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州古德縣,劉老實悶悶不樂地回到家。
正關門,裡面響起劉氏尖刻的聲音:“這麼晚纔回來,是去嫖哪家的婊子,還是去找你那個倒黴媽去了?”
劉老實右手死死抓着門栓,手指幾乎扭曲,足足過了五息,他才緩緩鬆開手,轉過身,看了一眼自家婆娘,緩緩向西屋走去。
“怎麼不敢說話了?”劉氏雙臂抱胸,輕蔑地看着丈夫。
劉老實陰着臉,也不理妻子。
劉氏心中無名火起,怒道:“站住!你把老孃當什麼了?今天給了你兩文錢還在不在,拿出來我看看!”
劉老實停在西屋門口,無奈道:“買包子吃了。”
“哪家的包子,什麼餡的?”
“當然是張包鋪的,我喜歡吃他家包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劉老實不耐煩道。
“哈,天大的笑話,今天我特意去市場問了,你根本沒買包子,而是買了四個大饅頭!你挺能吃啊,一中午吃四個饅頭,還不就菜,難不成在路邊抓把草就着吃的?”
劉老實臉上騰地升起一片潮紅,他猛地回頭質問:“你還上街盯梢?”
劉氏譏笑道:“我就是今天看你跟丟了魂兒似的,出門前問這個問那個,聽說我不往北面去才放心。你不就去北面見你娘去了嗎?有什麼不敢說的?我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好日子沒過上幾天,你有點閒錢都送你娘那裡去了,也不見你給我們孃家送點。”
劉老實氣得滿面通紅,一錘門框,道:“工坊發的錢都是你去領,你不去,我一文錢也領不到,你一天只給我兩文錢,除了吃飯,我拿什麼給我娘?我拿什麼給你孃家?每當你孃家壞了點什麼東西,哪次我沒去修?你少沒事找誰。”
劉氏冷聲一笑,道:“那我問你,你欠保悅堂的藥費怎麼回事?”
“你不要太過分!”劉老實低吼一聲,邁步進屋。
劉氏兩眼一瞪,衝進西屋指着劉老實罵道:“我過分?你再罵我一句試試?老孃撕不爛你那張臭嘴!嫁到你們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嫁妝嫁妝沒多少,好處好處沒多少,家裡的錢都用來養那個老不死了!要不是兩年前我趕她去舊屋,咱這家早就成了破落戶!”
“你別說了。”劉老實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劉氏一聽劉老實服軟,洋洋得意道:“別說了?你也知道理虧啊?你算算,咱家的錢有多少被你老孃糟蹋了?你自己好好算算!全城的大夫藥堂見着你可親了,簡直把你當財神爺供着,哪個大夫藥堂不知道你!那個老不死的上輩子也不知道積了什麼德,什麼藥都吃過,我連味兒都聞不着!那老不死的,整天半死不活,可比誰都能活。你也挺厲害,每天給你兩文錢,你硬是讓那老不死的活了兩年,還有藥堂賒藥給你,你們可真是夠熟的。從明天起,只給你一文錢。”
“你敢!”劉老實猛地轉過身,怒視劉氏。
劉氏滿不在乎笑道:“我有什麼不敢?有老婆孩子不知道養,整天苦哈哈的,就知道養老不死的,我有什麼不敢?”
劉老實眼中又怒又悲,大聲罵道:“你還要不要臉了!自從你嫁了我,你什麼時候吃過苦?從過門第二個月開始,每月的工錢都被你掌着,你倒好,說你爹孃養你這個女兒不容易,每月扣下一半的錢給他們,逢年過節還買肉買布買水果,從來沒有一個年節缺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回三百天孃家!剩下的錢裡,你分出三份,一份說是存着,到現在我也沒看到存哪兒了!一份你說自己用,剩下的那些才留在家裡花銷,能有多少給我娘治病?用在我娘身上的錢連半成都不到,你還有沒有良心?”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劉氏暴怒,雙手插在腰上,形貌如虎狼。
“我就說了!再說一遍還是這樣,你能把我怎麼樣!我受夠了,今天我就把我娘接回來,你要是再敢打罵她,我就休了你!”劉老實說完快步衝出去。
劉氏氣得頭暈腦脹,大聲罵道:“你個沒良心的!你要是真把那老不死的弄回來,我就死在你們家門口!”
劉老實頭也不回,消失在門外。
天空陰雲密佈,電閃雷鳴,有風無雨。
不多時,劉老實揹着一個老婦人進了大門,繞過照壁,就見劉氏坐在井邊。
劉氏急忙起來,破口大罵:“你個老不死的,害我們家沒夠,你怎麼還有臉回來?我們好好的家,讓你鬧得雞飛狗跳,你怎麼不去死!你不死,我們家就沒好!一開始我們家這口子什麼都聽我的,自從你病了以後整天挑撥,他眼裡就再也沒有我!你個老不死的!”
劉氏說完衝上去要抓撓劉母。
劉母頭髮乾枯稀疏,臉上滿是褐色的斑塊,呼吸微弱,看到兒媳衝來,魂兒先嚇掉一半。
“滾!”
劉老實擡起腿,一腳踢中媳婦的肚子。
劉氏哪裡想到丈夫會踢自己,猝不及防,身體向後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劉老實愣了一下,緩緩把母親放下,看母親站好,衝上去扶妻子。
劉氏傻愣愣地任由丈夫扶起來,過了一會兒,突然拼命撓向劉老實的臉,一邊撓一邊哭號。
“你這個畜生!你竟然打老婆!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竟然打我!我辛辛苦苦還不是爲了這個家,你竟然打我!”
劉老實急忙用手臂擋着臉,不斷向裡屋退。
劉老實退進裡屋,劉氏氣喘吁吁扶着門框,紅着眼睛道:“你現在給我把那個老不死的揹回去,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你要是敢再讓她回來,我就讓你進不了這個家門!”
劉老實躲在屋裡,滿面傷痕,一言不發。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最後問你一句,是選我和孩子,還是選那個老不死的!你今天不選,我就死給你們看!”
劉老實找到銅鏡,仔細看臉上的傷口,不時用手碰觸,口中發出嘶嘶的聲音。
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劉老實眼中悲色漸濃,無論妻子在外面如何吼,他都聽而不聞。
就在此時,院子裡傳來噗通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