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坊苦水巷,顧家的院門終於重新安上。
秦逍來到顧家的時候,顧家姐弟正好在吃飯,開門的是秋娘,瞧見秦逍過來,秋娘這次卻是十分熱情,笑道:“秦令吏,白衣都說了,你已經當了官,我可恭喜你了。還是你有出息,剛到京都才幾天,一下子就成了七品令吏,我們家白衣在京都府待了那麼多年,現在也還只是個八品文書郎,這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不過好在是你,我們心裡都很歡喜。”
秦逍進了院子,秋娘關上門,扭着腰肢向廚房走去,邊走邊道:“白衣估摸着你今天會來,讓我買了點豬頭肉,還給你們沽了酒。天黑你都沒過來,還以爲你不來了,我都收着,我現在給你們取去。”
她心情似乎很好,走路的時候如同風中柳枝,搖曳生姿。
“我倒寧可見不到你。”秦逍剛進門,坐在小桌邊的顧白衣嘆了口氣:“秦兄弟,你留在京都,並非好事。”
秦逍知道如果顧白衣不是將自己當成兄弟,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走過去坐下道:“顧大哥都知道了?”
“京都府辦案未必有多高明,可是打聽消息那可是迅速得很。”顧白衣淡淡一笑,道:“聽說韓都尉被調到南邊去,跟着裴將軍了?”
秦逍點點頭,提起此事,心情自然好不起來。
“你也別太擔心。”顧白衣道:“裴將軍和黑羽將軍被稱爲帝國雙翼,治軍從嚴,用人唯才,韓都尉有真才實學,在他麾下,也不會被埋沒。”
“我只盼他一切順利。”
顧白衣笑道:“其實韓都尉的處境比你反而要好。我一直想不明白,兵部爲何會將你留下來?按道理,將你和韓都尉一起打發去南邊才合理。”
秦逍拿起筷子,也不客氣,夾了一塊豆腐放進嘴裡,邊吃邊道:“我也準備着和韓都尉一起走,可是竇蚡下了命令,非要讓我留下,他如今是兵部尚書,我如何能夠違抗他的命令?”
“竇部堂是什麼打算,我還沒有想明白,不過你處處小心就是。”顧白衣道:“他們給你派了什麼活兒?”
秦逍還沒有說話,秋娘已經端着一碗熱騰騰的豬頭肉進來,另一隻手提着酒罈,酒菜放在桌上,瞧見秦逍拿的筷子,怔了一下,隨即有些尷尬道:“我.....我給你拿雙筷子。”不等秦逍說話,已經從他手裡搶過筷子。
秦逍一愣,但瞬間明白過來,自己不拘小節,拿起筷子就吃,可是自己拿起的筷子卻是秋娘用過,自己也沒有洗過,從某種角度來說,兩人的嘴巴間接地碰在了一起。
這時候他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只能是秋娘。
秋娘給秦逍重新拿了一雙筷子,秦逍未免尷尬,問道:“秋娘姐,今天的生意怎樣?”
秋娘本來還因爲筷子有些尷尬,聽他這樣問,立刻露出燦爛笑容,道:“這還不是多虧你,有了那條船,不用太平會的人幫忙,我的生意也是好得很。這條船是新船,還有篷倉,客人給的船錢也比其他船要高出不少,今天一天,我掙了一百八十文,比以前兩天掙得都要多。”
秦逍見她真心歡喜,欣賞她的樸實,笑道:“那可太好了。秋娘姐,我給你出個主意,讓你每天掙得更多,你要不要聽?”
秋娘拿過一張小馬凳,靠着秦逍坐下,歡喜道:“你說,什麼主意?”
“坐船的大都是從外地來的旅客。”秦逍道:“這些人來京都,有些待不了幾天就要走,換做是我,可以在船上備一些京都才能買到的小物件,吃的用的都成,他們來京都一次,總想着有點特別的東西帶回去做念想,你可以到京都的一些店鋪裡低價買過來,然後添一點賣出去,如果客人多,一個月下來,多掙一貫錢應該不成問題。”
秋娘眼睛一亮,誇讚道:“秦逍,你真是聰明,我以前就沒想到。不錯,這是個法子,回頭我試試。”
“我給你出了主意,你是不是也該幫幫我?”秦逍笑眯眯道。
秋娘一怔,疑惑道:“我幫你?你都當官了,又那麼有本事,我.....我哪裡幫得上你?”
“你也知道,我被兵部留下來,這一年半載肯定是走不了。”秦逍嘆道:“我這樣的品級,衙門裡肯定不能送間宅子給我,我也總不能一直住在客棧吧?”
秋娘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問道:“你.....你總不會是想搬到我們家來住吧?”
“要是你們房子大,我也許真的會厚着臉皮搬過來。”秦逍笑道:“不過我搬過來,總不能去住廚房?所以我想在這苦水巷裡買一間房子,不用太大,只要能住人就好。”
“你要在苦水巷買房子?”秋娘詫異道:“這裡的房子都很成舊,沒什麼大院子,你都已經是當了官,還要住在這邊?京都好地方多的是......!”
顧白衣也不說話,拿起酒罈倒酒,臉上帶着淡淡微笑。
“顧大哥也是京都府的官員,不照樣住在這裡?”
秋娘瞥了顧白衣一眼,沒好氣道:“他只是個文書郎,囊中羞澀,不住這裡住哪裡?你和他不同,你是七品官,也不缺銀子,買個大院子住的更舒服。”
“暫時不急。”秦逍笑道:“我在這邊住着,平時可以經常過來向顧大哥請教,要是實在不樂意做飯了,還能過來蹭飯。只是不知道這條巷子裡有沒有房子出售?”
秋娘搖頭道:“這條巷子裡總共也就二十來戶人家,我也沒聽說誰要搬走。要不我在烏衣坊其他巷子裡問問?雖然離的遠一些,但也是在同一個民坊裡。”
“你和斜對門那胖婦人的關係不是一向不好?”秦逍含笑問道:“要不回頭你問問他們的房子賣不賣,要是他們能搬走,你以後不就清淨多了?”
“你是說那個長舌婦?”秋娘睜大美麗的眼睛:“她怎麼會搬走?”
秦逍嘿嘿一笑,道:“你估摸着她的房子值多少銀子?”
“他們家的院子不大,而且十分破舊,而且這苦水巷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十兩銀子都嫌多。”秋娘不屑道。
秦逍也不囉嗦,從身上取出一百兩銀票遞給秋娘道:“那你出價二十兩,她不答應你就三十兩,看看她要不要搬走。這銀票你先拿住,價錢你和她商量,有一百兩銀子,我相信她終究會答應。”
秋娘一臉詫異,顧白衣終於道:“姐,秦兄弟既然打定主意要在這裡買間院子,你就找他說的去和那邊商量,住得近一些,不是壞事。”
秋娘猶豫了一下,終是收下銀票,道:“反正最多給她出價二十兩,她要是漫天要價,我也不答應。”將銀票小心翼翼收起來,向秦逍笑道:“你放心,這事兒姐姐一準給你辦好,剩下的銀子回頭我再給你。”起身道:“你們兩先喝着,我去廚房收拾一下。”
等秋娘出了門,顧白衣才笑道:“秦兄弟,這次讓你破費了,給姐姐買了一條好船,她一直開心到現在,晚上都睡不着。”
“我本以爲要離開京都,可能很長時間見不着你們。”秦逍輕嘆道:“我爲你們也做不了別的,想着給秋娘姐留下一條遊船,她至少不會再爲遊船煩惱。”
顧白衣端起酒杯,道:“喝一杯。”
秦逍也端起酒杯,兩人都是一飲而盡,顧白衣拿起酒罈還要斟酒,秦逍卻已經道:“顧大哥,喝酒不急,我有樣東西給你看。”
顧白衣放下酒罈,秦逍從身上取出一隻一件東西,用粗布裹着,放在桌上,打了開來,顧白衣將油燈拿起靠近過來,秦逍已經將那件東西遞給了顧白衣,顧白衣伸手接過,卻是一小塊鐵片,湊在等下看了看,皺眉道:“這好像是從戰刀上落下的殘片,不過......卻又不像,戰刀不可能這麼薄,而且淬鍊的火候根本不到家,工藝極差,用的也是最低劣的鐵礦石,就算是普通人家的菜刀也不會如此不堪。”
秦逍神情嚴肅,低聲問道:“大哥,如果是這樣的材質和鍛造工藝鑄造出來的戰刀,是否能夠用來上陣殺敵?”
“當然不能。”顧白衣臉色凜然,正色道:“若是用這樣的戰刀上陣與敵廝殺,那就是送死,是草菅人命。”眉頭一緊,看着秦逍問道:“難道這真的是戰刀的殘片?”
“我今日去了甲字庫,那裡存放着戰刀長矛。”秦逍聲音很低,臉色凝重:“在倉庫的角落裡,堆放着一批戰刀,當值的書令吏說,那些是廢舊的兵器,不過他的神情很不對,我起了疑心,打開了箱子,取了兩把陌刀,互相撞擊之後,其中一把立刻斷成兩截子,這是我收起來的一塊殘片,出自朝廷的兵器庫。”冷笑一聲,道:“我估算了一下,倉庫裡大概有將近三百箱所謂的廢舊兵器,一箱按照三十把戰刀計算,在甲字庫裡,至少有近萬把這樣根本不能用來殺敵的劣質戰刀。”
顧白衣素來遇事淡定,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擾亂他的情緒,但此刻這位什麼事情都淡定自若的文書郎,眼中顯出冷厲之色,死死盯着手中的戰刀殘片,另一隻手握成拳頭,聲音冰冷刺骨:“他們竟然卑劣到如此地步,實在是喪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