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門口。
夥計重新進店忙活，杜風華低頭細緻的理了理身上那件洗得發白了的麻布衣，確保衣衫平整且沒有沾上污垢。
這才挺胸擡頭的走進客棧。
尋了處角落裡的位置，坐下來等待。
沒過多久。
大堂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多是客棧裡的住客起牀了，還有些外來的散修來店裡吃個早飯，順帶打聽打聽消息。
像客棧這種地方，往往總有最新鮮的流言傳播。
這時, 大堂裡就有人在炫耀自身的見聞。
“我聽人說，這次來太虛宮試煉的，除了各大宗門弟子外，還有好些魔教中人會來參加！”
“魔教？就是那羣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魔修？”
“可不是嘛！”
這人神情嚴肅，壓低聲印說道。
“魔教修行的功法一個比一個邪門兒。”
“有的邪功，貌似要取一百名未經人事處女的心頭血, 再加上亂七八糟的輔藥, 在苦寒之地待上足足一整年，才能練至小成。但即便是小成，戰力卻遠超尋常築基，接近半步金丹！”
“嘶……竟如此兇殘？”
“這還不算什麼，有些魔修直接以活人爲血食，一頓要吃三個孩童。”
“長此以往，他們的性情早就扭曲變態，說是‘妖魔’都不爲過。”
“我懷疑，那新冒出來的羅剎鬼面，就是個魔修！正常人哪裡能修煉出那樣的肉身？”
旁人心生驚恐，但又好奇問道。
“太虛宮收徒，連這種人也能參加？”
“這我就不清楚了，興許太虛宮的仙長有自己的標準吧？”
聽着他們的高談闊論，杜風華心裡也癢癢的，想摻上兩句。
但又莫名有些自卑，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樓梯的方向，生怕錯過那位築基前輩。
不過，築基前輩沒等到，倒是等來了幾個不那麼友善的散修。
“咦？”
走入客棧的一行人中, 有一男子認出了杜風華, 立刻輕笑出聲。
“各位，這就是前兩天我說的那個杜大煉器師，他之前邀請我去觀摩他煉製的法器。”
他刻意加重了“大”的音節，陰陽怪氣說道。
“我聽他吹得神乎其神的，還以爲真是什麼寶貝，結果一看，完全就是件廢品，白白浪費了我半天時間。”
杜風華“唰”的一下漲紅了臉，氣血上涌，卻不敢出聲。
以他的實力，如果反駁，恐怕還要被教訓一頓。
他別過臉，當做沒聽到。
這男子不依不饒，追問道：“大煉器師，你那件‘寶貝’賣出去了沒有？”
杜風華依舊不說話，只是默默攥緊了拳頭。
“哦，我知道了。”
男子恍然：“今天, 你又是來這兒碰運氣了？”
“呵呵……我勸你啊，還是趁早回家種田吧！”
他露出蔑笑, 打算繼續嘲諷，藉以滿足自己的說教欲。
不遠處，卻傳來一聲話語。
“這位道友，不管他做什麼，都和你無關吧？”
男子皺眉，露出不喜之色。
“你算什麼東……”
感受到築基期強橫的氣息，他像是被卡住脖子的大鵝，聲音硬生生卡在喉嚨裡，光速變臉，連忙惶恐且恭敬說道。
“前、前輩，我無意冒犯。”
二樓樓梯上，一書生模樣的修士，身穿淡色道袍，緩緩走下。
其相貌只能算是中上，但身上那股子出塵的氣質，卻讓人自然而然的心嚮往之。
方纔氣得發抖的杜風華，這時平靜下來。
他眼中滿是憧憬，又閃過兩分自慚形穢。
“前輩，在下方博文，剛纔……”
男子恭敬行禮，話還沒說完。
卻發覺書生徑直越過了他，從旁邊走過，來到杜風華身邊，面露溫和的微笑。
“我對你的那件法器很感興趣，現在就帶我去看看吧。”
方博文瞪大雙眼，有些不甘的開口提醒。
“前輩，這人根本就不懂煉器，我親眼見過，那法器就是件廢品，可別上了他的……”
安樂轉過頭，淡淡說道。
“你在教我做事？”
他的眼神平和，臉上還帶着笑意，分明是一副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樣。
可方博文卻頭皮一炸，汗毛倒豎，渾身僵硬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彷彿……被一隻來自太古的妖獸所盯上！
凶煞之氣，宛如屍山血海般涌來。
方博文恍然失神。
等到他回過神時，安樂和杜風華都已走遠，連背影都不見了。
身旁的同伴驚訝問道。
“你怎麼愣了這麼久？”
方博文訥訥說不出話，心底的恐懼仍未消散。
身後黏黏膩膩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打溼了。
******
另一旁。
在去杜風華家中的路上。
這個年輕的煉器師被巨大驚喜砸中，暈暈乎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他再三轉頭，看向身邊的安樂。
那股強橫的氣息不容作僞。
杜風華這才悄悄地鬆了口氣，但同時又不免有些擔憂。
連他自己都有些懷疑，他的那件法器，真的能入這位前輩的法眼嗎？
安樂大概猜到了杜風華的想法，也不點破。
畢竟，他對結果早有預料。
至於幫杜風華出頭，不過是順手爲之。
一路上，認識杜風華的人，見到他身邊的安樂，都有些驚訝。
時而有人調笑、提醒兩句。
幾乎沒有誰認爲，安樂會買走杜風華煉出的法器。
很快。
安樂來到杜風華家門口。
這是座低矮的平房，後面還帶着一個小院。
一推開門，頓時一股說不出的怪味撲面而來。
只見裡面異常凌亂。
地上散落着各種不值錢的材料，數種安樂未曾見過的礦石，鐫刻着細密法陣的半成品，一些已經損毀的法器殘骸，堆得和垃圾堆似的。
幾乎沒有落腳之處。
杜風華顯得很侷促，歉然說道。
“我這裡粗陋不堪，讓前輩見笑了。”
安樂隨和說道。
“都是些小事，無傷大雅，那件法器在何處？”
“請跟我來。”
杜風華領着安樂走進小屋的後院。
一件異常龐大的法器，展現在他面前。
這東西幾乎堆滿了整個院子。
大約有十幾米長，呈修長的扁平長條形，一節一節的，有點像是加長加寬加粗後的多節棍，又像是一條超大型的無足蜈蚣。
而且，十分不規整，表面坑坑窪窪。
每兩節的連接處，還帶有許多類似鱗片或是骨刺的雜物，看上去由某些廢棄材料拼接而成。
用一個字來形容的話便是——
醜！
也難怪方博文會將其稱之爲廢品。
從法器的角度來說，它絕對是失敗的。
尋常修士甚至都沒法催動這樣龐大的事物，再加上外觀醜陋，更沒人會看上它。
這時，杜風華愈發忐忑，惴惴不安的看向安樂。
安樂沉默了數秒。
正當杜風華的心情漸漸墜入谷底時，卻聽見他開口說道。
“這法器，我要了。”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杜風華面露狂喜，但沒被衝昏頭腦，小心問道。
“請講。”
“依我看，你這件法器本可以做得更好，但有些部分的材料……”
安樂隨手一掰，幾塊鱗甲就被捏碎。
看得杜風華暗自心驚，他窘迫的應道。
“部分材料的品質，確實不太好。”
這法器的主材，是一條杜風華從山裡某處洞穴中挖出來的脊骨，古老堅硬，其上有秘力流轉，極爲不凡。
而其他材料多是他買來、撿來的。
但質量根本配不上脊骨，最終，只能製造出這樣一個殘次的法器。
若不是杜風華現在真的非常缺錢，也不會嘗試將其賣出。
安樂說道：“你看……這些材料怎麼樣？”
杜風華一晃神。
一大塊赤色的金石，便展現在他眼前，金光中透着血色。
“陽炎赤金！有這麼多？”
這種金礦，他只有幸見過一次，還是拇指大小的碎片。
但眼前這塊，竟是足足有一顆人頭那麼大。
“還有這些。”
安樂把儲物袋一倒。
許多色彩斑斕、散發流光的寶材，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這裡大多都是項風的遺物。
身爲築基大圓滿，他積攢下來的財富可想而知。
靈石倒還只是次要，像這樣的天材地寶，價值才更爲不菲。
再加上從別人零零散散拿來的積累，安樂現在的家底，在散修當中，只能用“豪橫”來形容。
杜風華都看花了眼。
“幽隱磁石，蟠龍璃，雷擊靈木……”
他口中喃喃念道，眼中冒出精光。
沒有哪個煉器師能拒絕這麼多優質材料的誘惑。
杜風華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珍稀的材料。
其中有幾樣，他甚至都叫不出名字來。
但不多時。
杜風華冷靜下來，問道。
“前輩可是想讓我把這法器重新冶煉一番。”
“沒錯，主幹不變，用這些材料把邊緣的部分替換就可以。”
老實說，安樂原本沒有這樣的打算。
他僅僅是爲了那條含有妖元力的脊骨而來。
但轉念一想，自己確實缺少一把趁手的法器。
這根脊骨常規修士沒法用，但穿上鬼鎧的安樂卻能用啊！
直接當做巨型的長棍揮舞。
以力破萬法，豈不快哉？
“前輩有何要求？”
“夠硬！夠沉！最好還能變幻形態。”
杜風華思索後點頭。
“好。”
接着，他從琳琅滿目的材料中挑選出四樣。
“承蒙前輩信任，但我能力有限，無法將它煉製成最完美的狀態，只取這四樣就夠了。”
“多餘的材料，煉成後會返還給您。”
安樂滿意微笑。
通過推演，他知道杜風華有一定煉器水平，心性相對可靠。
這纔敢把這項任務交給對方。
兩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
確定在十天以後取貨。
臨別前。
杜風華忍不住問道。
“前輩爲何對我如此信任？”
安樂稍稍一怔。
‘我要不是在推演中試過一次，哪裡會找上你？’
但他嘴上不可能這麼說。
“大概……是緣分吧。”
“我看杜道友有璞玉之才，只可惜懷才不遇，和我從前有些相像。”
“說不定，假以時日，你未來的成就不可估量呢！”
安樂笑了笑，又說道。
“對了，我這件法器，是送給一個朋友用的，到時候由他親自來取。”
“在法器賣出後，你最好不要大肆聲張，就當無事發生過。”
杜風華自是答應。
他轉過身，眼眶微紅。
立刻鑽進房間，埋頭苦幹。
成爲煉器師這麼多年，還從沒有人這樣信任、認可他。
本來，杜風華已經做好回家種田不再煉器的準備了。
但現在，他心中升起一股士爲知己者死的感觸，憋着一股勁，鬥志滿滿。
打算竭盡全力，做出令安樂滿意的成果。
******
安樂也不知道，他這簡短的幾句話，會給杜風華的一生帶來多大的影響。
他只是順勢幫扶一手，鼓勵兩句，幫對方重拾自信。
也算結了個善緣。
以後，或許還有用到的時候。
解決了法器的事，安樂卻沒有放鬆下來。
和神像夜遊的事情相比，這只是件小事罷了。
他又去了一趟紅山鎮的城隍廟。
在常焰的玄炎下，本就殘破的廟宇，眼下更加衰敗，幾乎成了一座廢墟。
但是來往的散修倒是多了不少。
他們都很好奇，這地方究竟有什麼古怪，能引得小炎君和鬼麪人大打出手？
許多人在這裡翻找過，都一無所獲。
安樂遠遠看去。
那具銅鑄的神像倒在廢墟中，連身子都被人大卸八塊，像是被拆開來看過裡面的構造。
看上去頗爲悽慘。
不過，顯然，它只是一具普通的死物而已。
“推演中襲擊我的神像，肯定不是這一尊。”
安樂努力回憶。
“體積、材質，都對不上。”
當時戰鬥爆發得很快，安樂幾乎沒來得及反應，神像的大腳便從天而降。
把他和屋子都碾成了渣滓。
“好像……是青銅？”
“但又帶有玉石的質感。”
安樂還是覺得，神像的實力有些太過誇張。
簡直好像……被某種手段提升過一般？
忽然，安樂靈光一閃。
“紅山鎮的城隍廟只有一座，既然這裡已經被毀，只可能是其他地方的神像。”
“老程頭雖然認得紅山鎮的地形，但他曾經未必是這裡的人。”
“不如，帶他去其他城鎮，看看那裡的城隍廟。”
安樂想到便去做。
很快，就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