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正一顆心往下沉。
“韓雨農,你的摺子,本官送到了宮裡,聖人已經看過,而且也下了旨意,調查此事。”盧俊忠看着韓雨農道:“範部堂也看過你的摺子,對裡面寫的一切予以否認,換句話說,範部堂認爲你是在污衊構陷,他從沒有說過那些話。”
韓雨農瞥了範文正一眼,聲音平靜:“卑下在摺子中所寫,沒有一個字是假的,若有一字虛言,願接受任何懲處,甘願受死!”
範文正一隻手握成拳頭,很快鬆開,但馬上又握起,厲聲道:“韓雨農,你血口噴人,污衊朝廷重臣,你可知道是什麼罪?”
“範部堂若覺得卑下是在污衊,可以讓刑部詳細調查。”韓雨農淡淡道:“卑下只是將西陵發生的一切稟明聖人,也順便將這幾日所見所聞如實稟明。”
“可是你寫的不是實話。”範文正怒道:“你構陷本官,是否受人指使?”
一旁的竇蚡終於道:“部堂,聖人都已經下旨徹查,我們難道還要欺瞞聖人?欺君罔上,罪無可赦啊。”
“你......你什麼意思?”範文正盯住竇蚡。
竇蚡嘆道:“部堂,下官雖然是兵部官員,是您的下屬,可下官更是聖人的臣子。下官不能對聖人不忠,你扣押韓雨農千真萬確,下官不能替你隱瞞。你和韓雨農單獨談話的內容,下官不在場,卻是不能作證,可是你逼迫韓雨農寫出認罪狀,想以此牽連吏部甚至是黑羽將軍,卻是萬萬不該。而且......!”苦笑搖頭道:“你身爲兵部堂官,怎能想出殺人滅口的招數?”
範文正臉色大變,失聲道:“你.....你說什麼?竇蚡,你瘋了不成?”
“下官沒瘋,可是部堂大人卻似乎真的要瘋了,否則怎能有殺人滅口的想法。”竇蚡正色道:“你擔心韓雨農寫了認罪狀,離開兵部之後會翻供,所以爲了讓他的罪狀無可更改,將其毒殺,爾後宣稱他是畏罪自盡,他死之後,再想爲自己辯駁也不能。”
範文正如墜冰窖。
他萬沒有想到,竇蚡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反戈一擊,給了自己致命一刀。
如果韓雨農的證言自己還能竭力反駁,可朝中文武官員都知道,自己與竇蚡的關係密切,而且竇蚡還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別人的證言有待商榷,可誰能懷疑竇蚡的證言有假?
範文正站起身,擡手指着竇蚡,嘴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隨即感覺頭重腳輕,眼前發黑,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部堂大人,您.....您怎樣?”竇蚡快步跑過來,握着範文正的手腕:“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一副關切之態,情真意切,似乎對範文正異常關係,範文正看到竇蚡如此假仁假義,更是急火攻心,胸腔翻滾,一股氣血直衝喉頭,猛地身體前傾,“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
“部堂,部堂.....!”竇蚡關心之至。
“滾.....!”範文正拼力推開竇蚡,厲聲道:“竇蚡,你這個畜生,想不到.....想不到你吃裡扒外,竟然.....竟然和盧俊忠串通,你......你不得好死,老夫.....老夫瞎了眼,竟然.....竟然重用你這條狗.....!”
盧俊忠看着範文正一口鮮血噴出來,不爲所動,對見慣了各類酷刑的盧部堂來說,這實在算不得什麼,也沒人請大夫,只是含笑道:“範部堂這次真的錯了,竇侍郎可沒有和本官串通。你說韓雨農血口噴人,現在看來,你纔是血口噴人。你污衊本官和竇侍郎私下串通,這又是一條罪狀了,本官秉公執法,有罪不會放過。”問道:“東山,污衊朝廷重臣,該當何罪?”
不知何時,刑部侍郎朱東山也已經進了正堂內,就在盧俊忠身側不遠,恭敬道:“回部堂,大唐律,污衊朝廷重臣,視輕重定罪,通常判罰杖責三十,拘押一年。”
“範部堂,你聽到了?”盧俊忠笑眯眯道:“你得罪可不輕啊。污衊朝臣的罪先不急着罰,等這件案子清楚了,再一同罰過。”看着竇蚡問道:“竇蚡,你說範部堂想要毒害韓雨農,是真是假?”
“盧部堂,不是.....不是老夫要毒殺韓雨農,是.....是此人出的主意,他心腸歹毒,要殺人滅口.....!”範文正拼力辯駁,可是說了兩句,氣血不順,劇烈咳嗽起來。
竇蚡依然很貼心地輕拍範文正後背,爲他順氣,邊拍邊道:“盧部堂,下官所言,句句是真。下官和韓雨農無冤無仇,爲何要出主意毒殺他?就算殺人滅口,可是.....下官要滅口,總要有個理由吧?”苦笑道:“是部堂大人想要將西陵丟失的罪責推到其他人身上,而且逼迫韓雨農寫下認罪書,他是擔心韓雨農翻供對他不利,所以纔想殺人滅口,與下官有何關係?長生軍沒有及時調往西陵,是兵部過失,部堂大人難辭其咎,朝廷追究,部堂大人官位難保,所以纔會想出牽連其他人的下策,下官從一開始就不同意,也勸說部堂不要這樣做,可是......部堂大人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
“如此說來,你早就知道範部堂要牽扯到其他人?”盧俊忠淡淡道:“既然如此,爲何不早些向聖人奏稟?莫非你一開始想要包庇他?”
竇蚡道:“當時範部堂雖有此心,卻並無行動,下官總不能只因爲部堂有此想法便要向聖人奏稟?沒有證據,就是誣陷,下官所以沒有輕舉妄動。而且下官也一直以爲範部堂只是隨便說說,他老成持重,應該不會真的那樣做,所以......!”搖了搖頭,一副無奈之色。
“所以你一直等到範部堂要毒害韓雨農,才確定他真的包藏禍心。”盧俊忠微微點頭:“本官明白了你的心思。只是.....要毒殺韓雨農,此等機密之事,他本不該讓別人知道,你爲何會知道?”
“因爲部堂想讓下官親自動手。”竇蚡苦笑道:“他讓下官在酒菜之中下毒,只要韓雨農用餐,立刻毒發身亡,如此便可以說韓雨農身上帶了毒藥,畏罪自盡。”搖頭道:“但下官當然不會這樣做,擔心如果直接拒絕,他會另派人加害,所以佯裝答應,但卻將實情告知了韓雨農,讓他將事情的真相寫出來,再由下官想辦法呈奏上去,在聖人的旨意下來之前,先偷偷將韓雨農帶出兵部,找個地方藏起來。只是韓雨農剛剛將摺子寫出來,刑部的朱大人就到了兵部,於是下官正好利用機會,讓韓雨農將摺子交到了朱大人的手中。”
韓雨農面色平靜,雕像般一動不動,也不言語。
“原來如此。”盧俊忠笑道:“那這件案子就明朗了。範部堂,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韓雨農從西陵日夜兼程趕到京都,一心要向朝廷稟報軍情,也算是大功一件,你非但沒有及時將緊急軍呈奏宮中,爲了減輕自己的罪責,還要將罪責嫁禍他人,甚至想要殺人滅口,這.....這實在是有些過分。”擡手撫着山羊鬚:“現在你可認罪了?”
“他二人一派胡言,串通一氣,老夫無罪!”範文正厲聲道:“想要污衊老夫,可沒那麼容易。”
盧俊忠淡定自若,吩咐道:“東山,你先帶韓雨農和竇大人下去歇歇。”
朱東山領着二人退下後,正堂內便又只剩下範文正和盧俊忠。
盧俊忠起身來,走到範文正邊上的椅子坐下,靠得更近,範文正見他靠近過來,有些不自在,道:“盧部堂,你不會真以爲他們說的是真的吧?”
“他們說的是真是假,其實真的不重要。”盧俊忠嘆道:“範部堂,先前在兵部宣旨,除了讓本官調查此案,聖人還讓錢公公代來幾句話,你應該是聽見的,可還記得?”不等範文正說話,便輕聲道:“聖人讓本官謹慎查案,不要牽連太多,只查辦主犯就好。”
“是。”範文正道:“老夫記得。”
盧俊忠斜睨了範文正一眼,道:“範部堂是個聰明人,聖人這句話,你是真的不明意思,還是裝作不明白?”
範文正皺眉道:“盧部堂這話是什麼意思?”
“西陵叛亂,黑羽被殺,聖人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盧俊忠嘆道:“盧部堂,如果你真的聰明,得知西陵叛亂的消息之後,就應該立刻上書請罪,雖然保不住你的尚書之位,可是主動請罪,聖人或許能網開一面,對你從輕發落,最不濟你的性命無虞。”
範文正嘴脣動了動,沒有說話。
“可是你卻選了最糟糕的一條路。”盧俊忠道:“你想牽連更多人,讓聖人不得不從輕發落,你可知道,這樣做,那就是要挾聖人,聖人豈有不怒之理?聖人要給天下子民一個交代,就必須讓人擔負起西陵丟失的罪責,你恰好又惹惱了聖人。如果之前聖人還會想着讓其他人站出來頂罪,甚至公主還會在背後爲你說幾句好話,這下子是你自己跳出來,爭着要做這出頭鳥,你說公主怎麼爲你說話?聖人的旨意下到兵部,本就已經做了決定,刑部這邊只是個過場,你已經被聖人選定爲此次丟失西陵的罪臣,無可挽回,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
範文正臉色慘白,額頭冷汗終於流淌下來,渾身發顫,想要說什麼,可是嘴脣只是顫動,說不出話來。
“你在兵部尚書的位置呆了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盧俊忠嘆道:“可是關鍵時候,你卻糊塗一時,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範部堂,事到如今,已經無人能救你,反倒是你的家人,還要你來救,你總不會想滿門被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