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長安東城門前,雲家兩兄弟趕車過了守城將軍的盤問後,徑直沿着官道往商州方向馳去。
“踏踏……踏踏……”
昏黑的夜色中,忽地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雲飛連忙揚鞭打馬,催馬兒跑得更快一些,急聲道:“我們要再跑遠些,不然要誤了將軍的大事!”
“大哥放心,我準備了東西!”雲揚回頭掀起車簾一角,拿出了兩罈子酒,笑嘻嘻地搖了搖,“大哥,看我的!”
“你這小子,這時候還嘴饞……”
雲飛話還沒說完,便瞧見雲揚分別點燃了酒罈,循着馬蹄聲響的方向將酒罈扔了出去——酒罈落地,濺起無數火花,一時照亮了追兵甲衣上的標記。
神策!
“你們追不到我們的!”雲揚放聲挑釁,瞧見那些追兵馬兒受到驚嚇,一時亂了步子,得意地拐了身邊的大哥一下,“大哥,我們走!”
“好小子!”雲飛讚許地反拐了雲揚一下,說話間,馬車已與神策追兵拉出了一段距離,趁着夜色,只見馬車往官道邊的小路一拐,除了聽見馬蹄聲漸遠外,馬車已隱沒在了雪林之中。
“點亮火把,沿着馬蹄印追!大將軍有令,務必要追上雲晚簫家眷!”神策追兵不打算放過他們,索性點起火把,沿途追了過去。
“踏踏……踏踏……”
天漸漸亮了起來,雪林之中又響起了追逐的馬蹄聲,雲揚往後瞄見了一羣依稀的唐軍騎兵影子,驚聲道:“怎麼來得如此快?”
雲飛一邊策馬,一邊搖頭道:“莫不是你小子昨夜忘記餵飽這兩匹戰馬,跑得……”
“怎麼會?”雲揚再往後看了一眼,這一次終於看清楚了唐軍騎兵的甲徽,驚色道,“竟然不是神策軍!”
“將軍果然說的不錯,臭小子,咱們把這羣定王府的爪牙給甩了!”雲飛揚鞭策馬,不忘寬慰了一句車廂中絮兒與棲霞,“棲霞,絮兒姑娘不要怕,坐穩了!”
“駕!”
“等等大哥,你看前面——”雲揚猛扯馬兒繮繩,可是已來不及——只見馬蹄被四根攔在山道上的麻繩給一絆,馬兒依着勢子往前摔去,將身後的馬車高高拋起。
“救人!”雲飛驚忙抱住跌出車廂的絮兒,穩穩落在了地上。
雲揚緊緊抱着棲霞,落在地上,看着馬車砸在樹幹之上,瞬間變得七零八落,不由得驚魂未定地仔細打量懷中的棲霞,“棲霞,你……你有沒有傷到?”
棲霞連忙推了推雲揚,無聲搖頭,這一刻的安心,讓她的心愈發地混亂,她的心應該許了尉遲林的,怎麼會開始……這般依賴雲揚?
絮兒早已嚇了個面如白紙,雲飛才鬆開她的身子,她便不顧一切地撲入了雲揚的懷中,緊緊抱住雲揚,泣聲道:“雲二哥……”
雲揚當即木立在地,尷尬地看了看棲霞,想要推開絮兒,絮兒卻抱得更緊。
“圍住他們!”
定王府騎兵將四人圍住,下令搜查馬車,直到沒有搜出其他人,又惡狠狠地問向雲揚四人,“說,雲將軍家眷去了何處?”
“少夫人跟老夫人……”雲揚剛要說話,忽地瞥見了定王府騎兵後隱約出現的神策追兵,不禁笑道,“早就被魚大將軍接到神策府中保護了,你們中計了,看看你們身後是什麼?”
幾個定王府騎兵連忙回頭,瞧見了神策騎兵後,當即驚呼道:“準備迎敵!殺——”
“臭小子!”雲飛給雲揚遞了個眼色,雲揚用力拉開絮兒,與雲飛一起出手奪馬,翻身上馬,將馬下的棲霞與絮兒拉上了馬背。
“駕!”
定王府騎兵還來不及反應,四人已騎馬竄入雪林,再次沒了蹤影。
“前方有定王府騎兵!”
神策騎兵一聲大呼,領頭的騎兵長當即下令道,“不宜與定王府正面衝突,撤!”
“想逃,休想!”
定王府騎兵來不及追逐雲揚四人,只得全軍衝殺向神策騎兵,兩股騎兵瞬間廝殺一起,鮮血點點斑駁雪道之上,預示着一場殺戮纔剛剛開始。
“踏踏……踏踏……踏踏……”
天已大亮,可天上卻黑雲翻滾,陰沉沉地像是壓在人心口一樣。
皇城朱雀大門城樓之上,零零散散地站着幾個當值的威武神策軍,安靜地注視着定王李侗着甲打馬,帶着三千騎兵打馬穿過皇城朱雀大門。
定王李侗忽地放慢了馬蹄,讓身後的五百長槍執盾兵從左右抄上,拱衛四周。
“咻!”
突然聽見一聲弓弦驚響,李侗順勢下馬,怒喝一聲:“全軍戒備!”
“關門!”朱雀大門猝然關閉,退路已斷。
城頭上的神策軍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三十名黑衣蒙面死士從檐上紛紛跳下,圍住了李侗的人馬。
“納命來!”
李侗放聲大笑道:“魚朝恩你這個閹賊,你當本王不知道你今日在這裡埋伏了死士?”話音剛落,當即給身後的主簿徐楓遞了個眼色,“列陣!”
“諾!”
五百長槍執盾兵紛紛立盾腳下,形成了一個盾牌小柵,將李侗安然保護在內。
“休得傷害定王殿下——!”
雲晚簫的聲音忽地響起,如李侗所料,雲晚簫果然帶着神策軍從皇城內殺出,銀甲紅袍,在白雪皚皚之中顯得格外奪目。
雖說神策軍像是來保護李侗的,可是李侗聽雲晚簫說過,這只是魚朝恩的殺招之一。只見他小心應戰,目光緊緊盯着雲晚簫,忽地一指一個最遠的黑衣死士,“雲將軍小心那人搬救兵,速速擊殺!”
雲晚簫勒馬橫槍,看見了那個黑衣死士頭也不回地往安福門奔去。這也是雲晚簫與李侗約好的破殺之法,雲晚簫領命策馬追着那黑衣死士而去,只要到了安福門,打開城門,放三千騎兵入城,一旦擊殺了魚朝恩,朱雀門前的定王李侗便能得救。
“駕!”
馬蹄疾馳,雲晚簫追着那個定王事先安排好的黑衣死士拐了一個彎,當即手不留情地一槍扎入了黑衣死士的胸膛。
“你……你……背叛……”
雲晚簫冷冷抽出長槍,看着地上氣絕身亡的黑衣死士,冷笑道:“是你們背叛了大唐百姓,魚朝恩,李侗,今日此地便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雲晚簫立馬瞧着安福門的輪廓,門外是李侗的救命軍,可也是魚朝恩的催命符,三千騎兵該放進來,只是要看,該是什麼時候放進來。
“轟!轟!轟!……”
突然聽見朱雀門響起連聲巨響,哀壕之聲瞬間開始蔓延開來。
雲晚簫知道,那是她刻意沒告訴李侗的事——五十名死士,不是人人都是用弩刺殺,還有二十人埋伏朱雀城頭,等的就是李侗列陣集中的這一刻,紛紛將準備好的火彈投下,燒個乾乾淨淨。
這些都是大唐兒郎,本該爲國爲民,現下卻爲了手中權自相殘殺。
雲晚簫只覺得從未有現下覺得蒼涼,她聽得哀嚎聲越來越多,打馬直奔安福門,現下定王就算不死,也該負傷,正是讓魚朝恩的催命符進來的時候!
“咯吱——”
“殺——”
三千騎兵隨着安福門城門大開,宛若洪流般涌入皇城,殺入皇城深處。
“報——大將軍,不好了,安福門殺入大量定王府兵!”
皇城深處,一名神策小兵慌張地衝入大殿稟報魚朝恩。
“怎會如此?”魚朝恩第一時間想到了雲晚簫,“雲晚簫人在何處?”
神策小兵想了想,“方纔瞧見雲將軍正與定王府兵獨鬥……”
“他一人?”魚朝恩心亂如麻,索性下令,“緊閉皇城內四城門,就讓雲晚簫一人去拼,你們給本將軍把皇城守好了!咱家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定要你們的命!”
“諾……”
“報——大將軍不……啊!”來報信的小兵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已被一箭穿胸,當即倒地氣絕。
如今不用小兵回報,魚朝恩看得分明,那三千定王府兵已涌入內城,黑壓壓地往這邊殺來。
“保護本將軍!”魚朝恩駭然大呼,緊緊握住手中神策虎符,“你們快來本將軍周圍!”
皇城重地,魚朝恩平日來皇城,最多隻會帶一萬人馬,其餘神策府精銳一般都在神策府中。更何況,今日魚朝恩設下了殺局,擔心定王瞧見神策軍頗多不敢入城,害他算計成空,於是便少帶了五千人馬——一切分明盡在掌握之中,怎會突然多了三千騎兵入城?
雲晚簫此刻已悄然在宮闕一角拉滿了長弓,箭矢所向,正是此時殿上驚慌失措的魚朝恩——
國之大蠹,如今,你該伏法了!
“咻——!”
箭矢離弦,直衝魚朝恩心口而去。
“啊!”
魚朝恩慘呼一聲,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胸口血淋淋的箭矢,“不可能……咱家不可能死……不可能……”
“保護大將軍!”雲晚簫扔掉手中的弓箭,抄起一邊的銀槍,佯作護衛魚朝恩,奪下一匹戰馬,飛馳而來。
“雲……雲晚簫……你救咱家……咱家……會賞你……”魚朝恩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又一箭射中他的喉嚨,只見他雙目直勾勾地盯着大殿金碧輝煌的藻井,重重倒在地上,瞬間氣絕。
“王爺——!”
只聽一聲慘呼聲從朱雀門處響起,定王府騎兵瞧魚朝恩已死,又擔心朱雀門的王爺危險,當即調轉馬頭,下令道:“速速救援王爺!”
雲晚簫衝到殿前,翻身下馬,低頭看着一地鮮紅的狼藉,一步一步地走到魚朝恩的屍體前。
“殺了定王,爲大將軍報仇!”神策將士中不知道是誰,突然開口。
“站住!魚大將軍是朝之重臣,可定王殿下是皇親貴胄,冒犯皇親,是死罪!”雲晚簫從魚朝恩手中用力拿出虎符,起身高高揚起,“衆神策府將士聽令,休戰!”
“你憑什麼號令我們?”神策府平時被寵慣了的將士們紛紛不服,“虎符是陛下親手所贈,不是你拿在手中,便是真正……啊!”
銀槍瞬間扎入這個大將的喉嚨,雲晚簫冷冷掃視殿上想要發難的衆人,“我是皇上親封的神策副將,如今魚大將軍遇難,神策府中我最大,你們若是想要以下犯上,便是違抗軍令,違抗皇命!”
“如今興州有難,我也是陛下親封的平亂先鋒,如今元帥生死未知,副帥已死,你們說,我有沒有資格暫掌三軍?”
兩句話說得殿上一片鴉雀無聲,雲晚簫冷冽的目光一一掃過那些滿眼怨氣的將領,“魚大將軍素來尊敬陛下,從未有違君令。怎的?如今你們一個一個面服心不服,莫不是心裡只有魚大將軍,反倒是視陛下如無物?”
“雲晚簫,你休要……”
雲晚簫手中銀槍一動,再一槍要了這個將軍的性命,冷冷留下一句,“違抗陛下命令者,死!違抗神策府軍令者,殺無赦!”
“王爺——”突然朱雀門再響起將士們的一聲齊喝,齊刷刷地下馬跪地泣淚。
四周一片血污狼藉,五十名黑衣死士已伏法誅滅,偌大的皇城四處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渾身血淋淋的李侗不甘心地望着那近在眼前的皇城大殿,咬牙道:“這天下……是我李唐的天下……這皇城……是我李唐的皇城……”殘破的手指所向,那皇城大殿依舊是隻能看,不能觸,他一世抱負,如今只能終了在朱雀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