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說你老實,讓人放心,工作挺出色。只是生活得無精打采,沒有青年人的朝氣。但他又說,年輕人有些鬱悶也好,說明有頭腦有抱負。如果像單位那幾個嘻嘻哈哈的,他早把你踢了出去。”曉倩緩緩地說。
“可是又不是你父親嫁給我。”陸赫泉對未來很渺茫,從沒想過他會與曉倩在一起白頭偕老。
“可我父親沾染了這個時代的所有病菌,俗不可耐,又有商人的奸猾,他既然看中你,那一定錯不了。”曉倩生氣了。
“說到底你是不知爲什麼愛我了。”陸赫泉壓低了聲音。
“可愛需要理由嗎?”曉倩緩緩地說,又平靜下來。
“你現在哪裡知道愛情,只不過是青春期的錯覺,等有一天你真的成熟,我便渺小備至。”陸赫泉也曾因青春期的騷動盲目地愛上幾個人,也僅僅因爲她們的美麗。
而今,陸赫泉卻珍惜不漂亮的陳緣竹。他不知爲什麼,有時會擔心陳緣竹的離去,就像黎明醒來,自己竟然一人置身荒野,露水像雨水一樣打溼衣服,人是那樣恐慌和迷惑。他不理解自己爲什麼會這樣想,可是思緒就像脫繮的野馬,由不了他自己。
曉倩不再說什麼。好在這只是一個玩笑,也許曉倩不敢面對陳緣竹會與他結婚的事實,就像他難以想象他會與曉倩結婚一樣。他們伏在牀上,都平緩着心情。實際他們所謂的在乎對方,僅僅是一種失落下的倦怠,他們並沒有真正地想着彼此。他們不是需要,想起過雲沫曦,這種關係與那一種不一樣。可是這是什麼啊?
陸赫泉不肯定,也不明白。但是他們像註定一樣,你從那一角,他在這一角,他們始終就會碰在一起。兩顆流星,劃了一道弧線,燃燒後隕落。他是這樣看待他們偉大的相遇,可是這種想法的意義所在,他根本不明白。他們太純粹,太自我,他們只能在這片黯然中真實地存在。
這是陸赫泉的困惑所在,也是痛苦所在。他沒有勇氣看清自己,實際也看不清自己。活在陳緣竹身邊,也許他還是一個人,可是與曉倩的相碰,只是前生的輪迴。
“等你和她結婚,我們就斷絕關係,我們或是兄妹,或是再也不相見。”她冷靜地說,不見一點感情。
陸赫泉沒有說什麼,感到困惑。他就是他,卻碰巧地遇了這麼幾個人。可是現在,陸赫泉不是幾年前他所想象的他了。人都是有本質的,可是這種本質他在以前想就不會想出來。他這種變化,不能責怪什麼,不在於外因,也不是內在,而是理所當然如此,就如蒼蠅就是蒼蠅,天空就是天空一樣。
陸赫泉想起曉倩父親的話,他想笑。這個時代,有思想有抱負並不是什麼好事,說不定正是一副無形的枷鎖,將緊緊地束縛住自己。人生啊,是有許多不確定促成的,存在着機遇。有了機遇,便什麼都會有,也什麼都會沒。說到機遇,他感到自己眼前一片迷茫。就如唐小姐所說,曉倩就是一個機遇,她有一個有錢的父親。可是你陸赫泉爲什麼不把握住了呢?他始終感到這一切都是一個夢,握不住的流沙,會從指縫中流走。
曉倩遙控着電視。陸赫泉看着那些空泛的片段,感到茫然。也不知那根弦伸了過來,陸赫泉的靈魂尖叫起來,他頓然清醒過來。他實際很世俗,很有野心,甚至是貪心。他決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的一切都很卑賤。等着什麼機遇,多可笑。
一個曾經說要靠自己打造一片天空,揚名立世,可是現在是怎樣一個人?一個視愛情爲聖潔的人現在竟沉淪於物慾之中。兩年前那個樸實率真的陸赫泉何以變成這樣?難道是對世俗的忌妒?別人有車有房有美人,而他一貧如洗?也不是這樣,有了曉倩他便有了穩定的工作;有了陳緣竹他有了生活的自信。可是正因爲有了別人,而他卻丟失了自己。
陸赫泉是在無預防無徵兆也沒有反抗就丟失了自己。這是因爲什麼?是愛的默化,還是生活本身就會同化掉自我?而今他活着,卻充滿着生活的困惑和倦怠,也正因爲這些困惑倦怠他便有了如此多的貪慾。生活難道真的是一個大染缸,掉進去無論如何都要染上顏色?
陸赫泉頭痛起來,爲不明確的各種想法感到厭煩。這個匆忙的城市裡,思索就是奢侈,它是痛苦之源。而他已經物化,爲什麼還要正兒八經地思索?
“你在想什麼?”曉倩問到,心不在焉地盯着電視看。
“沒想什麼。”陸赫泉透過窗縫看外面的一線天空,感到壓抑極了。
“你騙我?”曉倩不信。
“我在想我們左愛時你爲什麼喜歡放同杏練的影片,是不是我很女性化?”陸赫泉茫然地看着電視裡的畫面,兩個漂亮的女人纏在一起。
“怎會,你如果女性化,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純粹的男人了。”曉倩若無其事地說。
“那你爲什麼還要看這些?”陸赫泉並沒心思仔細探究。當他捲入曉倩的旋渦中,深刻認識了自己,卻也很快忘卻自己。
有的是註定,人逃不開。陸赫泉像拯救者一樣來了,卻沉淪在渺茫的拯救中不能自拔,也許他已經被俘獲。
“我只不過爲了更加努力地配合你罷了,同時也能刺激你。”曉倩輕描淡寫地說,隨即笑了。
“哦,我還沒有賣力啊,我爲你油幹燈枯了。”
曉倩笑了,趴在牀上若有所思。
陸赫泉盯着電視看了許久,只是木木地看着,感受不到其中的鮮活。
“你在想什麼?”看曉倩在竊笑。
“想你的一個朋友,就是沐輕塵,他比你帥。”曉倩說着忍不住笑了,也許她感到這實在好笑。
陸赫泉呆愣在那裡,平白無故地想起這些,也許這念頭在她腦海中有段時日。
“你妒忌了。”曉倩盯着他看,故作調皮地眨着眼睛。
“有什麼好忌妒的,沐輕塵他已經死去。只不過我想問你,你和我左愛時不會想起他吧,你和他見面時可對他不感冒的。”
“誰說我對沐輕塵不感冒?只不過我不便流露自己的好感罷了,那時嫵媚更需要他。”
“那你爲什麼選了我?”陸赫泉愈加妒忌沐輕塵來。
“只不過當時無別的選擇罷了。”她仍在笑着。
她不知道這傷害了陸赫泉。無別的選擇,原來他們僅僅是湊巧碰在一起,他一時啞口無言。
“有一次我想象嫵媚從沐輕塵身邊逃之夭夭的樣子。我原以爲我和嫵媚該是一樣,可是就那次我感到我們還是不同,至少我是不會逃走的,我會冷靜地看下去。就像那一晚,我坐在你旁邊,就那樣坐了一夜。我不知怎地,想了解左愛是怎麼回事。”曉倩說着挨着他躺下。兩人直直地趴在牀上,眼睛直直地看着電視中的畫面。
“什麼?哪一晚上?”陸赫泉實在想不起哪晚。
“那一晚,就是撫媚和沐輕塵睡了的那一晚。”
陸赫泉沉默了,終於明白那晚的情景,原來她只是看了一晚,他們什麼也沒發生過。
“那一晚,我想到嫵媚即將在男人的身下完善自己,寂寞如潮水涌來,可是你卻沒有感覺到我的寂寞。你讓我感動的同時我也恨了你。我多麼希望你也能擁我入懷,也將在你的身下完善自己。可是我也怕你會擁抱我,我恨一切輕浮的男人。最後我看到你熟睡,而我在想象嫵媚與沐輕塵該怎樣,我睡不着,忍不住把你扶到牀上,你的一切。”
曉倩緩慢地說着。陸赫泉感到自己的臉變成藍色。會有這樣的事情,實在不能想象。
陳緣竹快離校了,工作沒有找好,可她一點也不着急。而陸赫泉大學畢業時,爲了工作茶飯不香。她每天躲在房中看時尚雜誌。但在她悠閒中陸赫泉感到她心神不寧,可是他幫不了她,不想給她壓力。
這天他下班回來,陳緣竹神態黯然地坐在那裡。
“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陸赫泉說着把外套掛在衣架上。
“哪裡,我需要回去幾天。”她看上去很煩躁。
“爲什麼?”陸赫泉感到吃驚。
“我母親病了,休克了幾次,我必須回去,飛機票我已經訂了。”
陸赫泉盯着她看,太突然了,多少有些不相信。
陳緣竹也盯着他看。
“你也知道,我母親身體一向不好。”她說着晃開他的目光,沉默看着地面。
陸赫泉感到她說謊,強烈的預感向他襲來。她從沒有對他提起過她的家人,就像她從沒有問起過陸赫泉的家人。
“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母親也早想見見你。”
她說的顯然是真的。陸赫泉有些絕望,還說下個星期他們就去領結婚證呢。他在煩躁中等待這一天,現在快到了,可是她卻要回去,而且陸赫泉沒有反對的理由。
“我這幾天走不開,正緊跟着一個大客戶,怎能離開呢,要不等幾天吧。”陸赫泉無可奈何地說,她知道他這今天忙着呢。
“哪裡能等。”陳緣竹說着眼淚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