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一個,兩個,三個……”
女人滿是疤痕的臉上不再像平時那般寫滿憤怒,反而眉開眼笑,歡欣雀躍,如同得到心愛玩具的小女孩。
她口中念着一個個數字,像是在計數。
每念出一個數字,女人便會在自己的臉上、手上或腿上劃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而在她體表,原本尚未癒合的傷疤就不計其數,這幾刀下更是傷口破裂,流出污濁的鮮血,染紅了身上的灰袍。
可女人非但不覺得疼痛,疤痕累累的面龐還露出欣喜的笑意。
“……七個、八個、九個。”
九,正好是這一行幸存者的人數!
感受身上傳來的火辣辣痛感,怒滿意的長舒了一口氣,像是有些享受。
最爲詭異的是,她的氣息竟是也在這過程中有所提升。
但下一秒,憤怒爬上了女人的臉龐,令她面目猙獰、表情扭曲。
“不夠!遠遠不夠!”
“爲什麼只有這麼一點?爲什麼你們不殺得更快些?”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疤痕女人的怒火來得莫名其妙,沒有任何緣由,不僅咬破了自己的嘴脣,還直接用手摺斷了刀刃,任由手掌鮮血淋漓,彷彿根本察覺不到疼痛。
她整個人看上去如同一個發癲的瘋子,只是在發泄心中的狂躁。
“還有你們!”
就在這時,女人忽然瞪大血紅的雙眼,看向荒原中的一個方向,嘲弄的怒罵道:“就憑你們幾個鬼鬼祟祟的小賊還想殺了姑奶奶我?”
“還不速速出來送死?!”
女人目光所視的角落中,三名率先趕到此地的鎮靈司武者變了臉色。
他們先前目睹了一行幸存者自相殘殺的慘狀,又見到此女如癲似狂的行徑,心中難免有些驚懼。
此時突然被叫出,一時間更是面色難看。
但事到如今,他們也沒法再藏匿下去,其中一人索性怒喝道:“一起出手,誅殺妖女。”
話音剛落,三道極爲不弱的氣息轟然升起,震得地面微微顫動,隱有氣浪翻卷。
先是一片氣血凝成成百上千的獸影,張牙舞爪,發出咆哮,如同濤濤潮水般涌來。
然後是幽藍的妖花綻放,花瓣震顫搖曳,極爲妖豔動人,令目視之人心神動搖,妖花分明溫度奇高,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冰寒之意,詭異非常。
最後則是正統無比的殺伐武道,不見任何異象,看上去樸實無華,但在三道氣息中卻最爲渾厚剛硬。
三道熾熱滾燙的氣血呼嘯襲來,帶着各不相同的特質,於半空燃起陽炎似的火焰,要將最中心的女人燒成灰燼。
這三人,赫然全是第五境的強者!
能被太子殿下選入這次行動隊伍中的,乃是精銳中的精銳,威震一方,隨便一個報出大名,都足以駭破平民百姓的膽子。
眼下同時出手,聲勢浩大,堪稱驚天動地。
而三道攻勢氣機鎖定之處,渾身傷疤的女子站在原地不動,如同被嚇傻了一般。
見到這一幕,氣血化作妖獸的武者面露喜色。
“得手了!”
然而最老成持重的那人卻眉頭一挑,心底泛起不詳的預感。
轟!
三道攻勢中的那朵妖冶之花,竟是突然在途中偏轉方向,朝着氣血化妖獸武者的後心襲去。
這人完全沒料到會出現這種變故,倉促調用氣血防守,但還是遲了一步。
幽藍妖花的花瓣化作萬千刀刃,旋轉切割過他的肉身,鮮血暴散一片。
“噗!”
這人身形狂退,而後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震怒的看向同伴。
“齊千戶!你瘋了?”
被稱作齊千戶的武者晃了晃腦袋,清醒了一些,隨後面色驟變,連聲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
“是她!是她控制了我的思維!”
方纔那一瞬間,齊千戶平白冒出了對同伴的滔天怒意,忍不住下手。
“我看……你就是在公報私仇!”
吐血的武者面目猙獰,憤怒的盯着齊千戶:“你想殺了我,好獨佔這個大功勞,是也不是?”
“不是你想得那樣……”
齊千戶本想解釋,可看着對方那張臉,越看越不順眼,無名怒火蹭蹭直冒。
三人中的最後一人面色變幻,他察覺到了自身情緒上的不對勁,立刻出言喊道:“這是那妖女的手段!”
“固守本心,不要被她亂了心神!”
他雖然提醒得很及時,但武者怒火上頭後,實在難以保持理智。
兩人不斷交手,氣血轟鳴碰撞,土石碎裂崩飛,竟是打出了些真火,身上出現了明顯的傷勢。
唯一清醒的那人正想解決禍患的源頭,卻發現身穿灰袍的怒早已消失不見。
等到兩人停手,衣衫不整、傷痕累累,他們臉上都露出茫然疑惑之色,不明白自己爲何會打起來,而後對怒施展的手段心驚不已。
“好生詭異可怕的本事,就連第五境的武者都會中招。”
“這種禍亂人心的能力,果然是邪修!”
遠處,逃遠了的怒回頭望去,臉上露出冷笑:“呵……老頭子說的沒錯,武者氣血之道固然不弱,但缺乏變化,太過單一。”
“變來變去也不過是那些手段,而且武者不修靈識,精神薄弱,在我的七情法印前,好似紙張般一觸就破,實在不足爲懼。”
忽然,女人耳邊響起一道聲音。
“是麼?”
“還請閣下領教一下我的武道。”
女人擡起頭,帶着半張銀色面具的封無雙,正站在高處俯瞰着她。
森然的殺氣,與陰影一同籠罩。
******
等到安樂趕到這附近的一處小營地後,很快從鎮靈司其他武者口中得知了現狀。
“封大人親自出手,還是讓那妖女逃了!”
桑娜嘆了口氣,對這個結果稍有失望:“不過,封大人留下了她的一條手臂。”
桑娜面色有些嚴肅,向安樂說道:“但這名邪修的實力着實不弱,尋常的第五境,絕不是她的對手。”
“假如其他邪修都有這種水平,那就有些麻煩了。”
這些天來,桑娜屢屢接觸安樂,關係拉近了不少,纔會主動和他談及這件事。
安樂點了點頭,喃喃說道:“操控情緒的能力……這女人能催生他人的怒意,那麼,其他邪修操控的便是七情中的其他情緒?”
聽了桑娜方纔的描述,他立即想到了曾經見過一面的“僖”,其人似乎的確有種獨特的魔性力量。
但喜悅這種情緒,在戰鬥中能起到的效果有限。
反觀這名妖女,便具備令他人自相殘殺的手段,而且連第五境的武者都會受到影響。
高境武者意志相對堅定,都無法抵抗,那麼底層的平民百姓,更是會如同被憤怒操控的木偶一般,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這份能力若是放在挑起紛爭上,絕對是一件大殺器!
“嘶……”
想到這裡,安樂微微吸了口氣。
此時,他終於想明白,柳州平民會造反,除去神朝的壓迫和人仙法外,來自塵的修士們,也絕對起到了催化、蠱惑的作用。
“就是不知道……七情裡究竟來了幾位?還有沒有八苦蔘與其中?”
安樂眼神閃爍,看向周遭聚集的鎮靈司武者。
那兩名出手失利之人面色不太好看,正在暗自療傷。
而其他人氣氛也稍有凝重,比起先前嚴肅了不少。
雖然之前衆人沒有表現出來,但他們心裡對這次行動,仍有一兩分輕視,認爲太子殿下有些大題小做,他們這羣強者聚集起來,一起行動,邪修便翻掌可滅,甚至隱有爭奪功勞的念頭。
可經過此戰……三名成名已久的強者都不能拿下一個小小的妖女,反而因爲對方大打出手、有所損傷,後來更是連封無雙親自出手,都只留下了她的一條手臂。
要知道,封無雙人如其名,堪稱無雙!
他修行的功法陰陽相融、神異非常,氣血之澎湃,肉身之強悍,世間罕見。
在鎮靈司一衆武者中,封無雙的實力當屬第一。
就算安樂打贏了沒穿上神鎧的趙遊,不少武者仍認爲,封無雙的實力,還要在他之上!
這樣一個人物,本來成就神將應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封無雙成也功法,敗也功法,他曾經入過神鎧冢,卻沒有一件神鎧和他對得上眼,最終只能迴歸鎮靈司,做一個永無晉升機會的鎮靈使。
封無雙都只能留下邪修的一條手臂,而不是將她徹底斬殺,足以可見對方的實力和難纏程度。
衆人也因此氣氛凝重、神情肅然。
安樂心中若有所思:“經過這件事,他們之後的行動,肯定會更加小心謹慎、不再託大,讓塵的人難以找到機會。”
“那位太子殿下,莫非料到了這一點?”
這時,太子的身影翩然而至,他身邊始終跟着一個第五境強者,喚作“莊凜”,卻並非是鎮靈司的人,來歷十分神秘。
安樂懷疑,這名莊凜的真實作用,其實只是運送太子的這具肉身。
見太子到來,衆人紛紛行禮。
封無雙上前彙報情況。
在講完了結果後,他又向衆人說道:“在我看來,那名邪修施展的妖法本質,乃是一種法印。”
“倘若張開陽炎域,護住周身,攔住法印,便可不受侵蝕。”
聞言,安樂雙眼微微一亮,得知了這件事,他的把握便又多了一分。
分享了情報後,太子再次下令,讓武者分散開來,搜尋邪修的蹤跡。
和這些修士相比,城中的叛軍就是一羣烏合之衆,沒有在意的必要。
******
是夜。
凌晨兩點。
【你死了。】
【推演結束。】
安樂睜開雙目,眼底閃過一抹遺憾,表情更加凝重。
“果然還是失敗了。”
這一次,他的計劃雖距離成功更近了一步,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但是不論如何,安樂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因爲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就在明天,太虛宮一行人的蹤跡,便會被鎮靈司的武者找到,而後太子便會悍然出手,將他們盡數滅殺。
事實上,雲無痕等人被發現,完全是一場無妄之災。
武者們只是在搜尋靈力使用痕跡的時候,意外查到了他們的行蹤,可以說,太虛宮修仙者們是爲塵的人擋了一次刀。
但就太虛宮和大泰神朝間的仇怨,以及這一行人的目的來看,倒也不算冤。
不過,這種壞結局,安樂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而且,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安樂怕是再也難以離開大泰神朝。
“爲今之計,只有提前啓動計劃了。”
想到這裡,安樂深深吸了口氣,眼神變得極度幽深,心情有些不太平靜。
“塵”中修士詭異的手段、太子第六境的強悍實力,都像是大山般壓在他心頭。
安樂看了看身邊的葉靈兒。
師姐正在熟睡,白淨的俏臉似嬰孩般靜謐可人,只有口中在微微咀嚼,彷彿做夢都在吃着什麼東西。
她之所以能這麼安心,正是因爲安樂守護在身邊。
安樂又想到先前重逢再見的雲無痕,以及太虛宮隊伍中的蘇黛,神色愈發肅然。
以往安樂大多數時候以身犯險,都只和自己的身家性命有關,但眼下,數名他在意之人都和這次行動牽扯上關係。
稍有不慎,他們便會有莫大的兇險。
以安樂的心境,都有幾分患得患失。
但很快,安樂平靜下來:“我已經面臨過數不清的絕境,這一回,也不過是其中一次而已。”
“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敢出手,我還修什麼仙?”
“乾脆窩在角落裡,當一輩子的縮頭烏龜!”
即便安樂早就離開了那個荒涼怪異的小山村,但他的心裡始終都有一種兇性。
越是瀕臨絕境,這種兇性便越會被激發出來。
“成敗,在此一舉!”
安樂閉上眼,最後一次回顧推演中的記憶,需要注意的大小細節,確保沒有一處遺漏的地方。
直到心靜若止水。
安樂周身躁動的氣血盡數平息,氣質幽暗收斂。
好似藏身在暗處的獵人,等待最佳的捕獵時機。
做完這一切,安樂深呼吸一口氣,叫醒身邊的葉靈兒。
“師姐,我們走!”
******
柳州城內。
一處並不惹人注意的尋常小樓中。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怒的雙眼佈滿血絲,盯着空蕩蕩的右臂,看上去異常癲狂,口中發出刺耳難聽的咒罵。
“我要殺了那個傢伙!我要剝下他的臉皮,把他切成碎塊餵給活屍!”
她本就是極易怒的性格,如今被封無雙砍下了一隻手臂,纔會露出這副姿態。
一旁,同樣身穿灰袍的惡輕輕打了個哈欠,一臉嫌棄的說道:“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好醜。”
“都說了不要小看大泰神朝的武者,你偏不聽,這下好了吧?”
怒的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你他娘找死!”
說着,就要動用法寶轟去。
能成爲七情之一的修士,多數都半瘋了,否則根本沒法修行所謂的七情法印。
瘋子之間打打出手,自然是常有的事情。
這時,蒼老的死苦偏過頭,冷冷的看向怒。
他的雙眼分明十分渾濁,如同看不清事物的老花眼,可卻給怒帶來了極強的壓力。
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怒瞬間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
怒知道,當老人露出這種眼神時,便代表他真的生氣了。
“死苦大人,我錯了。”
死苦淡淡掃了她一眼:“排在你後面,想坐上怒這個位置的人,可不在少數。”
“你最好機靈一點。”
在塵這個組織中,七情不是單指這七個人,而是七個職位。
一旦有誰死了,便立刻有後來者取而代之。
反觀八苦,每一位都是獨一無二的。
可見這二者間的地位差距。
“這條手臂還算不錯,你先將就着用吧。”
死苦的白骨手杖亮起微光,一些粘稠的血肉凝聚在一起,肌肉快速扭曲,猙獰隆起,最終變作一條鮮活的手臂,粘合在怒的肩膀上。
雖然尺寸大小不太相符,但其上的氣血,竟是異常兇悍。
怒低頭看了眼,心底有點嫌棄,卻不敢說出口,只能點頭道:“多謝大人。”
死苦轉頭看去,滿城的活屍擠得滿滿當當,時不時發出嘶吼。
他的視線沒有落在活屍身上,而像是穿過它們腐爛衰敗的肉體,看見其中那些或麻木、或痛苦的魂靈。
死苦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隨後對身邊兩個不省心的傢伙說道。
“鎮靈司的高手,已經趕到了柳州城附近,其中或許會有第六境的強人。”
“最妙的是,太虛宮派來的人也在這附近。”
死苦的笑容神秘,帶着絲絲戲謔:“他們估計想不到,這麼一行人中,居然也有塵混了進去。”
“正好,就讓太虛宮的道友們,替我們擋下這一劫。”
“而等大泰神朝的強者察覺之時,我們早就帶着祭煉好的秘寶逃之夭夭了。”
怒和惡對視一眼,連忙恭維說道:“死苦大人英明!”
“咦?”
忽然,死苦皺起眉,意外的看向城外的一個方向。
“這股氣息,是饕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