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靜,靜得落針可聞。
明明外面還有重型機械的轟鳴,明明還有建築工地那“砰砰嗙嗙”的雜音無法被門窗和彩鋼瓦擋在外面,可是,爲什麼卻有那麼清晰的心跳聲可以聽到,有那麼清晰的呼吸聲可以聽到?
寧宇本以爲自己說完這個決定之後,可以很勇敢的迎接父母的怒視。但實際上,他卻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低着頭只敢看着自己的腳尖。
他是高校聯賽全國總冠軍戰隊的隊長,他面對任何對手,面對任何困難,都不曾有過絲毫的畏懼。但是此刻,他卻只是個站在父母面前的孩子而已。
父母會是什麼反應呢?他們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寧宇此時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忐忑和緊張,哪怕是在總決賽最後一局比賽中他們集體壓上西京大學高地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的忐忑和緊張。
父親應該會狠狠踹他一腳,然後把那個髒兮兮的安全帽砸過來,讓他“滾”吧?
也或者,父親會蹲在地上一邊抽菸一邊嘆氣,一句話也不想說。
母親呢,她會哭吧?會無比的失望吧?希望不要影響到她的病情,她得的那個病雖然好了,但是醫生當時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讓母親受到任何刺激,不要有過於起伏的情緒變化,更不能生氣……
正胡思亂想着,寧宇聽到“啪啪”的清脆聲響,然後是走向外面的腳步聲。
他擡起頭,再次看向父母,等待這場尷尬的沉默之後,父母必然會對他做出的“無情宣判”。
可讓寧宇沒想到的是,母親竟然已經走了出去,並在外面關好了門。但母親並沒有走遠,而是就在門口。
父親沒有暴怒,雖然他點上了一支菸,但並沒有蹲在地上抽悶煙。他此時站在窗邊,背向寧宇,面朝窗外。
窗外,是建築工地的圍牆,牆外有一條緩緩流淌但並不清澈還帶有骯髒漂浮物的小河,小河的另一邊,是一片片農地,地上的植物已經長了出來,但還很稀疏,並沒有長大。
“小宇,你覺得爸爸和媽媽現在做的這些事怎麼樣?”寧父抽着煙,頭也不回的問道。
寧宇怔了怔,實在是沒想到父親竟然會忽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而他之前預想中的情況,一個都沒有發生。
說辛苦?說不好?說還可以?怎麼好像怎麼回答都不對?於是,寧宇最終選擇了沉默。
寧父等了一會,見寧宇沒有回答,於是回過身,看向寧宇,輕輕吐着煙,淡笑着的問道:“怎麼問你話,你不回答呢?那我這樣問你吧,如果讓你選擇,你以後願意做我和你媽現在做的這些事嗎?”
“不喜歡。”寧宇毫不猶豫的果斷答道。
寧父點頭道:“你要是說喜歡,我肯定會抽你。因爲,我和你媽其實都不喜歡。可是沒有辦法啊,爲了生活,爲了你以後談女朋友和結婚生子,我們必須要很努力的靠做這些事來賺錢。哪怕這些事,我們都特別不喜歡。”
寧宇點了點頭,知道父親說的這些都是實話。可是,自己剛剛說要打職業電競,父親和他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呢?
因爲屋內空間狹小,並且門窗沒開,空氣不流通,所以二手菸散不出去,薰得寧宇有些難受,忍不住皺眉擡手掩住了口鼻,但實際上這個動作除了抗議之外,再沒有任何其他的效果。
“其實,在你高中離家出走的那段時間,我和你媽除了到處找你,還專門瞭解了一下你所說的職業電競是怎麼回事。不可否認,那個圈子裡,有很多孩子年紀輕輕的就得到了足以讓大多數人羨慕的名氣和財富。但是,能夠得到那些的人,終究是少數,必然要站到金字塔尖上面那個尖上。而在金字塔尖下面的,是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只能靠夢想不斷欺騙自己向着沒有未來的未來去努力的人。”
“我會成爲那個尖。”寧宇如發誓般正色道。
寧父擺了擺夾着煙的手,示意寧宇不要打斷他的話,然後繼續道:“昨天到現場看到你們的比賽之後,其實我和你媽都挺震撼的,沒想到真的跟那些新聞報道一樣,真的有那麼多人跑到現場去看你們打遊戲,還不遺餘力的給你們支持。昨天中午,你不知去了哪裡,你知道有多少人找你嗎?那時候你媽就問我,是不是我們錯了。”
“錯了嗎?我覺得沒錯。世界上的路有千千萬萬條,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最難的那一條,這有什麼錯?可我們也終於能夠體會到,你是真的熱愛。孩子大了,終究有一天會不再接受父母的任何約束,會有自己的想法,會很決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那些事究竟是對還是錯。當然,我也不知道,你現在的這個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你應該不是一時頭熱做出的決定吧?否則,你不可能兩年多前爲此離家出走,現在又違背自己最在意的承諾,再次去碰遊戲,還去參加比賽。”
“我和你媽年齡一天天大了,或許沒有多大的本事,但和過去那兩年已經不同,已經有了可以在你沒有出路的時候,給你一個足以謀生的手段。你今天來,其實是想問我和你媽的態度吧?其實,你最該問的,應該是你自己。如果你現在選擇的這條路走不通,那麼,你以後將住在這樣的環境中,做你最不喜歡的工作,爲此用盡你一輩子的時光。你願意嗎?”
很真誠的一番話,很切實際的一番話,所以這些話沒有溫度,聽在寧宇的耳中,讓寧宇感覺全身都有些發涼。
寧父的意思非常簡單,他不拒絕寧宇打職業,但他要寧宇做好一個心理準備:如果寧宇在職業電競這條路上走不通,那麼未來極有可能要回來接他的班,每天和鋼筋水泥打交道,住在簡陋的鋼板房中,夏天帶着一身蚊蟲叮咬的大包,在烈日下汗流浹背,冬天則帶着滿手凍瘡忙活在吵鬧的工地的每個角落。
你願意嗎?你願意嗎?你願意……
“我不願意。”寧宇在長久的沉思之後,給出了他的回答。
寧父苦笑着搖了搖頭,開口正要說什麼,卻聽寧宇繼續道:“正因爲我不願意,所以,我一定會更加努力,拼了命的努力,去站到金字塔的尖上,成爲尖上的那個尖。但如果我拼盡全力都無法做到,那麼,這就是我的命運,無所謂我願不願意,我一定接受。”
寧宇的父母最終沒有留他一起吃中午飯,雖然他們能夠尊重寧宇的決定,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能夠認可。尊重最重要的人一個他們無法接受的決定,他們的心情都非常糟糕,心裡也一定非常難受,哪還有心情吃得下去飯?
他們要讓自己忙起來,要更拼命的去工作。爲了養活這個家,也爲了給寧宇創造一條在寧宇走投無路可以回頭的機會。
而寧宇,雖然得到了他渴望得到的結果,但是他的心情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離開工地,寧宇感覺自己的雙腿非常沉重,走出的每一步都要用很大的力氣。因爲在他背後,與他越來越遠的,並不僅僅只是父母所在的工地。
寧宇,終究爲了自己的夢想,踏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在回校的車上,寧宇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飛快掠過的街景,回想起了他從小到大的很多事。
他從小就算不上特別聽話的孩子,淘氣,頑皮,愛闖禍,給父母總是惹麻煩。但是,父母都最多隻是責罵他,從不曾對他失望,更沒有放棄過他。現在他已經成年了,擁有了自己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力,也終於可以不再受父母的任何約束了。可是,這樣的自由,真的很難讓現在的他開心起來啊。
走吧,一步步走吧!既然已經邁過了最難邁過的那道坎,那麼,他就更沒有停下休息的理由,也不再可以爲自己找任何藉口來原諒任何一次失敗。
既然決定並確定走這樣一條路,那就不回頭的一路贏下去吧,知道戴上榮耀之冠,直到站在夢想之巔。
閉上眼,車外“呼呼”的響聲,多麼像悅耳無比的歡呼聲啊!睜開眼,那晃眼的陽光,多麼像無數的閃光燈啊!
我已做好準備,所以,未來,我來了!
不知不覺間,公交車到站,寧宇下了車,站在站臺,忽然有些茫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去哪裡。
他猶豫了好久,掏出手機,但並沒有打給唐糖,而是打給了大兵。
大兵此時正在租住屋的陽臺上,看着腳下小區你的綠化,一聲不吭的抽着煙。
他沒有上播,沒有吃中午飯。事實上,他從上午醒來,就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回覆,等待寧宇的回覆。
寧宇的答案,對他真的非常重要。
終於,手機來電,是寧宇打過來的。
大兵忙接通電話:“喂。”
“大兵教練,我同意加入你們。”寧宇只短短說了這麼一句話,便匆匆掛斷了通話,讓大兵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既然同意了,那不是應該好好聊聊嗎?這個態度,是什麼情況?
孤煞這時從屋內走出,遠遠的看着大兵問道:“是寧宇嗎?”
這個房子裡,等待寧宇回覆的,不僅僅只有大兵,還有孤煞,以及正坐在客廳看着手機發呆的韓晞。
韓晞這時也站了起來,雖然她什麼也沒有問,但她無比的緊張,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大兵。
“他同意了。”大兵點頭道。
“耶!”韓晞激動的跳了起來,因爲動作太大,她踢到了桌腳,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但是她卻在笑。
寧宇的加入,對韓晞來說,不僅僅是有了可以接近寧宇的機會,更是讓他們這隻還沒組建完成的戰隊徹底成型,也終於開始向着職業電競征戰了。
回到學校的校園中,寧宇有些茫然的在小路上走着。他剛剛給常俊雨也發了一條信息過去,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常俊雨很快給出回覆,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知道了。
那麼,接下來他該做什麼?
寧宇想了很久,決定將狂狼戰隊的所有人全部喊過來,問問大家對此都是什麼意見,其他人是否願意跟他一同去征戰職業聯賽。
於是,寧宇給唐寅他們都發了一條信息,喊了除常俊雨之外的所有人到移動電競社的辦公室集合,開一個緊急的會議。
一個多小時後,除了常俊雨之外的所有人,全部來到了移動電競社的辦公室。
寧宇關上門,讓這個房間成了一個絕對的密閉空間。
“這麼着急喊我們過來,是又有什麼比賽了嗎?咦,常俊雨人呢?”宋弘問道。
寧宇道:“俊雨不用過來,我喊大家過來,主要是有件事,想問問大家的決定是什麼。”
一般的事,一定會說是問大家的“意見”是什麼,絕對不會是“決定”。那麼,寧宇要說的這件事,絕對不一般。
“什麼事?”唐琌疑惑的問道。
寧宇表情嚴肅的道:“大兵之前就找過我,想邀請咱們大家加入到他的戰隊中,去征戰職業聯賽。我一直沒有給出答覆,只說高校聯賽之後再給他答覆。現在,高校聯賽結束了,我和常俊雨都已經給出了我們的決定,我們願意加入他們的戰隊,去打職業比賽。”
此話一出,氣氛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大家都不是傻子,怎麼能聽不出來寧宇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寧宇頓了頓,繼續道:“打職業電競,前面或許還好一些,但如果次級聯賽順利突圍,進入到KPL預選賽,必然會跟大學的學業有衝突。到時候,恐怕沒法正常上課了。所以,這個決定很重要,並且對未來的影響非常大。”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向寧宇,空氣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和常俊雨已經做出了我們的決定,並且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那麼,現在我想問的是,你們的決定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