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的自信自然不是源自於這些普通騎士和軍士。
他們只有百餘匹戰馬,馱畜,輜重,武器裝備都很緊缺,又是由多個十餘位小領主麾下的士兵拼湊而成,全靠他個人威望凝聚,戰鬥力很難高估。
他的自信,源自於他手底下這數十名曾在倫登威克,經由他的王后特訓,服用了大量增加實力的魔藥的禁衛軍,還有他自己。
“雄獅統帥的就算是綿羊,也能勝過一羣惡狼。”
理查躍下馬背,抓起地上一把溼潤的泥土:“三角洲河網密佈,騎兵不好發揮,咱們的馬少,既是劣勢,也是優勢。傳我的軍令,讓各領主率領自己的士兵,將運送輜重的馬車堆到外圍,圍成車壘,所有騎士和侍從,不得我的命令,均不許擅自出戰。”
富勒皺眉道:“陛下,您若是想要在野外跟薩拉森人搦戰,敵人人數佔優,想贏,難道不應該依靠我們強悍的諾曼騎士們,鑿穿敵陣,將敵人撕碎嗎?”
理查斜睨了他一眼,不悅道:“富勒伯爵,如果真照你的計劃去打,我們就算打掉敵人主力,還能剩下多少人?到時候,就憑我們幾十個人去佔一座城?”
他是個作風硬朗的君主,常常親自率兵,衝鋒在一線戰場,但不代表他就是個魯莽無腦的暴徒。
他摘下手套,在地上畫了個簡略的城市佈局圖:“這是我們的目標,塞曼努德城,如果你是統帥,想要拿下這座城,需要花費多少軍力?”
富勒擰眉思索。
高盧人其實不是很擅長圍攻這種大城,因爲整個歐洲,除了亞平寧半島也沒有這種規模龐大的城市。
他們所需面對的,是規模較小,守軍往往最多不過數百人,但卻修建於各種險要地形下的石質城堡,漫長的圍攻,或是談判纔是主流,而不是寄希望於一場突襲戰。
實際上,城堡雖小,但需要防備的方向也少,這種情況下,是很難施行突襲的。
“我們首先需要手藝精湛的木匠,能夠打造那種配重式的投石器,野驢砲(一種扭力攻城器),巨型弩炮,大拋石機,還要有足夠多的學徒工,起碼要有一支三百人的木工隊伍。”
配重投石機此時已經爲歐洲人所知悉,只是技術還未傳入,但十字軍們都知曉東方的薩拉森人已經在使用這種能夠砸毀城牆的巨型攻城器了。
他語氣頓了頓,又道:
“我不瞭解這這座城市是如何設防的,但若是按照達米埃塔的標準來看,它的那些配備有城防弩炮的塔樓,會對我們的攻城車和塔樓造成很大的威脅。如果塞曼努德城有一萬正規軍作爲守軍,市民們協防,我們想要攻破這座城,起碼要有三萬人,花費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
富勒的回答四平八穩,毫無出彩的地方。
“你要的也太多了。”
“時間也太久了。”
理查對他的回答顯然不是很滿意:“富勒,看來是我對你寄予的期望太高了,你只適合做我的衛隊長。”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陛下。”
富勒很平靜地說道。
許多大貴族,或是貴族子嗣,平時都處於國王的宮廷裡,擔任廷臣要職,這既是被信任器重的表現,同時也是王國掌控國家的一種手段。
如富勒這種伯爵衛隊長,每年留在自己領地裡的時間屈指可數。
“好了,我知道你的忠誠。”
理查笑了笑,又迅速板起臉道:“敵人數目衆多,所以必須在野外尋求殲滅其的機會,到時遍地都是潰兵,我們也能趁機出擊,水渾濁了纔好摸魚。”
“但是陛下,您如何確信敵人肯定會主動出擊呢?”
理查冷笑:“薩拉森人向來習慣以騎兵作爲主力,越過河岸,遍地都是淺灘,淤地,這裡是我爲他們選擇的最佳發揮場所。”
話音剛落下,厚重的雲層中,便再度飛掠過兩道黑色的影子。
遠處,更是煙塵瀰漫。
派出去的斥候提着一隻被射殺的獵鷹,急匆匆跑了回來:“陛下,敵人有大股騎兵靠近,粗略估計不下三千人。”
“瞧,這不就來了。”
理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直了身子:“幹得不錯,查理。”
斥候露出靦腆的笑容,擡起手上拎着的獵鷹,說道:“這扁毛畜生不自量力,想要偷襲我,陛下,這個給您晚上加餐?”
理查笑着搖了搖頭:“我也打下了一隻,你自己留着吧。薩拉森人的獵鷹,對單個斥候的威脅確實很大,只可惜,它碰上的是我理查的禁衛。”
“傳令,準備迎敵!”
敵人很快就來到了近前,十字軍們對於理查的命令雖然不解,但也沒有說什麼,他們之中的騎士數目雖然不少,但有馬的卻是少數,理查的禁衛們,卻已在抵達達米埃塔之後,花費重金湊夠了出戰時所用的阿拉伯馬。
這些禁衛們,顯然對理查的命令執行得不打一絲折扣。
只見地平線上,煙塵當中走出了一個個裹着黑色頭巾,蒙着黑袍的異教士兵們,他們或騎着單峰駝,或騎着戰馬,打着繪有一朵熊熊燃燒的紅色火焰的旗幟,宛如地獄來客。
一時間,許多此前還對異教徒的戰鬥力嗤之以鼻的十字軍戰士,心底也不免打起鼓來。
在歐洲,雖然戰爭頻繁,但規模往往也就數百,上千人,而敵人單是騎兵,粗略看去就起碼不下三千人!
尤其是敵人中軍的那些甲冑騎兵們,一個個都是人馬具裝,戴着帶有庫曼風格的面具盔,覆面盔,這種敵人,實在讓人難以再提起小覷之心。
“這就是在東方的十字軍們所面臨的對手嗎?”
“還真是出人預料。”
一些十字軍戰士小聲嘀咕起來。他們對於東方異教徒的印象,還停留在第一次東征時,一盤散沙的突厥諸邦,以及那些戰鬥力尚可,但遠不及十字軍騎士們的古拉姆騎兵。
理查敏銳察覺到了士氣問題,大聲高呼起來:“基督眷顧的虔誠勇士們,難道你們被異教徒的色厲內荏,外強中乾嚇到了嗎?”
“看着我,士兵們!”
他一聲暴呵,鮮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一如車壘中屹立不倒的三獅紋章旗。
“我是安茹與曼恩的領主,諾曼底和阿基坦的統治者,全阿爾比恩的諸王之王(阿爾比恩有曾經存在許多小國王),永恆君主,潘德拉貢!”
“我與你們同在。”
十字軍們隱約間,彷彿看到了三頭金色的巨大雄獅,圍着一頭紅色的魔龍,一擁而上將其吞噬殆盡,耳畔更是隱隱能聽到一聲充滿了凜然神威的獅吼聲。
“萬歲,理查陛下!”
理查戴起頭盔,高呼道:“馬上就是天主降生日,記住,我的兄弟們,天父在注視着你們,只要我們擊敗了薩拉森人的軍隊,便有大片廣袤沃土,肥美牛羊等待着我們享用。”
“相信我,相信天主的庇佑,我發誓我們將會在塞曼努德城慶祝天父的誕辰!”
十字軍們士氣大振,紛紛揮舞着手中的武器,放聲大吼了起來。
“讚美天父,讚美獅心王!”
敵人很快就開始了對十字軍的試探。
數百名騎着快馬的輕裝馬穆魯克,來到車壘近前,挽弓搭箭。
箭如雨下。
十字軍們頂起盾牌,一些身着甲冑的騎士們,紛紛拿起弓箭還擊,但他們人數有限,配備的遠程武器更少,面對薩拉森人的騎射手,被壓制得擡不起頭。
“不要慌張,十字弓手(其實就是弩手),弓箭手,兩人一組,進行還擊,敵人軟弱無力的箭矢,根本無法穿透我們的車壘!”
理查大聲命令着。
十字軍們紛紛頂着盾牌,聽着耳畔劈里啪啦的聲響,很偶爾纔會傳來一聲悶哼或是痛叫。
只要不被敵人的箭雨擾亂陣型,騎弓能對十字軍造成的殺傷其實相當有限。
就這樣,雙方對射了一陣,反倒是薩拉森騎射手們率先沉不住氣,丟下了幾十具屍體撤回了陣中,這些無甲或輕甲的騎兵,善於襲擾,卻不適合攻堅。
一陣悠揚的號角聲響起。
只見薩拉森人的陣中,那些遠道而來的徵召步兵們,紛紛拿着長矛,弓箭,向十字軍的車壘包圍過來。
理查皺起眉,冷笑道:“看來對面的指揮官是個貪婪,吝嗇的蠢貨,他打算靠這些烏合之衆來消耗我們的力量,以減少自己精銳的損失。”
“那就讓我們開啓一場屠殺吧,送這些異教徒們下地獄!”
隨着他一聲令下,禁衛騎兵們紛紛拿起盾牌,佩劍,嚴陣以待。
“聖火永燃,至高至大!”
“殺死所有不信經者!”
薩拉森步兵們宛如黑色的海洋,向着包圍圈中只有寥寥千餘人的十字軍便發起了進攻。
結果,自然是顯而易見。
在薩拉森人的作戰序列當中,步兵向來屬於炮灰角色,馬赫裡總督麾下的這些步兵,大多數都是科普特人,戰鬥力和士氣都很低劣,不多時就敗下陣來。
“敵人很強。”
馬赫裡總督的神情很是凝重。
他的步兵們再弱,人數優勢也擺在那兒呢,敵人的車壘又是倉促圍出來的,完全稱不上什麼難以攻克的天塹,會出現這樣的戰果,只能說明敵人戰力非凡。
可麥爾提議道:“總督大人,我們要派出精銳衝擊敵人嗎?”
馬赫裡有些猶豫,方纔那些步兵們,顯然根本就沒消耗敵人多少力量,這個時候派出自己的精銳,只會使自己損失慘重。
“大人,不能再猶豫了。”
可麥爾原本是反對自家大人主動出擊的,但事已至此,他反而要比馬赫裡更加沉不住氣:“如果時間拖得太長,十字軍等來了支援,我們很可能會陷入腹背受敵的處境。”
馬赫裡思索了片刻,還是搖頭道:“不,我們天上有獵鷹看着,敵人想要支援過來,瞞不過我們的眼睛。這些異教徒攜帶的補給有限,固守原地,就是耗也能耗死他們。”
可麥爾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也就是他不知道東方的典故,不然一定會來上一句“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
又想要好處,又擔心有損傷。
天底下哪那麼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