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隧道·衣角(下)

有時候,一個本是平常的事情,傳來傳去就傳成了傳說。

這條隧道是她領着鶴騎起家的標誌,就是因爲有了這條隧道,她才能越過風雪關佔領了燁城,做了一方土霸王。

塞上關於胡爲的傳說很多,當然傳說中也有關於這條隧道的。人說這條隧道是胡爲炸出來的,每每聽到這些言論,雪鶴只想朝他們回以一字:“呸!”

放眼整個北朔,有哪個火藥師傅有那個本事將火藥控制的恰到好處,在一座大山下炸出一條長長的隧道來?就算是最爲精銳的大炮也有炸膛的時候,況且是爆炸極難控制的火藥。兩年來雪鶴被這種誇張化的傳說傷透了腦筋,自從有人相信她是用火藥把隧道炸出來以後,便有許多人:白道黑道,黑白兩道一起混的各色人馬來向她討要火藥秘方。

可她哪裡有什麼火藥秘方?若有她早就將山那邊的匈奴炸得哭爹喊娘了,但是雪鶴這種越是堅決說自己沒有秘方的態度,就越叫人相信她是欲蓋彌彰,因此漸漸的傳說變成了人人稱信的事實。時間久了雪鶴解釋得煩了,也就懶得解釋了。

實質上,這條隧道確實是它自己生成的。

本來龍首峰下也是沒有隧道的,但是一場地震後,它便有了。

兩年前,雪鶴領着還是娃娃軍的鶴騎來龍首峰下玩耍,無意中發現了這一處裂開的山體,那時第三分隊的隊長季長英的爹爹是個開山匠,因此長英便道這山體裡頭很有可能已經生成了一條很長的隧道,雪鶴是抱着玩玩的心態將那條裂縫用炸藥炸開的,純粹無聊。

——而在裂縫後,竟真有一條幽長的隧道。

鶴騎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在這條隧道里摸索道路,隧道里面岔路十分之多,猶如迷宮,雪鶴看這隧道常人不易發現,便萌生炸通山體,繼而佔領山那邊匈奴地盤的想法。

她的鶴騎那時還是斥候,主司偵察職責。斥候本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兵種,但風雪關與匈奴對戰中一般以守爲主,偵察一職哨兵便可以做的很好,是以斥候這種空有一身本領卻沒有能力與正規軍對抗的軍種在風雪關十分不吃香,再說那時的雪鶴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孩子對這個隧道的重要性並沒有看得很重,根本沒有想到這對整個風雪關的邊防有多大影響。

在長英的幫助下,他們用炸藥將那些亂七八糟的隧道炸通了——龍首峰那邊就是匈奴也不想理會的燁城,於是時年十二歲的雪鶴就將風雪關的大旗插在燁城城頭上,宣告主權,並且自制幾門山寨大炮放在城頭上,儼然把燁城當作了一個正規城池那樣鎮守了。

北朔鎮守風雪關這麼多年,勢力就一直未曾超過風雪關這條界限,就算在關外亦有很多北朔流民也沒有法子將地盤往外延伸幾分,只因匈奴的鐵騎十分彪悍,北朔除了守住關卡,騎兵的質量根本無法與匈奴抗衡,因此雪鶴作爲第一個將地盤擴充到關外的將領——雖然年紀小的讓人無法相信,但是鶴騎還是在關內外小小的揚名了。

知曉此事的程大將軍卻十分生氣。

程家世代在風雪關駐守,他自然知道雪鶴打通龍首峰的嚴重性,就算是他最心愛的小女兒也不能拿國防來開玩笑,因此要求雪鶴立即回到關內,並且要炸燬隧道。

打通那隧道可是花了雪鶴諸多心血的,她怎麼忍心炸燬?再說她手下的鶴騎實在是一隊精良的好兵,於是她跑到燁城最近的戎城裡去,花言巧語的向自己的二哥程雪梟借了兩百匹上好的大宛馬和一大批軍用物資來——借走後便再也沒還回去。 шωш¸ т tκa n¸ ¢ O

她把鶴騎整合成騎兵,在關外混得風生水起,程大將軍在關內喊破了嗓子,雪鶴在關外還是該佔的地盤佔去,該打的戰打了,對程大將軍的命令充耳不聞。於是程大將軍一怒之下斷了鶴騎所有軍餉,不管她的死活了。

其實此前爲了抓雪鶴回關,程大將軍也不是沒做過努力,他曾派人前往那龍首峰下的隧道,欲想用武力抓她回去,哪裡想到那隧道複雜,除了正確的通路外,其餘的雜道全是陷阱,程大將軍的人馬九死一生的從隧道中撤回來,說是除了有領路人,實在無法通過這隧道。而率領軍隊路過匈奴的地盤將雪鶴抓回來的辦法又太興師動衆,搞不好會惹得京城震動,而責罪整個程家。至此,所有的辦法都想盡後,程大將軍才死了要雪鶴回來的心,但他要求雪鶴不得以程家的名義在關外胡混,並且把她挖了隧道這件事情給壓了下來。

因爲如此,雪鶴纔給自己取了一個“胡爲”的諢名,正式在燁城駐守下來。

這些事情實質在風雪關的高層將領中也不是什麼秘密了,想是兆京也是知道的,但不知爲何兆京沒有追究。

有這麼多人知道了,也不差再多知道一個,因此雪鶴也不打算隱瞞葉詢,反正就算再隱瞞,他自己也能看出個*而來。

“這條隧道本是地震過後形成的,小人只是用火藥將衆多隧道連接在了一起,實在不需要什麼技術。這些想必小人不告訴公子,公子也能從這巖壁上看出來。”雪鶴非常爽快的就招了隧道的由來,“至於這隧道的安全嘛,公子可曾聽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句話?”

聽雪鶴這麼一說,葉詢竟無聲地笑了,他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恭維話,“胡爲將軍真是將才,既有本事開鑿隧道,又有本事守得安全。”

“公子真是過獎了,小人只是運氣稍好而以。”雪鶴也是不鹹不淡的應承。

兩人的對話聽似都沒什麼誠意,但此時兩人心思都回轉千百回了。雪鶴雖然年紀小,但生來與戰爭相伴,肚子裡的陰謀詭計不計其數,做事也是乾淨利落。她言語中已經透露了她根本沒有什麼火藥秘方,想必葉詢也能知會到了,這樣把事情直接坦明,雙方都少了很多麻煩。

而葉詢自然也聽出了雪鶴話裡的意思,她還告訴了自己這隧道很安全,不會對北朔的邊防產生什麼威脅,她身上亦是挖不出對他而言任何可以利用的地方。但葉詢那句貌似沒有誠意的恭維卻是發自真心的。在兆京的時候,他所見的貴族女子皆是弱柳扶風,自小養在深閨中,不見世人,一生受男人的編排,習得些琴棋書畫後便作爲政治聯姻的工具嫁給自己不愛,甚至是見都沒見過的陌生男人。在帝都,縱使出生再是高貴,也不過是男人向權勢爬去的一塊墊腳石,一顆棋子。

他見識了那麼多一生悲涼,卻不知反抗的女子了,那些帝都的女人,是被養在黃金籠裡的精貴畫眉鳥兒,連飛翔都不會,而雪鶴是翱翔於這風雪塞上最爲驕傲的蒼鷹,有着一股子其他女子沒有的堅韌和強悍在裡面。

——他本是最欣賞這類人,只可惜……葉詢在黑暗中搖了搖頭,雖說雪鶴手中沒有炸藥秘方,這隧道也很是精妙,對邊防沒有什麼影響,但她炸通了龍首峰,這麼大的事情,就算這件事情被程將軍壓了下來,帝都的暗探那麼多,也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葉正霖疑心極重,不可能放任此事,只能說明這件事情在葉正霖知道之前就被壓了下來,而有這本事的人定不是俗輩,照這樣想來,兆京中能符合這樣標準的只有皇子了。

同時,這胡爲官職不大,應該不可能直接和皇子有什麼關係,但她定和程大將軍淵源頗深,否則以程大將軍這般治軍嚴謹的人是不可能讓她一個小小斥候,還是個女扮男裝的將領在關外胡鬧,那麼就說,胡爲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附着程將軍的——這能說明什麼呢?說明本是中立黨的程氏一族在暗中加入了某個皇子黨麼?

雪鶴此時自然不知道葉詢在想什麼,吃完了東西,稍加休息一會兒後,雪鶴起身,準備招呼兄弟們繼續前進,但她忘了自己的衣角和葉詢的是纏着的,因此她猛然一起身——只聽得雪鶴“哎喲”一聲,以及葉詢的輕聲悶哼。

柴忠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得急切問道,“公子,出了什麼事麼?”

“滾開!”葉詢沒有回答柴忠的話,倒是隱忍着怒氣低喝了一聲。

接着是衣料悉悉索索的細響,以及雪鶴嘟嘟囔囔的聲音,“哎喲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忘了咱們的衣角打結了!”

接下來還是衣料聲。

衆人都在迷惑,但可以肯定的是雪鶴定是一不小心跌在葉詢身上了,隧道無光,行走起來難免有所觸碰,這九皇子何須這般生氣呢?

“走啦走啦!”在衆人還沒揣摩出其中玄機的時候,雪鶴已經下令前行了,衆人只得起身,繼續向前。

這件事情本是小事,大家腦補也許是雪鶴踩了葉詢的腳,把葉詢踩痛了才使他那般生氣,因此過了不久,大家也就把這事情給忘了。

雪鶴在前行走時故意走得稍快,讓不熟悉路的葉詢在後頭不停趔趄。她拉下臉來,心想這個九皇子生氣個屁啊,真正該生氣的應該是她纔對吧!她纔是吃虧的那個人啊,這九皇子受了什麼委屈啊,那句“滾!”罵得那是一個字正腔圓吶……

而葉詢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前頭的雪鶴走得極快,腳下的路又不平坦,讓他走得十分艱難。他氣極,伸出手抓着那衣角用力往後拽,拽得雪鶴也是趔趄連連。

他沒有想到,那結禁不得拽,結越拽只會越緊,日後若要解開,就十分困難了。

而他的另一隻手心裡,有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入手冰涼,還帶着若有若無的香氣。

那是一個銀薰球。

方纔雪鶴猛然起身,卻因爲他還是坐着的,因此雪鶴一時沒站住,直接朝他撲下來。

他們倆穿的很多,倒在地上時倒不曾擦傷,但是穿得再多,臉上卻沒有穿東西。所以當雪鶴壓在他身上,朝他臉上重重的香了一個吻的時候,他徹底怒了。

他覺得自己被輕薄了。

於是下意識的,他伸手去推雪鶴,沒想到混亂中竟把掛在雪鶴腰間的那顆銀薰球給拽了下來。

指尖摩挲着銀薰球上精緻的玉蘭花紋,葉詢籌措許久,最終還是把它藏入了懷中。罷了罷了,這種情況下他可沒有心情把這玩意兒還給她了。沒想到這小東西轉了一圈後,竟又回到他手中。也不知怎麼的,葉詢並沒有順手丟了它。

伸出手,用袖口使勁在自己臉頰上擦了數下,這個臭丫頭,口水實在是太多了,實在是……太髒了!髒的讓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臉給挖了!

他時年十七歲,並不是沒有碰過女人,皇家子弟向來早熟,見識也廣,他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只是……他就是在乎她親了他,莫名其妙地在乎!這個臭丫頭,實在是叫人討厭的髮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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