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市在小谷可好?”
“有勞義兄掛念,夫人很好,若非正在孕中(阿初),本是要一同來岐阜的。”
織田信長端着酒碟,遙遙的向坐在下手的“江北之鷹”小谷城主淺井長政祝酒。坐在下手的淺井長政面色如常,坦然接受。
論理來說,淺井氏並非是織田氏之臣,淺井長政更非織田信長之家臣。雖說兩家的勢力差距極大,但是同樣作爲室町幕府徵夷大將軍足利義昭的臣子,兩人應該對向而坐,而非如今的上下而坐。
場面略帶一些詭異!
身爲江北守護職的淺井長政自然是受到織田信長的邀請,前來岐阜。名義上是祝賀新年,實際上是織田信長對於可動員萬五兵馬的淺井長政發出命令,是命令而不是邀請,要他明年春耕後集合兵馬和他去攝津討平三好三人衆這一心腹大患。
三好三人衆人馬一萬五,加上攝津內蜂起的亂黨,以及一些畿內不甘心失敗的野心分子,大概能拉出來兩萬兵馬。
信長固然是十萬大軍,但是由於羣雄環視,畿內暗流涌動,他的機動兵馬也就其中的一半而已。一方面需要鎮壓洛陽,一方面需要防備已經實際上徹底撕破臉的朝倉氏,那麼攏吧攏吧也就大概三萬來人可以去攝津參陣。
說實話,信長的信心不是很足。三好三人衆手下的兵團是當年三好長慶集合九國之精銳,轉戰畿內,壓制羣雄的本錢。論水平,還真就算是畿內一絕。
三萬人去打三好三人衆,還真不一定能成事,畢竟之前在攝津對峙混戰,信長也沒有討着什麼好。不過是雙方兵疲馬倦,又有人仲介說合,各自都有臺階下,暫時和睦罷了。
而且織田信長也察覺到了足利義昭對自己的不滿,幕府的奉公衆們,他暫時也不想用,或者說有一點不敢用。放眼畿內能夠信用驅策的,也就眼前的“小谷弟弟”淺井長政了。
加上他把號稱“戰國第一美女”的妹妹阿市許配給了淺井長政,又幫淺井長政弄到了渴望的江北守護職,以及江南一郡的加封,對於拉攏這個弟弟算是下了大本錢。雖說幫淺井萬福丸婚事的牽線沒有弄成,但不妨礙他自認爲已經對淺井家施恩深厚。
最後就是很現實的,一開始結盟,那是因爲織田信長只有尾張一國而已,那時候織田與淺井的實力差距不大。織田氏需要淺井氏去牽制美濃的一色義龍以及江南的佐佐木義賢父子,那時候是有求於淺井氏,所以可以平等交往,甚至略帶卑辭。
現而今就不同啦,織田信長乃是畿內霸主,諸侯四方來朝,幕府大權在握。百萬貫領地盡在麾下,人馬十萬之衆。那麼勢力只得織田家不過八分之一的淺井家地位就開始尷尬了起來,織田信長正在或明或暗的壓服淺井家,試圖使淺井氏和鬆平氏一樣,徹底的臣屬。
以前也許還是試探,現在則是明晃晃的命令!
你心中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在織田信長八倍的實力壓制之下,要掂清自己的分量,擺正自己的位置。
淺井萬福丸沒有娶上山內氏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大事,大不了將來織田信長再生一個女兒送到淺井家去。幕府執權家的女兒,不會墮了你家的家門。等父子兩代都做了織田氏的女婿,要不了多久,淺井家也就成了織田家的家臣。
“新春時,信州下馬太郎要來洛陽朝覲大樹並行元服之禮,你也可來觀禮。”
“如此盛禮,定會相赴!”淺井長政躬身表示知道了。
“如此便很好!”信長對於淺井長政近來的順從還是很滿意的。
雖然在討伐朝倉氏的問題上,信長特意沒有讓淺井長政爲難,寧可去拉山內氏的援軍,也不讓淺井氏出兵。但是討伐其他雜魚的時候,對於這位小谷弟弟的“壓榨”可就不遺餘力了。
“信州下馬殿下怎麼這般年紀就要行元服之禮?”
“爲兄要爲其剃髮加冠,以固交好。”信長已經帶了一些醉意。
“下馬殿天下高望,位尊爵顯,天下間確乎只有義兄一人堪爲之加冠!”淺井長政素來是個不會拍馬屁的嚴肅人,難得輕輕捧了一下織田信長。
織田信長也知道自己這個義弟的性子,性情剛直,處事並不太圓滑。如今居然難得的能聽到他說一句好話,那真就像是三伏天吃冰西瓜,爽的飛起。
“哈哈哈哈哈!將來萬福丸的元服之禮,亦由爲兄操辦!”
我織田信長幕府執權,天下第一大的面子,等閒都是幫山內太郎這樣的人元服。你看我還願意幫淺井萬福丸元服,多大的恩遇啊!
“那舍弟便在此替萬福丸謝過啦!”
信長離開座位,坐到淺井長政身邊。端起酒碟,命人盛滿酒,自己喝了一半,又把酒碟交給淺井長政,淺井長政面帶欣喜的接過酒碟,仰脖一飲而盡。
賓主盡歡,酒宴落幕。淺井長政被人帶到織田信長特別準備的居館中下榻休息,招待的規制相當的高。
第二日,天晴,並沒有落雪。
淺井長政應允了織田信長關於明年春耕後動員軍勢的要求,拍着胸脯保證,最少會動員八千人以上的兵力前往攝津參陣。
織田信長對於小谷弟弟的識相自然是萬分的滿意,親自送淺井長政出城。又把自己騎乘的寶馬直接送給淺井長政,以示兩人之間的親密。
不用說,淺井長政自然是萬分感激,握着織田信長的手,雖然啥話都沒有說,但是依依不捨之狀讓人側目。
等一行人離開岐阜,行出一里有餘,身後的岐阜城隱沒在皚皚白雪之中,天地間唯留下一望無際的落雪之後。淺井長政放慢馬速,若有所思。
隨從們也跟着淺井長政緩轡而行,只看到淺井長政忽的一停馬,先是看了看胯下信長的寶馬,而後回頭向岐阜城的方向深望一眼,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