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赫泉感到做人真的好累好累,有些絕望,有點恐懼。他竟看到自己一顆眼淚滾落下來。這是幹什麼?呈現內心的委屈,向他乞求?陸赫泉巴擠着眼睛,不想讓更多的眼淚流出。眼淚有時是不明不白的託詞。陸赫泉僵硬地站在那裡,像一個孩子一樣無辜地看着地面。如鏡的大理石地面把他變小了,矮化成腳前一團黑影。他真的希望自己就是高山巨石,即使死上千萬次,而仍然堅硬冰冷。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陸赫泉看見自己的心掙扎在身體的外面,它已經不屬於他。它被人用目光絞割,已經傷痕累累。
“你可以走了,去工作吧!”他緩和了口氣。
陸赫泉是那樣無助,當緩慢地走出去,才感到呼吸流暢了。唐小姐拉他到一側。
“小陸啊,你該是聰明人,機會來了就要把握好。人不會總碰到好機會,況且曉倩可是一個好女孩呀。”唐小姐也語重心長地說。
陸赫泉能說什麼?
“唐姐,實際我和曉倩自始都是好朋友,況且曉倩現在還在上學呢。”陸赫泉無可奈何地說。
“不會吧,我與於總可是看見你和曉倩手挽手地走在大街上,曉倩那神采可不像把你僅僅當作普通朋友。況且她可不經常與男人交往的。”唐小姐一直待他很好,自然是真關心他。
“說實話,我現在的女朋友還是曉倩介紹的,是她的家庭教師。”陸赫泉忽感到所有的一切都是曉倩一手操辦的,完全像一個無懈可擊的局。那天他也看到於總和唐小姐從商廈出來,原在前面的曉倩扭過身,挽住他的胳膊,人眉飛色舞地與他說話。她故意裝着沒看見自己的父親,而陸赫泉被她的舉動嚇得臉色蒼白,好久才愣過神來。
“哦?”唐小姐感到驚呀。
“實際我與現在的女友也沒有什麼實質關係。”陸赫泉不知爲什麼要說這違心的話,只感覺自己好無奈,也不想看唐小姐失望的眼神。或許也爲了給自己留個後路。人有時不僅要騙別人,還要騙自己。
陸赫泉坐在摩托車座上,想着下午的事情。看着水中的月亮。他就像那水中的月亮,真切而不真實,存在而又虛無。
“喂,搭客的,可以送我一程嗎?”
陸赫泉清醒過來,眼前是一個女人。他看了四周,就他一個人。想來她把陸赫泉當成載客的了,也許她看到車上有兩個頭盔。
女人長髮飄然,相貌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但還是能隱隱約約看出她的美麗。
“我要趕到醫院去,你快一些好嗎?”
“好吧!”陸赫泉不知怎地,忽想風馳電掣狂奔一番,也想在嗖呼中體味飛的感覺。
“xx醫院,知到不?”女人把陳緣竹的頭盔戴上。
陸赫泉戴上頭盔。“不知道,一切聽你吩咐。”
“不會吧,做這一行的不認識路?”女人聲音清脆甜潤。
陸赫泉把車駕得飛快,女人緊緊摟住他,讓他感到胸悶。車轉過住宅區,鑽出鬧市,隨後轉到塔東,折向郊外。路上並不擁擠,紅綠燈也不多,可以自由地飛翔。風就在耳畔吹過,彷彿倏忽間就告別一個世界一樣。他們越走越安靜,一溜的柏油路,罕有車來。左轉右轉,陸赫泉似乎到了夢之都,不知道方向,不知道遠近。女孩說醫院就在頤和莊園附近,陸赫泉不加理會,只是聽風在耳邊吹過。終於,遠處幾個黝黑大樓出現,微弱的燈光如晨星一樣在山腰閃閃。
“停下吧,倒了。”女人說,那時她把他摟得出不了氣。
她的聲音如風中飄忽而去的飛蟲,但他還是聽到了最末的遊絲。陸赫泉停下車來。
“就這樣到了?”陸赫泉看遠處那幾座浸在夜幕裡的大樓說。
她沒有說話,仍然緊緊地摟住他。陸赫泉忽聽到她抽泣聲。空氣頓時停滯下來,耳邊的風不再流動。一個失意的人遇到另一個失意的人?
“你像我以前的男朋友,他也有你這樣的背影,他也這樣飛馳地駕車。”女孩說着伏在陸赫泉的背上哭起來,她把他摟得幾乎窒息。
陸赫泉僅穿着一件體恤,敏銳感覺到女人給他背的溫熱,感到女人那顆激烈跳動的心。陸赫泉一動不動,有些遲鈍。沒有一個女人這樣深情的靠在他的背上哭過。他愛的與不愛的女人都沒有這樣地摟緊過他,也沒有伏在他的背上哭泣。那些女人似乎都很堅強,保持着她們的個性,即使落淚,也會很快在激奮中忘我。而今,一個陌生的女人卻倚在他的背上傻乎乎地哭了。
陸赫泉有些感動,也很傷感,感覺生活真實起來。就這樣,陌生人之間也熟識起來。他們不曾認真的看過彼此,僅僅是背影,他們卻在付出感情。貼着他的背,她是否已經回到過去?陸赫泉沒有理智地想一下,就給了她一個厚實的背;而她停留在過去的幻影中,想着別的男人,卻給他如此的感動。此時他感到理智下的生活是多麼可笑,是多麼沉雷造作。而現在他們隨感而發,卻是這樣情感豐富、細膩。
女人的手如蛇般的蠕動起來,她意外地拉起陸赫泉的手來,那纖手滑溜溜地前握住陸赫泉的雙手,隨後往下面滑去。陸赫泉木然地呆在那裡,風單單爲他颳了起來,就盤旋在耳畔,呼嘯着,尖叫着……
回到家時,陳緣竹正在看一本英文小說。
“怎麼不去接我?”她用眼的餘光看了陸赫泉一眼。
陸赫泉笑了。“我去載客了,回來晚了。”
“是嗎?”陳緣竹睜大眼睛盯着他看。
“這不。”陸赫泉把50塊錢給了她。
陳緣竹沒有接。“什麼味,腥腥的,不就50塊嗎。”她不以爲然。
陸赫泉感到掃興,抱了衣服去沖涼。在涼水的衝擊下,又不覺想起那個女人,心情變得沉重,也感到好笑。他們沒有看清彼此的臉面,戴着頭盔,騎在摩托車上,便這樣了。癡迷的呻聲像遊弋於星海間的孤魂哀鳴,瘋狂如郊外的蚊蟲舞動,所有的一切都如夢一般荒謬怪誕。
後來陸赫泉送她到了醫院,他仍然戴着頭盔。她把頭盔還給他,隨即從口袋中拿出錢。“這是油費。”
陸赫泉沒有接,目光看着那家醫院。燈光很暗,依稀看見醫院門口的大字:xxxxxx精神療養院,陸赫泉頓時麻木了。
女人把錢塞進他的手中。
“回去慢些,我男朋友就是送我後在回去的路上出車禍死的。”
陸赫泉顫抖起來,倚在車上,看着她進了醫院不見。精神病醫院?
忽腦袋變得遲鈍了,耳畔響着她的聲音:我男朋友就是出車禍死了。她是病人還是醫生啊?陸赫泉着實嚇了一跳。
他聽到那幽深的院落中傳來一陣詭秘的笑聲,在天地間迴盪起來。樓似乎陰森起來,升騰到空中,飄忽着,要向他傾來。陸赫泉連忙騎上車,飛馳起來。
水嘩嘩地衝着,涼涼的水讓他混沌的腦袋一點點清楚起來,也許這是一個臆想,或者僅僅是一個夢。對,僅僅是一個夢。
沒有真實的感覺。
陸赫泉給曉倩做了幾道數學題,回來時快晚十點。陳緣竹穿着睡衣窩在沙發上削蘋果。桌上的托盤裡十多個蘋果被削得滾圓白淨,地面上積了一堆蘋果皮。
“我回來了。”陸赫泉顯得很高興。
“回來了。”她頭也不擡。
“你瘋了,一下子削這麼多蘋果乾什麼?”陸赫泉說着放下頭盔。
“好玩,你不覺得削蘋果很有意思。一圈一圈,就像人在脫衣服。”她仍沒有看他,很快又削了一個蘋果。
“來吃一個,光肚一個。”陳緣竹說着臉上浮出笑容,遞蘋果給他。
陸赫泉臉有些熱,走過去坐下。“怎麼了,遇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那裡,只不過有些傷感而已。”她說着又削另一個蘋果。
“傷感?爲什麼?”陸赫泉不解。
她沒有說話,靈巧地又削了一個蘋果。陸赫泉拿了一個蘋果咬了一口,微微的酸意,倒也甘甜。
他見陳緣竹一時半會不想理他,就去沖涼。當他出來時,托盤裡的蘋果像座小山包一樣,一個個在燈光下晶亮着。
“到底怎麼了,在學校與同學發生矛盾?”他依了她坐下。
“我那像你那麼小心眼。”陳緣竹說着笑了。
陸赫泉感到她的話不中聽,怎麼小心眼了?今天她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但陸赫泉還是平和地看着她。
“哪到底怎麼了?”
“你知不,我剛纔倚在窗口,看到對面那個女人,人是極標緻的人兒。我倆面對面地站着,我看見她的眼睛比海深。她不快活,我這樣想。我們無聲無息地打量對方,誰也沒有走開的意思。就那樣站了一個多鐘頭。”陳緣竹削完最後一個蘋果。
女人哀怨的倩影又浮現在陸赫泉的眼前。她像一個謎一樣困擾着他。是什麼讓她如此的苦楚?這正如雲沫曦對他的誘惑一樣,摻和着莫名的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