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 木樨挺不喜歡這樣的天的,壓抑得讓人沒有做事的動力。
他跪在地上,朝着李韞的方向, 裡頭寢殿裡江玉華已經休息了, 只有個小丫頭伺候在她身邊。
李韞坐着, 在他對面, 手裡拿着個小瓶, 兩邊各站着一個小太監。
江玉華還是把這件事告訴李韞了。
“你確定這裡有毒?”
木樨點頭。
“我覺得你不會騙朕,”李韞沒有看木樨,只摸着瓶身暗自琢磨, “那這件事榮真也不知道吧。”
木樨沒有回答。
李韞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他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但等它真的到來的時候, 他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失望。
就算自己一直在母后膝下成長, 也並沒有比哥哥好到哪裡去。
都是母后手裡的棋子而已。
只是自己稍許聽話一點。
李韞緊緊攥着小瓶,“把程督雲給朕傳進宮裡來。”
右側太監的一聽, 便低下頭,推了門出去。
皇上經常在晚上傳召程督雲,他熟悉流程。
可剛出了鸞鳳宮的門,口鼻就被人緊緊捂住,一把短刀穿胸而過, 連哀嚎的機會都沒有給他留下。
他的瞳孔裡還映着死時的景象。
木樨瞧着李韞青紫的臉色, 擡起頭, 做了個手勢。
李韞和他相處得久了, 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是倦了,就去休息吧。”
木樨點點頭, 站了起來。
“這個的事情,朕以後有賞。”李韞晃晃手裡的小瓶。
木樨看了一眼他,嘆了口氣,轉過身出門。
剛一開門,一陣氣浪就朝着他衝了過來,把他撞到了門邊的柱子上。
木樨身後傳來一陣鈍痛,但他並沒功夫去管。
李韞大驚:“什麼人!”
木樨痛得眯起眼睛,看着來人一身黑衣,臉上綁着黑布,圍得嚴嚴實實。
“來人啊!有刺客!”李韞邊上的小太監張開雙手護在李韞跟前,對着門外大喊。
但他不知道,整個鸞鳳宮已經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了,太后調來的那兩個營的人這時纔看出多來。
刺客的眼眉一挑,自腰間抽出一把長劍,對着李韞走了過去。
李韞出奇的鎮定,“你是太后派來的人?”
刺客不說話,劍尖一挑,手臂一橫,擋在李韞前面的小太監已經斷了氣,脖子上一圈整齊的血印。
木樨強忍着痛,撐着身子,不着痕跡地往寢殿裡挪。
刺客雖然沒看到,但李韞卻瞟到了。
他轉過頭,直面着刺客,大喝一聲,“朕問你話呢!?”
刺客冷漠着臉,“皇上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問。”
“你既然叫朕一聲皇上,就應該知道你現在所做之事怎樣無道。”
“皇上,這就是你最後打算說的話嗎?”
“你如此胸有成竹,就說明朕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對嗎?”
刺客不答,只看着李韞,半響,終於開口,“皇上想要什麼?”
“起碼讓朕和皇后好好告別。”
這倒是情理之中。
太后原本就吩咐讓皇上死得體面一點,刺客想想,兩手一拱,就退了出去。
李韞看他答應的這麼幹脆,更加絕望。
шшш ▲ttKan ▲c ○
這就說明母后早就準備得周全,他插翅難逃。
他只有一個機會了。
李韞看到在牆角的木樨,走上前去,一把攙起了他。
兩個人一併進了江玉華的寢殿。
江玉華坐在牀上,身上的衣服穿得整齊,她的小丫頭跪在邊上,瑟瑟發抖。
李韞看她一眼,“你已經準備好了?”
江玉華眼中有淚,“臣妾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母后興許會留你一命,畢竟你肚子裡的龍種還有可能成爲她接下來的傀儡。”
“臣妾覺得不會,”江玉華仰着頭,“母后本打算把那藥給我吃了的,我覺得她不會有那惻隱之心給皇兒留下一條命。”
李韞嘆了一聲,江玉華的話也沒錯。
他走到江玉華身邊,握着她的手,“真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
木樨看着他倆,低下頭,猶豫着應不應該告訴他們。
而李韞此時正對着他,篤定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吧。”
榮真絕對不會讓木樨和自己死在一起,李韞堅信。
木樨咬了下嘴脣,指了指江玉華的牀。
江玉華眼睛一亮,連忙站起來,“這牀後面有什麼機關?”
木樨走上前去,把牀頭櫃子上的花瓶一扭,牀板整個翻了過來,赫然一條密道。
這是他們幼時就知道的地方。
以前李桓還在皇后處教養的時候,他們幾個就經常在鸞鳳宮裡玩,也是無意間發現的這裡,後來李桓還問過當時的皇后,連她本人都不知道。
這也是榮真得知木樨住在鸞鳳宮並沒多餘擔心的原因。
“這通向哪裡的?”
木樨連忙拿紙,寫下,“御書房。”
他又寫,“有接應的人。”
這種時候李韞也不在意誰纔是那個接應的人了,“你帶皇后出去。”
江玉華睫毛一顫,握住李韞的手,“那皇上,你呢?”
“你和朕不一樣,朕不能逃。”
“爲什麼!?”
“朕今天晚上一定要死。”李韞看着木樨,“就算不死在這裡,出了這個密道朕一樣要死。”
木樨深深地低下頭,他明白李韞的意思。
這場政變來得突然,確是準備已久了。
各方勢力的衝突一觸即發,而他們共同的目標,也是唯一的導火索,那便是李韞了。
無論哪一派,想要走下去第二步,都必須踩過李韞的屍體。
李韞避免了一輩子,卻走上了李桓的老路子。
他深吸了口氣,朝木樨說道,“帶她走吧。”
木樨也沒猶豫,拉着江玉華的手,推着她往密道里走。
“皇上……”江玉華回過頭,喚了一聲。
李韞平靜地看着她,亦如初見。
她突然就明白了江玉簪曾經給她講過的動心的感受。
可這實在太遲了。
“等一下,”李韞突然喊住木樨,他看到木樨的腰間別着東西,便指了下,“那個,能留給我嗎?”
木樨低下頭看,是榮真給自己的匕首。
他把匕首解下來,兩手並着,鄭重地交給李韞。
這時候他才頭一次感覺到李韞身上的那種天子的威嚴,比他平常的故作成熟更令人想要低頭崇拜。
李韞接過,摸了下上面的寶石,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正廳。
木樨他們也沒有考慮的時間,他必須要趕在那些人進來之前把江玉華帶走。
密道一片漆黑,小丫頭執着根蠟燭,顫悠悠地跟在後面。
她看得出來很害怕,卻也一句話都不說。
江玉華一隻手緊緊握住木樨,一隻手託着自己的肚子。
她一直就不是個普通的女人,在這種時候跟着李韞哭鬧說着和他一起死的話只會添亂,更何況她現在肚子裡還有李韞的血脈。
即使沒有摻和過政局,只單單看着榮國公的經歷也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
父皇的仇,還等着你去報,江玉華對着肚子裡的孩子默默道。
木樨藉着燭光瞟過江玉華的眼神,心裡顫了一下,這樣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
他只能嘆氣。
走了好一會兒,終於感覺到頭了,木樨朝上面摸了摸,碰到一塊大木板,便伸手敲了敲。
上面立刻有人把木板挪開,露出亮光來。
是榮真派來的人。
幾個人把木樨和江玉華接了上去,立刻給他們換上禁軍的衣服,偷偷地轉了出宮。
坐在回榮國府的馬車上,木樨還未緩過勁來,他撩開馬車簾子往皇宮的方向看。
火光沖天。
木樨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火,把那片天空照的像白日一樣。
他心裡想到當年榮國府那一場大火,是不是也這樣恢弘,也這樣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