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賢弟何出此言?”
聽到這話,裴尊眯起雙眼,認真的問道。
這會兒他的稱呼又發生了變化,安樂表情古怪:“裴大人,像之前那樣叫我就好。”
裴尊搖搖頭,態度堅決:“這怎麼可以?”
“賢弟既已成了第五境,身份和地位自然都得變一變,倒是柳州的叛亂……賢弟知道什麼內情嗎?”
說白了,這還是安樂突破第五境帶來的改變。
假如安樂還是第四境,裴尊多半隻會以爲他在胡編亂造,可一位第五境說的話,分量就截然不同。
裴尊雖然仍是有些不以爲然,但好歹會稍加重視。
不過,對這件事,安樂也不可能說得太清楚,只好說道。
“這種事情懂得都懂,不懂也沒法解釋,具體的情況我不好多說,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只能說,這裡面的水很深,貿然扎進去,連我們這些第五境都會有性命之憂。”
這番模棱兩可的話把裴尊說愣了。
他想了老半天才回過味來。
這不是什麼話都沒說嗎!
但至少,裴尊知道了安樂的態度,臉色也有些嚴肅:“真有這麼嚴重?”
他還是不太敢相信,一次小小的叛亂,還能翻了天不成?
“小心無大錯。”
安樂沒有繼續解釋:“再過一段時日,應該就有新變數了。”
******
一轉眼又過去數日。
鎮靈司的武者早已正式出征,就前方傳來的情報來看,平叛之事異常順利,和平日一樣沒有受到太大阻力。
司徒遠和裴尊都心照不宣的沒有在安樂面前提起此事,就當無事發生過。
情報、判斷出現謬誤,這也是常有之事,沒人會多說什麼。
這天深夜。
青州一處豪華宅邸的廳房中。
明亮的燈火下。
一名身穿華服的中年人正在焦急不安的來回踱步,臉上時而浮現不安和忐忑。
“少華,鎮定……咳咳……作爲我鄭家的少主,招待客人時,可不能這麼慌亂。”
廳堂陰影中的主座上,赫然坐着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
他氣息衰弱,臉上的皺紋好似樹皮,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彷彿下一秒就會老死過去。
老人名叫鄭龍,乃是青州鄭家的家主。
青州鄭家的大名,比起靈州千家還要更響亮些,在青州這地方堪稱一等一的高門望族。
但是,鄭龍已經很老了。
他憑藉年齡熬死了很多年輕時的競爭對手,可時間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現在,終於輪到他了。
不過活得越久,人就會越怕死。
更何況,鄭龍現在的生活只剩下享樂,自然想活得再長久些。
而他通過特殊的渠道打聽到,一名喚作無虛老仙的神秘強者,有延壽的手段,故而在今天深夜邀請對方見上一面。
“爹,這無虛老仙……真的靠譜嗎?” …
來回踱步的鄭少華稍稍站定,他忍不住低聲問道。
一個藏頭露尾的神秘人,怎麼看可信度都不高,反倒更像是個騙子。
“誰知道呢?”
鄭龍搖了搖頭,哪有什麼事情都有十足的把握?
他已經用了能用的一切手段,現在有一個機會放在他面前,就算希望渺茫,他也不會錯過。
更何況,無虛老仙的能力已得到青州一個小圈子裡人的認可,他還是更願意相信對方。
忽然,鄭龍衰老的心臟勐地一跳,擡起頭。
“來了!”
呼——
一陣陰風捲起,廳堂內所有的燭火盡數熄滅,整個空間被陰影籠罩。
鄭少華不由得屏住呼吸,激起一身雞皮疙瘩,看向角落。
與詭異神秘的無虛老仙見面,鄭家自然不可能什麼準備都不做,就在廳堂的暗處,就有至少八名第四境的武者守護。
他們倒不是想埋伏無虛老仙,而是保護鄭少華兩人的安危。
八個第四境,放在鎮靈司裡算不得什麼,可對鎮靈司外的家族而言,已是一股相當可怕的力量,也可看出鄭家的底蘊。
然而,這些武者一時竟無人能迴應鄭少華的眼神。
一種如深淵般深邃、如妖魔般狂亂的氣息,落在了他們身上。
語言難以形容這氣息的可怕,硬要說的話,在此後的數十年後,他們仍會在午夜被噩夢驚醒,懷疑自己被那團無垠的深邃追上,而後吞食。
“這就是鄭家的待客之道麼?”
沙啞的、分不出男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鄭少華感覺四周的黑暗裡,有無數雙眼睛正在注視着自己。
腳下的陰影似乎都活了過來,在蠕動、爬行、扭曲成荒誕的模樣。
衆人中唯一還算冷靜的,只有鄭龍一人而已。
他本來就快死了,而一個將死之人,除了死亡以外,幾乎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感到恐懼。
“不愧是無虛老仙,還真是名不虛傳。”
鄭龍看向大廳的中央。
一道身穿暗黃長袍的身影,不知不覺就站在了那裡。
沒人意識到他是何時出現的,簡直就好像……他從一開始就在。
暗黃的袍子拖得很長,在接近地面的衣袍下,彷彿有觸鬚狀的事物在蠕動伸縮。
旁邊的鄭少華艱澀的吞了口唾沫,心中暗道:“這形象,哪裡和‘仙’扯得上關係啊?”
鄭少華又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測:“他……真的是人嗎?”
“你就是鄭龍?”
無虛老仙盯着眼前的老者,澹澹開口:“尋一處僻靜地,不要讓別人打擾。”
要是放在平時,這個稱呼就足以觸怒鄭家的人們,但眼下卻無人會在意這點小事。
聞言,鄭龍反而雙眼微亮,燃起希望的火光。
“就去這裡的內間吧,少華,扶我起身。”
不多時,鄭龍和無虛老仙一起進了內裡的房間。 …
鄭少華卻仍不敢鬆氣,緊張的看向房門的方向,裡面的情況很可能會決定他的未來。
老實說,鄭少華對家主之位是有些眼饞的,但他也明白,以自己現在的威望坐上這位置,怕是會有很大麻煩。
況且,鄭少華和鄭龍間還是有父子情的,自然希望他能多活幾年。
“少主,他到底是什麼人?”
隱藏在暗處的一個武者忍不住走出來,好奇問道。
鄭少華回道:“無虛老仙,聽過麼?”
這武者立即倒吸一口涼氣:“嘶……”
“原來是他!怪不得……怪不得……”
鄭少華又問:“他在青州的武者中很有名嗎?”
“不,大部分江湖人士應該都沒聽說過這名字。”
此人面露苦笑:“只是先前恰好有人託我和幾個武者一起圍殺對方,所以對這名字很有印象。”
鄭少華頗爲好奇:“後來呢?”
掌握這種神秘手段,無虛老仙被人盯上,實在再正常不過。
“我當時有事要忙,沒有參與進去,但其他強者全部……失蹤了!那些人當中,比我強的至少有三人!”
這武者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當初的委託人,更是死得非常難看。”
“據說,他是死在了自己家中,就連和他同牀的小妾都沒發現是誰動了手。”
鄭少華再次被震驚到了:“難道是王家的……”
青州豪強的圈子,說大也不大,鄭少華剛好聽說過,比鄭家稍弱一些的王家,有一名重要人物突然死於非命,死法正是武者描述的那樣。
最詭異的是,事後王家竟無人追查真兇,就當無事發生過。
沒想到始作俑者,竟也是這位無虛老仙。
鄭少華喃喃問道:“他真的只有第四境嗎?”
武者一臉的後怕,不安且敬畏的瞄了兩眼關閉的房門,彷彿在擔心門裡隨時鑽出一隻不可名狀的怪物。
“不知道,我根本看不透他。”
“有人說,他其實早已是第五境的老怪,不過是在遊戲人間罷了。”
“但不管怎樣,無虛老仙都不是我們能對付的存在。“
鄭少華重重點頭,算是對無虛老仙這號人物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也不禁有些擔憂房間內老爹的安危。
沒過多久,房門從內推開。
鄭龍走了出來。
但他現在的神態、模樣,卻和先前判若兩人。
鄭龍乾枯的身材變得壯實了一些,隱有氣血顯現,不再是那幅皮包骨的悽慘模樣。
臉龐上仍有衆多皺紋,可那雙眼睛炯炯有神,好似藏着一頭野心滿滿的惡虎,帶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那正是鄭少華熟悉的父親。
生命的活力,重新迴歸到他的身上。
喜悅和興奮的情緒,肉眼可見。
如果可以,誰願意像是根枯木般老死在牀上呢?
這般變化,看得鄭少華瞠目結舌:“居然真的……” …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鄭龍沒在意兒子的震驚,因爲他心底同樣非常驚喜。
他中氣十足的說道:“少華,叫管事來一趟,帶上最好的天炎煉體膏,越多越好。”
鄭少華點頭應道:“是。”
鄭家之所以能在青州屹立數年不倒,除去歷代家主的努力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這種天炎煉體膏。
這是一種古老的秘藥,對武者修煉有奇效。
每年的產出極爲有限,除去要孝敬鎮靈司的那份,剩下的份額也都被其他武者預定,只有較少一部分留給鄭家自用。
但和自己的性命相比,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麼?
很快,鄭家管事恭敬的把秘藥呈了上來。
無虛老仙自然不會客氣,只是說了聲“合作愉快”,便將它們盡數收入儲物袋,隨後離開。
鄭家管事見到這情形,頗爲肉疼。
他很清楚這些秘藥的珍貴,說是價值千金一點都不過分,可就這樣全給了出去,好像有點太草率了吧?
在無虛老仙走後,管事小心翼翼的向鄭少華問道:“少爺,既然老爺已經變年輕了,爲何不把這人……”
這話還沒說完,鄭少華勐地變了臉色,一巴掌便用力抽在了管事臉上。
“閉嘴!”
“你想找死可別帶上我們鄭家!”
“無虛老仙,是我們惹得起的嗎?”
鄭龍澹澹的看了眼鄭家管事:“帶下去,好好教訓一頓,以後管事這位置,就讓別人來坐吧。”
管事面色大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雙眼更是一片茫然。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只是說錯了一句話,就淪落到了這種地步?
******
“終於到手了。”
回到宅院後,安樂脫下黃袍,拿出儲物袋中的煉體膏藥,臉上浮現喜色。
在突破到第五境後,一些普通的妖獸肉、寶藥,對安樂的效果都很是有限,讓他不得不搜尋更高品質的天材地寶。
很多時候,光有銀子還真不夠,還需要有人脈、有關係,才能得到那些可遇不可求的寶藥。
爲此,安樂作爲無虛老仙出手時,不再要求“客戶”支付銀兩,而是要拿出足夠珍貴的物品,進行交易。
“不過……這分量有點少啊。”
看着眼前這一盒膏藥,安樂不滿的搖搖頭。
“鄭家肯定還有存貨,過兩天再去一趟。”
安樂並不擔心鄭家的態度,鄭龍一旦品味過重歸年輕的感覺,就會像是飲鴆止渴之人一般,無止境的追求壽命。
要是鄭家打算動用武力手段,那就更好辦了!
安樂直接把整個鄭家搶了,說不定還能賺得更多。
“我可是正經的生意人,一向與人爲善、遵紀守法、公平公正,怎麼會抄家滅口呢?”
“當然,要是他們逼我動手,那我也只好……”
安樂眼中隱隱有些期待。 …
不過看鄭龍的表現,身爲聰明人的他,大概不會做出這種事。
這又令安樂暗暗嘆了口氣,頗爲遺憾。
壓下心中的思緒,安樂看向手中乳白色的藥膏,數條靈活的觸鬚從他身上伸出,將藥膏均勻的塗抹開來。
短短一會兒,煉體膏便盡數塗在了安樂體表。
若是有鄭家人看到他這般豪橫用法,定然會極爲震驚。
要知道,天炎煉體膏的藥效非常霸道。
尋常武者使用時,往往只是取出其中一小塊,用水稀釋後,纔敢塗抹到全身。
否則,會被剛勐的藥力直接灼燒肉身,造成嚴重的傷勢。
這一盒膏藥,對普通武者來說,可是足以用上數個月的!
安樂心裡自然有數。
隨着膏藥塗抹開後,他催動起體內的氣血,運行《天魔轉輪功》。
氣血在血管中奔騰過一個周天,就像是磨盤轉動一圈,體表的秘藥立刻有了反應。
起初,是一股清清涼涼的感覺,絲絲的滲入肌膚之下。
鮮血、內臟、肌肉的蠕動都開始加速。
可轉瞬間,清涼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滾燙的熾熱。
嗤——
安樂身邊的空氣扭曲變形,高溫似乎要將房屋點燃。
但在安樂的掌控下,溫度只被凝聚在他周身極小的範圍,就連旁邊的牀榻都安然無恙。
氣血在這熾熱的刺激下一點點變得強盛,同時骨骼和臟器也受到了淬鍊,使這具本就強悍的肉身,緩慢而堅定的繼續變強。
這時,安樂整個人像是來到了太陽的邊上,無邊無際的光和熱包裹了他。
安樂恍忽間有所明悟:“天炎煉體膏……”
“天上的火炎,不就是太陽嗎?”
他隱約猜到了這份秘力的來源。
但這時,安樂沒有深思下去,而是沉浸在這種美好的感觸中。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隨着膏藥盡數被消化,安樂睜開雙眼,呼出的熱氣溫度奇高,渾身迅速冷卻下來。
“效果還不錯,就是量太少了。”
安樂氣息的提升不算太多,但到了他這個層次,每一點增強都很不容易,足以說明這秘藥確實不凡。
就在他閉上雙眼、準備用修行代替休息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嗯?’
安樂表情古怪,以他的敏銳感知,一瞬間就得知了門外之人的身份。
‘師姐?這麼晚了,她來做什麼?’
站在門口,鬼鬼祟祟朝裡看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葉靈兒。
出於對師姐的尊重,安樂裝作沉浸在修行中的樣子,等待她接下來的舉動。
葉靈兒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低下頭,避免撞到門框,而後一步步的向安樂的牀邊走去。
安樂努力思索後想道:“師姐……莫不是在夜襲?”
他實在很難把“夜襲”兩個字和葉靈兒聯繫在一起。
更何況,哪有這麼夜襲的?
完全都被安樂看穿了啊!
難不成師姐是料到了自己看穿後,還會放任她接近?
不對,師姐哪有這麼聰明?
安樂還真沒料到這種情況,一時不知該怎麼處理。
若是敵人,安樂早就一拳轟了出去,但這可是患難與共的師姐……
就是這麼一愣神,牀邊的葉靈兒一個飛撲,就跳到了安樂的牀上,直接將他撲倒了。
那姿勢、那動作,就像是獵豹一般矯健,輕易的抓住了自己的獵物。
“小師弟!”
葉靈兒的小臉紅撲撲的,語氣也和平時略有差別,顯得更溫柔了些:“你醒了沒有。”
感受着身上傳來的重壓,安樂這會兒不得不睜眼了,無奈問道:“師姐,你想做什麼?”
說着,他手臂用力,想要擺脫這種被壓制的狀態。
“不準動!”
葉靈兒一邊開口,一邊夾緊雙腿,將安樂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