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霄宮的來歷,確實非比尋常。
創立這一宮的存在,乃是周天子的一名子嗣,也即爲正統的大周皇子。
當然,周天子將他選入火種計劃並非是出於私心,而是這名皇子天賦異稟,實力過人,靠自己爭取到了這個資格。
而火種計劃中的其他修士始終感念周天子的恩德,這纔會讓自己的後人、弟子去重霄宮參拜,平日也多有關照,奠定了重霄宮的地位。
只不過,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
數萬年過去,不只是最初的那批修士從人世間消失,衆多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重霄宮也不再是從前的重霄宮。
或許是神祇的滲透,又或許是人心中的貪念,重霄宮開始推行煉化神性的功法。
他們蒐羅世間帶有神性的事物,隨後將其中神性提取出來,用於修行,修士們的實力因此飛快提升,可久而久之,在神性的侵染下,對神祇的信仰也在重新萌發。
所以安樂纔會說,重霄宮已經墮落了。
安樂冷淡的目光落在炎太元身上,已經看穿了他的虛實。
在炎太元體內,有兩種不同的秘力。
一種屬於神祇,另一種則沾染着污穢的氣息,正是神孽力。
但這兩股矛盾的力量,卻沒有相互侵蝕、對抗,而是相對融洽的存於一身。
在推演中首次見到這情形時,安樂難免有些驚訝,現在他心中卻已有了猜測:“尋常的神性和神孽力不可能相融,可假如,這份神性屬於創造這個神孽的神祇呢?”
炎太元身軀中,與其說兩股力量融洽相處,倒不如說,是神力在包容着神孽力,這才處在相對穩定的狀態。
這和安樂借神孽力吸收神血的情況不同,神血中的神力是無主之物,沒有被神祇的意志掌握。
而現在的炎太元,不只是力量,就連思維都被神祇同化了。
安樂心有明悟:“所有神孽,都是神祇種下的種子、手中的棋子,用來滲透其他的世界。”
不過安樂沒有太過擔心,他的神孽力隨時可以轉化爲先天一炁,不存在被操控的風險。
他腦海中閃過衆多念頭,實際上現實僅僅過去了一瞬。
聽到“神孽”這個稱呼,炎太元面色陰沉:“誰允許你用那種低賤的稱謂來稱呼我?”
“我乃神祇之子,我的父神終將降臨在這……”
他話還未說完,卻突然汗毛豎起,心中生出強烈的警兆,向後急退。
炎太元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他依舊還是慢了一步,鑽心的劇痛從手臂上傳來。
只見炎太元的一截左手緩緩從手肘上滑落,斷面光潔如境,帶着些許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
炎太元臉色劇變,他只感受到了傷口上殘留的劍意,卻根本沒看到劍光,可見這一劍的速度之快。
“好快的劍!”
他連忙在手臂上一抹,瑩潤的神力覆蓋住傷口,不再流血,神力本可以直接斷肢再生,但這股劍意卻在不斷破壞傷口,讓其無法癒合。
而這等層次的劍意,炎太元還從未見過!
“竟然躲開我這一劍,你的本事不算太壞。”
安樂擡起手,淡淡說道:“就這麼殺了你,也有點可惜,不妨由我來收取你最後的價值。”
炎太元不解其意,厲聲問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與此同時,他身形衝出,白袍翩飛,體表綻放出耀眼神光。
這些光芒形成一道道虛影,或爲身材龐大的巨人,或爲氣息古樸的修士,又或爲背生雙翼的神聖,但虛影的面容,都與炎太元一般無二,像是他的身外化身,向安樂同時攻去!
虛影們氣息強悍,招式的威力堪稱恐怖。
旁觀的修士只覺得自己倘若被捲入其中,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但隨即,他們錯愕的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喃喃道:“那是……什麼?”
在灰暗的迷霧中,似有一股衰敗和死亡的氣息彌散開來,頃刻間變得無比濃郁,宛若地獄的大門敞開,幽冥從中逃逸到了現世。
嘩啦啦的流水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沉重的血腥味縈繞鼻尖,有一種獨特的道韻。
炎太元動用全力向安樂衝去,可他很快便發現,自己和對方的距離彷彿始終沒有縮短!
同時,他的步伐開始變得沉重,思維變得睏乏。
炎太元低頭一看,粘稠的血水不知何時已沒過他的膝蓋,還在不斷上漲。
他怔然心想:“這是誰的血?”
“怎麼會這麼多?”
炎太元環顧四周,巍峨的高山、朦朧的灰霧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一望無際的血海。
浪潮涌動,捲起一朵朵血色的浪花,隱約有慘白的骨骸在其中沉浮。
炎太元咬咬牙:“這定然是那傢伙動的手腳,多半是幻境。”
他厲聲喝道:“雕蟲小技,還想困住我?”
洶涌的神力從炎太元體內涌出,令他體表神光大放,周遭的虛影像吹氣球般急速膨脹,眨眼間超過了百丈之高,無數與神文相似的符文烙印在虛影身上,屬於神祇的威能爆發,要擊穿身下的血海。
可威力可怕的神光落下,也僅是掀起一陣血浪,距離將它擊穿還遙遙無期。
炎太元臉色微變,驅使衆多虛影巨人託舉着他,向着血海的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可是,這片血海像是沒有盡頭一般,炎太元飛馳了許久,四下望去,依舊是粘稠的血水。
突然,炎太元看見了一具漂浮在血海之上的屍骸。
他定睛望去,險些驚駭出聲。
屍身仰面朝上,表情驚恐,死不瞑目,如同見到了什麼恐怖至極的畫面。
而這屍體的面容不是別人,正是他炎太元!
“假的,都是假的!”
炎太元額角青筋跳動,面露猙獰:“我是神子,怎會死在這裡?”
他踢開這具屍身,繼續向前走去。
但沒過多久,炎太元就遇見了另一具屍身,同樣是他自己。
炎太元面色陰沉:“你騙不了我!”
炎太元法力涌動,化作流光,每次都橫跨了數千裡,可每次停下,都能見到和這具自己長得一樣的屍體,就好像他始終在原地兜兜轉轉,從沒有離開過。
不知在這血海中走了多久,炎太元體內的神力近乎乾涸,形容枯槁,肉身疲憊不堪,像是脫水的樹幹,四周的虛影更是早就被血水淹沒。
但這一次,炎太元沒再見到那具血海上的屍體,卻看到一個俊美的青年在海面上向他走來。
青年微笑說道:“我們又見面了,還記得你是誰嗎?”
炎太元怔了怔,張口道:“我當然是……”
他的腦中突然一片空白,他竟然不記得自己是誰,又爲何要來到這裡了!
炎太元晃了晃頭,心中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懼:“我到底是誰?”
他只想起腦中僅存的執念,喃喃道:“我要逃出這裡!”
青年笑道:“那你爲什麼試着不向上飛走呢?”
炎太元恍然,這麼簡單的答案,他先前竟然一直沒想到!
他讚許的看了青年一眼:“等我逃出此地,可以賞你不死。”
緊接着,炎太元擡頭向天空望去,卻驟然如遭雷擊,心生驚駭。
只見在血海的上空,赫然有着數道倒懸的黃泉,泉水幽深,帶着泥土的黃色,流淌不息。
可詭異的是,在那死寂與衰敗並存的氣息中,卻帶有一股令人心神寧靜下來的力量,宛若一切亡靈的歸宿。
而那些黃泉在流淌時,竟是構成了一個人的面容,正和炎太元方纔見到的青年一般無二,只是要更加古樸、威嚴。
炎太元惶恐萬分,跌倒在血海中,渾身氣力不斷流失。
在意識消散前,他想起那具血海中的浮屍,終於醒悟:“原來,我早就死了。”
他的亡魂漸漸上升,化作黃泉的一部分。
而在附近的修士們眼中,只是在瞬息之間,站在原地的炎太元身軀便迅速乾枯,隨後腐朽,神魂俱散,而後被下方的血海淹沒。
修士們驚駭莫名,根本看不懂這種手段。
不遠處,同爲化神修士的邋遢老道驚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這是……神通?”
“他真的只是剛突破化神嗎?”
安樂始終站在原地,輕笑道:“證我神通,你也算死得其所。”
這神通正是【血海幽獄黃泉天】,只是安樂此次施展時,卻是首次動用了先天一炁!
先天一炁,萬道歸一,也可化作萬道。
以它來施展神通,便可發揮出更強的威能。
事實也正是如此,眼下出現在灰霧中的血海依然粘稠,黃泉仍舊渾濁,但由於先天一炁的緣故,卻不顯得邪異,反而透出一股與大道相合的意韻,甚至有些神聖!
安樂心生感悟:“死亡是世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接引亡者,使他們安息,如何能算是邪惡呢?”
“但黃泉之後,又是什麼呢?”
安樂心道:“這項神通前方,或許還有未知的道路未曾開闢出來。”
不得不說,炎太元的確死得其所,不僅體內的神孽力、神力,都被裹挾着先天一炁的血海吸收了,還讓安樂有了全新的感悟。
安樂身邊的天琅琊不由得歎服:“無虛祖師的手段,果然神鬼莫測,我一點都看不懂。”
丹青卻託着下巴,若有所思,像是看懂了什麼。
爲了保證蘇黛和左玉的安全,他們都被安樂提前送入了丹青體內的仙墓中,避免被接下來的事情波及。
殺死炎太元,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這時,一名修士打了個寒顫,說道:“灰霧,好像越來越濃了……”
正如他察覺到的那樣,四周的灰霧在變得越發濃郁,漸漸有不詳的氣息蔓延開來。
炎太元雖沒來得及毀掉所有鎮央石,但他破壞的那幾枚,乃是這個大陣中相對重要的節點,導致本就不穩的陣法愈發搖搖欲墜。
只見灰霧中恍若有一道道巨大的虛影若隱若現,散發出可怕的波動,那是一尊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神魔,正要藉助這灰霧侵入大荒。
突然,一隻九曲彎曲的長角轟然刺穿了一座山嶽,但又在下一秒消失不見,又或有兩隻碩大的豎瞳顯現,咕嚕嚕的轉動,似在掃視霧中的人們。
這些虛影隱約顯現的一角,便足以令六宮的天才們心神巨震。
“那、那到底是什麼?”
“這片灰霧難道連同着另一個世界?”
六大仙宮的修士中,不乏見多識廣之輩,很快猜到了部分真相。
他們更是意識到,這大荒深處帶給自己的未必是機緣,而是莫大的兇險。
但現在,想逃已經太遲了!
天琅琊此時卻不慌不忙,有安樂在身邊,他的心便安定了許多。
“你們就這麼想進來嗎?”
望着灰霧中的虛影,安樂冷笑道:“那麼,就來吧!”
他話音落下,灰霧中衆多鎮央石猛然黯淡下來,隨後,它們構築成的陣法竟是就此消散。
隨着大陣效力的消失,灰霧立即如風暴般席捲而出,掀起陣陣狂風,猛烈的風速甚至發出了電閃雷鳴的聲響。
一些修士更是被狂風吹飛,一路風馳電掣,連翻帶滾,霎時間不知飛出多遠。
對這情形,天琅琊有些不解,但還是選擇相信安樂。
安樂對四周的異象渾然不在意,只是望向風暴中心,眼眶卻不覺有些溼潤。
從那裡,逐漸走出了一道身似鐵塔、高大健壯的身影。
項鐵塔露出笑容:“小師弟,好久不見了。我等你,等得很辛苦。”
鎮守這座大陣核心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項鐵塔,或者說,玄公明。
他完成了安樂交予他的使命,並且在此時重見天日。
項鐵塔和玄公明從來都是一個人,只是由於無限剎那石的那次墜落,令玄公明處在一種極爲奇特的狀態,沾染上了與無限剎那石相似的特性,既在過去,又在未來。
這種狀態,極爲不穩定,且隨着觀測者的不同而發生變化。
正是這種特性,讓他與無限剎那石發生了奇妙的反應。
可以說,玄公明相當於一個錨點、座標,使得安樂在無限剎那石中,也能確定自己進入光門所在的時間點,而不會迷失在無盡的時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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