸赫泉隨口應道。
連救死扶傷的醫生都不能倖免遇難,那還能指望什麼?不知怎地他的腦海忽然出現一種很怪的想法,似乎是幸災樂禍,希望這就是世界末日。
陸赫泉爲這種想法愧疚,雖然無懼於死亡,但是也不會自私地希望別人和他一起死去。對於他,生命或重或輕,至於別人說不定信賴好死不如賴活着呢。
陸赫泉一時呆愣住,爲自己這些奇怪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是否真的無懼於死亡,是否生命對他或重或輕?以前從沒有這些希奇的想法,生和死他一直忽略在腦後。
陸赫泉偷偷看了雲沫曦一眼,她隱在房間的暗影中,似乎也在想什麼。忽感覺她在冷笑,這種感覺就像可以感到而不能聽到的樹葉的飄落,就在耳際滑過一絲涼意。
雲沫曦無意地看了陸赫泉一眼,見陸赫泉也在注視她,竟然有些慌亂,似乎發覺他在窺探她的心思。
“你在想什麼?”陸赫泉感到好奇,看她是不是也有他剛纔的想法。
“沒想什麼。”她躲開他的注視。
陸赫泉似乎窺探到她對死亡的態度,略爲感到一些輕鬆。畢竟他們只是從報紙上看到,至於真實情景他們還缺少想象。
飯後,陸赫泉和雲沫曦到江邊享受午後的陽光。陽光還是燦爛明淨,江面的油漬照舊漂着,時不時反射出太陽的七彩光芒。這個時候,依舊可以看到三兩的人在不遠處散步,和他們一樣,走走停停。還有小狗,不時地撒歡奔跑。感覺和以前一樣,所謂的傳染病似乎還很遙遠,甚至當他們注視江面時,把它拋到腦後不曾想起。
倆人都沒想說什麼,顯得懶洋洋的,似乎對什麼都沒有熱情。陸赫泉時不時用低垂眼皮下的懶懶目光瞧量路邊的榕樹,似乎它們自身帶有秘密一樣。
有船緩緩駛過,環衛工人站在船頭,用長長的竹竿撈着飄在江面上的垃圾。一隻雜毛狗老得不成樣子,不知道多少天沒有吃到東西,夾着肚子跟在他們後面,用一雙悽然渾濁的眼睛注視着他們。
直待走到紡織大橋下,他們這種無趣的散步才結束。陸赫泉無話找話說:“陽光多好啊,把人照得懶洋洋的。”
“是啊。”雲沫曦疑惑地看看天空,不以爲然地附和一句。
他索性坐到石凳上,也招手雲沫曦坐下,拉過她的手看手紋。陸赫泉曾經多次拉過她的手,看她的手紋由清晰變得錯亂。他一直認爲手紋預示個人的神秘力量,也相信關於手紋的迷信學說,手紋裡有一個人的愛情、命運。原以爲手紋是天生的,但在認識雲沫曦後,他知道手紋會改變。醫學研究曾說手紋的變化可以預示病症,那麼雲沫曦手紋變得紊亂,那將是種什麼病呢?原本她的感情線、智慧線和生命線不曾交合,可是現在無數的細線把它們聯繫起來,這意味着什麼?
陸赫泉的右手有條玉柱線,清晰明瞭地由手掌下方通過掌心直達虎口。奶奶在他小時候經常看那條線,愣了好久就嘮叨說:“我的蛋蛋,以後你就靠這條線來吃飯了。”那時候他覺得很神奇,一條線就能讓他吃飯,實在難以想象,所以她的話記憶猶新。
現今他的手紋也出現了變化,左手手掌多了兩條豎線,一條開始還斷斷續續,現在卻連在一起,從手心直直地伸向無名指。這種變化讓他感到新奇。鑑於陸赫泉對手紋的崇信,所以也存在疑惑,這兩條線意味着什麼?有時路過大街上時,看到算命觀相的,便會停下來,很想讓他們看看,但是猶豫好久還是離開。一是對他們不那麼相信,二是感覺命還是把握在自己手裡好。所以自小到大,都不曾讓人看過手相。
雲沫曦見陸赫泉一直在看着,不曾言語,就抽了手,隨後推了一把。“怎麼,看出什麼名堂?”
陸赫泉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但就在這時,忽然一種悲楚襲來,腦海裡一閃即過一絲不安。重新把她的手拉過,攥在手裡,後來親吻一下。
又坐了好久,雲沫曦嘆口氣站了起來,隨口問道:“也不知道大街上怎樣的情況,是不是都惶惶然的。”
陸赫泉愣住了,沒想到她會關心大街上的事情。
“該會有什麼呢,工作還是要做,日子還是要過,這就是生活。”他故裝得很輕鬆。
雲沫曦沒理會他,倚着石欄杆眺望遠方。
是啊,大街上該是什麼情況呢。大街上幾乎離他們很遠,這些日子,他們躲在自己的居室裡足不出戶,似乎忘記自己活在一個大城市裡。他忽然想笑,如此看來,這個城市對他的意義是什麼?大城市與小城市又有什麼不同?
陸赫泉一時鬱悶起來,看着雲沫曦落寞的背影,摸不清楚自己的情愫。
雲沫曦扭頭看他。“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好吧。”陸赫泉也站了起來。不想細想,生活衍生出來的一切煩惱,都是因爲思想,思想讓他們瞭解痛苦的深度,所以最好不要思想。
第二天上午,還懶在牀上時,手機響了,一看是陌生的號碼。接了電話,才知道是快遞員,猜該是奶奶寄來東西了。
陸赫泉下樓看到郵遞員守候在門口,他戴着一個醫用口罩。陸赫泉看了,啞然失笑,有必要戴口罩嗎?
他什麼話也沒說,戴着手套接過陸赫泉的身份證掃了一眼,隨後就給他一張單據。
“爲什麼不直接送過來?”陸赫泉對此表示疑惑,通知單通知他到體育郵局去拿包裹。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由你本人帶身份證去領取。”他含糊不清地說,目光顯得冷漠。
陸赫泉只好說聲謝謝,就上了樓。他到樓上,雲沫曦已經醒了,睡眼惺鬆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又閉合了眼。他拿了衣服去沖涼,這兩天好一些,身上的臭味不是那樣濃烈。衝了熱水澡,就準備去郵局取包裹。
“我到街上去一下,要不要買什麼東西?”陸赫泉刮鬍須時進房間問雲沫曦。
“不用。”她看也沒有看他。
陸赫泉走了出來,陽光黃燦燦地照着,讓人感到愜意。在公交站臺等了好久,公交車才緩緩開來。車裡人不多,疏疏落落地分散在各個角落裡。他們都戴着口罩,麻木地坐在那裡。陸赫泉撿了一個角落坐下來,感到空氣凝重,就開了窗戶,風吹了進來。他懶懶地看着窗外,可以明晰感覺到與往日不一樣,多了許多戴口罩的人,而且每個人臉上都沒什麼活力。以往熱鬧、擁擠的迎賓路也寬鬆許多,看來傳染病帶來的恐懼開始滲透到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
陸赫泉泰然處之,不知怎地嘲諷眼前的一切。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小小的病菌就會讓你處於惶然,便會取了你的性命。人是最道貌岸然的動物,自視爲萬物之首,卻不過如此,外強中乾。儼然,陸赫泉把自己排除在人類之外,似乎自己很偉大。可是就在他露出得意之色後,心裡驟然毛毛的,感到脊背涼涼的。他惶恐地扭頭看,似乎背後有人在冷視着他。
快到時,陸赫泉看到一個女孩手握着一個瓶子,走一下喝一口,隨後吐下,那樣子就像觀音娘娘手持玉淨瓶一樣慎重。她喝的是什麼,是醋嗎?他感到好笑。這時又上來許多人,車上頓時擁擠許多。他們大多戴着口罩,井然有序,鴉雀無聲,一改往日的喧譁。不知誰微微地咳嗽一下,引起了搔動,大家都躲開他。在這氛圍裡,陸赫泉不覺有些緊張。
到了大十字陸赫泉連忙下了車,路過報紙攤,他翻看了報紙。這次,不僅《都市報》報道疫情的有關情況,《阿市日報》也頭版做了詳細報道,提到病源發生源,是從海鮮市場開始的。另外還撫慰市民不要緊張,說藥品口罩等大批空運過來,上面保證大家都能買到。還告誡不法商販,不要哄擡物價,會嚴肅處理。陸赫泉連忙買了兩份報紙。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