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出去!”許姨娘對着滿屋子的丫頭婆子道,她自個兒扶着塌沿坐了起來,這會也不裝了,她知道今日蘇玉衡有備而來,原本叫了這麼多人進來,是想讓大家看看蘇玉衡怎麼對待一個病着的姨娘,也好傳出去給她添上一條罪名,說來也奇怪,自她被撞養傷以來,她倒是好生了好久,都沒怎麼鬧動靜,甚至安靜地快要讓人忘記這麼一個人,是時候讓府上的人重新記起七小姐的惡行了。
許姨娘這麼一想,嘴角忍不住冷冷上翹。
好些個丫頭婆子踟躕了一會,在吳媽媽一記眼色下,還是魚貫而出,吳媽媽上前要去扶許姨娘,卻見許姨娘瞥了她一眼,道:“你也出去!”聲音低緩了很多。
吳媽媽眉頭一皺,心下有些不快,許姨娘從來沒有避諱過她什麼,怎麼今日竟是連她都不留了,只是許姨娘是她從小帶到大的,她清楚她的性格,說一不二,故而也便利落地退了出去,裡屋只剩許姨娘和蘇玉衡。
衆人出去之後,屋子裡像一下子被抽空了般,氣氛冰冷而凝滯,唯有榻前燒着那盆炭火颯颯作響,許姨娘不開口,她也不開口,蘇玉衡淡淡望着茶爐裡嫋嫋浮起的熱氣,目光有些怔忡。
沉默半刻後,許姨娘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小姐今日來的目的,我已經知曉,只是小姐知道,這嫁妝是老爺囑咐我打理的,老夫人也讓我料理三房的事,我人微力輕,自然有出差錯的時候,小姐說的那頭面,我再去找找,要是找到了,我找來給小姐用!”
要不是沒找到,就說有丫頭偷了,你又能怎麼?許姨娘擡着眉打量蘇玉衡的神色,想看看她什麼反應。
她還怕拿捏不了一個小丫頭?
“只是,不知道七小姐怎麼對庫房的東西記得這麼清楚,你說的這些我竟是都沒怎麼注意呢?屏風好像是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姐說的那些?”許姨娘這是想試探她,
蘇玉衡垂了垂眉,掩去眼中的嗤笑,當她三歲小孩呢!
她微微挑眉,嘴角含笑道:“姨娘這些話我已經聽過無數遍了,我也不拐彎抹角,我實話跟姨娘說,我是三房的嫡長女,即便是祖母和父親讓你幫着理事,那也是幫着,我纔是三房內院的正主,姨娘還是把庫房的鑰匙交給我,我母親的嫁妝自然是我打理,至於你自己的嫁妝,我也不感興趣,拿着賬冊除開便是!”
蘇玉衡說到最後臉上褪去了笑意,神情肅整,即便她坐得矮一些,卻讓許姨娘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她真的是那個火藥罐子說風是雨的是蘇玉衡嗎?以前她經常吵吵鬧鬧,胡攪蠻纏,哭一陣罵一陣,她都覺得好笑只是裝着大度的樣子勸着,然後讓婆子把她擰出去而已,就跟大海里掀起幾朵浪花,不甚當回事。只是今日的蘇玉衡,語氣恬淡,卻字字咄咄逼人,檢出每一個人的要害,讓人反駁不得!
不過蘇玉衡已經撕破了臉皮,她也沒必要再裝下去,於是冷冷回道:“七小姐,我剛剛說的很清楚,庫房的鑰匙是三爺給我的,讓我主事的也是老夫人,你有意見找他們去,如果他們說了話,我自當是把鑰匙還給你的!”
蘇玉衡依舊笑着,有種如沐春風的閒情,靜靜看着她笑,只是眼底卻無絲毫笑意,“姨娘,這話也不新鮮…”聲音緩緩如幽涼夜水。
許姨娘頓時眸光一寒,一股戾氣直衝心頭,今日蘇玉衡的鎮定閒適像鉤子一樣勾出了她心底沉鬱許久的怒火!
“那你想怎樣?你以爲我願意管着你母親的嫁妝!”許姨娘突然拔高了聲音,語氣已經透着不耐煩,
被激怒了,總是好事!蘇玉衡淡淡一笑,伸手擒起小案上的茶爐,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她握着那天青色均窯瓷杯,心裡暗暗琢磨她這句話的意思。
這些日子,她也細想過,許姨娘能把持她母親的嫁妝應該不止是她本人貪心,想必後頭有祖母的授意,她記得聽錦嬈說過,這些年蘇府已大不如前。
蘇家分南蘇和北蘇,雖然只隔着一條巷子,正門相對而開,只是兩邊卻是完全迥然的境地,北蘇和南蘇的老爺子是堂兄弟,早很多年前分了家,原本分家時府內氣象都差不多,只是這十幾年來,北蘇老爺子退下來前是尚書右丞,如何大老爺官拜戶部侍郎,得當今聖上寵幸,府內子弟也出衆,應上科舉的有兩個,一家子人興欣向榮。
而南蘇卻恰恰相反,老爺子死得早,全靠現在的老夫人盧氏當家,幾個老爺雖然還不錯,到底差強人意。
大老爺蘇亦仁靠着祖上的餘蔭在大理寺謀了一個郎中,二老爺蘇亦鐸賦閒在家,偶爾管着府內的一些店鋪營生,做做生意,三老爺也就是蘇玉衡的父親倒是還算自力更生,憑着自己滿腹才學在昭文館當了一個學士,一年有半載在外遊歷說是撰寫地方風物通俗志什麼的,只是說得好聽卻沒什麼得臉的地方,更不消說有任何進賬了,四老爺蘇亦庭更是一個風流瀟灑的胚子,雖然在京城有些名聲,可多是紈絝之流。故而南蘇比北蘇差得越來越遠,以至於近幾年全靠北蘇提攜過日子!
恰恰蘇玉衡的母親崔氏出自清河崔氏六房,雖然不是最尊貴的長房,也算是高門子弟,當年一次偶遇被她父親的才華所吸引,又因是崔家六房的嫡次女,府上沒那麼多顧忌,勸過之後無效便只能讓她嫁入了蘇家。崔家是千年門閥,雖然到了北睿,門閥漸漸勢弱,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母親嫁進來時,嫁妝足足九十九擡,外帶三家店鋪和四個莊子,可是讓蘇家好生高興了一陣子。
偏偏崔氏入門後,依舊有着高門貴胄的氣勢,平日待人處事冷漠孤傲,不喜與那些夫人婆子來往,除了晨昏定省,都很少去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本想她嫁進來能幫着蘇府些,卻不曉崔氏只是單純喜歡三爺,對府內的事不管不問。久而久之,老夫人便疏遠了她,後來也不知怎的崔氏與蘇玉衡父親感情越來越淡,最後落得個含恨而終的下場。
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老夫人想借着許姨娘的手窺伺她母親的嫁妝!
其實蘇府如果真的缺錢,她也可以把母親的嫁妝支使一點出來,她身爲蘇家的女兒,沒有不顧自家人死活的道理,只是一來,蘇府對她和她母親太過苛刻,放在哪家,母親的嫁妝都是自己兒女的財產,蘇家這麼做無意於違背倫理,生生奪了她身爲嫡長女的權利,將她逼入瀕死的境地,她雖然不屑跟一些內宅婦人爭長短,卻也沒有任人欺凌的道理!
這還不是關鍵!
關鍵的是,她現在…..需要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