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了,陳緣竹決定留下來,繼續她的家教。陸赫泉勸她休息,她說做家教是最好的學習方法。學校英語朗讀比賽,她把幾個中文系的英國學生擊敗,最終獲得冠軍。
陸赫泉不知道陳緣竹爲什麼熱衷學英語,英語像漢語一樣,是一種工具,當你會說了,就從中找不到樂趣,可陳緣竹執迷上英語,彷彿一天不說上幾句,人就睡不着似的。
陸赫泉前段時間裝了網絡,便沉醉在虛幻的網絡世界中。一天晚上,陳緣竹出去爲學生上課,陸赫泉在網上遇到楊靜霞。大學畢業時,同學間留下的聯繫方式大多都是QQ號。楊靜霞雖不和他一個班,但是知道他的QQ號碼。當陸赫泉看到一個陌生人闖進來,見網名是“千面觀音”,就也把它加爲好友。
“你好!”千面觀音打來問候。
“哪位,報上名來?”陸赫泉想應該是同學。
“楊靜霞,你的大名?”它裝着不知道。不知道會把真名說出來?
“萬展蓮臺,你自己猜了。”陸赫泉故意逗她。原本想一腳揣她出去,可是猜她知道是他,就不好意思了。
千面觀音隔了好久纔回話,發來一串的感嘆號。
“了不起,開始感嘆人生了。”
“陸赫泉是吧?”
“憶網情深,又碰到一起。”陸赫泉忽想和她神聊一會。
“你那個小老鄉今年畢業沒去你哪裡?”千面觀音那狐狸圖像閃來閃去,鬼精靈着呢。
“我好久沒有和她聯繫了!!”感嘆到。
“你一定有了新朋友?”
“孤家寡人,沒你快活!”陸赫泉不知道爲什麼要騙她,難道要對她說現在愛上一個與她相像的女人嗎?
“你明明愛着賀蓉,爲什麼不向她表白?”
連她也知道你陸赫泉愛的人是賀蓉啊,他有些吃驚。
“表白又有什麼用,緣分不在!”他黯然傷神。
“又是老毛病!”她一點也不客氣。
“老毛病?我有什麼毛病?”實在不解。
“自卑加自負,虛榮加自欺,等等~~”她瞧準機會毫不留情地攻擊他。
“是嗎,我那麼可惡?!”陸赫泉似乎體味到她對他的敵視。
“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她該是冷冰冰地說。
“那你當時爲什麼愛上我?^!^”他回擊一句。
“鬼知道什麼原因¤”
“恨一個人可以有千萬個理由,愛一個卻可以沒有一個理由!!!!!”他感嘆。
“也許因愛而去愛吧。”那邊“無可奈何”。
“因愛而愛?”
“實際我並沒有恨你。”她“語氣平和”。
“實際我很可惡的。”也學她的口氣。
“你蠻有責任心的。”她“讚許”地說。
“何以見得?”
“至少你沒有讓我滿身傷痕!”
“其他呢?”想聽聽她對他中肯的看法。
“吾上下求索,無從得知。你沉默的時刻太多。”
“是嗎?”
“你不知你沉默的樣子有多可怕,特別是生氣後的沉默,整個人氣鼓鼓的,如淹死的鹹魚一樣。”
“是嗎?”像淹死的鹹魚?虧你想得出。
“對了,我好久就想問你,你究竟愛過我沒有?”她語氣“低沉”。
是啊,愛過她嗎?這個問題陸赫泉困惑好久。曾認爲自己愛過她,但感情又是似是而非,不太確切。
“好漢不提當年勇,想來忘了。”忙撇開話題。說不愛太傷她的心,說愛只能平添幾多煩惱。
“你該知道,我不會輕易愛上一個人的。”那隻狐狸盯着他看。
“可愛上的那個人,是在你眼花時愛上的。”
“可我不曾後悔,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愛過我?”
“想知道?”陸赫泉一時不知道怎樣回答。
“別買關子!”她緊追不捨。
“我是若干天后,或者若干年後,等他們都蒼老了,才知道我是那樣深深地愛着你。就如一罈窖藏的老酒,有過窖藏纔有了香甜純美。”陸赫泉實話實說。
“那當時你沒有愛過我?”
“怎麼說呢?你先說你爲什麼在畢業時送我鹿茸?”趕忙岔開話題。
“那是上等鹿茸,是我家的鹿場出產的。”楊靜霞答非所問。
又記起楊靜霞是東北人,家中有大型鹿場也不出奇。
“送我鹿茸的目的是什麼?”緊追不捨。
“你不覺那鹿茸很美,很有裝飾性?”她欲蓋彌彰。
陸赫泉愣住了,確實枝枝杈杈的鹿茸像一件美麗的藝術品,可以掛在牆上做裝飾,也可以放在臺面做擺件。而他卻拿來泡酒,忽感到自己被算計了。
“我拿它泡酒了^!^。”陸赫泉笑了。
“哦,我的天啊。”楊靜霞一定會咯咯大笑。
“^_^”只好陪了笑臉。
“也好,希望你能借此放縱自我的慾望,而不是壓抑自己。”
“是嗎,我感到你當時一定這樣算計我的。想不到你早算計了我的現在和將來!”陸赫泉感到自己確實放縱了慾望。
“我沒有那先知先覺,只不過你的本質如此罷了。”
“好像你看透我的本質一樣?”
“你本質並不壞,只不過有你脆弱一面。”
“怎麼說呢?願聽其詳。”
“自我反省吧,你不是善於空想,幻想和思想嗎?”她又尖刻起來。
就在這時陳緣竹回來了。
“好了,我要睡覺了,明天還要工作。”陸赫泉想盡快下線。
“我準備畢業後到南疆工作。”楊靜霞又發來一句。
“北疆不是挺好的。”突吃了一驚。
“怎麼不歡迎?”
陳緣竹走了過來。“又在聊天,真沒意思!”說着掃了電腦一眼。
“886!”陸赫泉連忙退了出來。
“隨便聊聊。”他笑着對陳緣竹說。
陳緣竹不再理他,像很累一樣倒在牀上。便關了電腦,也坐在牀上。
“和誰聊?”陳緣竹有氣無力地問一句。
“瞎聊。”
“瞎聊?”陳緣竹驚訝地看着他。
“是啊,和一些不相干的影子聊天,真實而又虛無!”陸赫泉也打了哈欠。
“有意思!”陳緣竹撇了撇嘴。
陸赫泉也橫倒在牀上,兩人併成一排。這一天他們都感覺很累,也許這僅僅是個開始。
羅小嚴的日記陸赫泉逐漸整理出來,做了言辭方面的修改,又謄寫在電腦中。隨着整理工作的進展,他心情越來越黯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羅小嚴在許多處提到死亡,書頁之間充滿死亡氣息。他說人的死亡就如秋葉的飄零,花的凋謝,再平常不過。說到這個城市每天都有人死亡,死亡不過是家常便飯。人這一生追求什麼?臨近死亡能夠微微一笑,那就再好不過。
一個與死亡爲鄰的人不會活得太長久,很快他找到他的遺書。這篇以“我走了”爲名的習作,似乎預示他將死的結局。語言是那樣哀婉,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寂寥。鑑於陸赫泉對該文的喜歡,便不礙摘抄下來:
我走了
我走了,那裡來也將那裡去。起點是這樣的遙遠,可是就在死亡來臨,時空將在一瞬間靠攏。向你招手就做永別,不求來生,不求永世。遺忘就是風,會帶走一切,給你的痛苦將和我一起深埋……
……來之平淡,去也平淡。只是我不明白,既然給了我生命,爲什麼僅僅讓我在世間混繞一場,便在懵懂中去了。如此這般的薄命,如此的年青,也許我的出生本來就是荒謬。我除了留下此文,什麼也不曾留下。沒有創設一方天地,沒有營造一隅山水,就這般地去了。像那含苞欲放的花蕾,吸食了日月精華,正該開放時臨了嚴冬,便遭摧殘……
我多麼不想這樣地去了,正走上人生的一個跳板,該飛騰。可偏偏自身隱含的絕症羈絆了我,我再不能飛揚,此時的痛苦只有上蒼知道。我不能相報父母養育之恩,不能實現我的理想。困頓之我,身居他鄉,那麼悽苦,那麼孤寂,男兒有淚不輕彈,而我卻潸潸淚下。
可我還是得走,我再也不想無望地等待,也忍受不了這世態炎涼。那熱情中的虛假,笑顏中的冷漠,已經讓我僵硬。一個已經僵硬的人活不如死,我就走在自我的刀下。曾有的不在了,想擺脫的終於煙消雲散,將來的一抔黃土或是幾縷清煙便葬送我……
我走了,絢爛和污濁都帶走,不像豐功偉績者死後能留下英名,也不像時代的弄潮兒能留下些許精神。我什麼也不能留下,當所有的親緣皆去,我便淡化如水,輕浮若風,無了影蹤。
……我走了,曾期望化作一陣風,一縷煙,以解脫塵世的紛擾,而今我終於化成塵煙,風吹而散。雖然我抱着對上蒼的不滿,對塵世的厭倦,但我還是笑顏地離去。即選擇了死,還有什麼丟不下放不開?
我走了,不曾期望來世。生之爲人,偏有那麼多的痛苦與虛幻,今世與來世都將一樣。縱有來世,我希望化爲山之風,林之鳥,縱有萬般風雨,卻沒有一絲閒愁……
陸赫泉抄以上片斷時,有想哭的衝動,有呼之欲出的情感壓抑。這麼久,他都與逝者爲伴,已經走進他的情感生活,走進他的悲劇中去。他們就像一對兄弟,共呼吸同命運,而今他卻獨自去了。他的死是因病還是因感情,無從得知。
陸赫泉也不在乎他死得值不值,也不曾探究他是自殺還是死於疾病,反正他已經成爲他的兄弟,就像他的影子的,深入他的靈魂。
他對張曉曼的癡情讓陸赫泉感動,至死他沒有因張曉曼的離去而言恨。逝者在痛苦與落寂中走了,一個多才多藝的人就這樣死在自己的刀下?那把刀架在脖子上時,他猶豫沒有?若有愛情可以依賴,若張曉曼還在身邊,他也許就不會死。
陸赫泉這樣想,感到人世有許多東西不好把握。一些人因愛情可以去死,而另一些人卻把愛情當成遊戲。爲什麼愛情同名而不同質?他不明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