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與龍同音,山如龍高低起伏爲隴,可惜荀隴聞之如龍,兩日見兩面,才知名不副實,耳聽爲虛。”
“疾風知勁草,此等人太常見。”墨杉道。
顏域空卻是突然輕嘆一聲,道:“說起來不怕你們笑話,前些年我與顏家主家關係並不好,直到近一兩年才緩和,你們可知爲何?”
宗午德道:“這我們都知道。當年你在慶國出名,顏家家主慧眼識珠,派人接你回主家,給予你和主家弟子相同的待遇。主家和旁系弟子待遇天差地別,甚至能有一次觀顏子聖文的機會,引得一些主家弟子不滿,至於那些旁系弟子更不用說,所以有人刁難你。大人們有的當是年輕人的爭鬥不便插手,有的想看看你的心性,你倒好,忍了兩個月後,二話不說,離開顏家一去不返。”
李繁銘笑道:“此事在世家中頗爲轟動,我們當時覺得你這小子太狂妄,可後來知你隨南聖遊歷天下,徒步數萬裡,才覺得你有種。”
顏域空道:“荀隴身份和我相似,也是旁系之人,我聽說過他的一些事情。他年少時曾受過少許折辱,而後便專心向學,在荀家的地位越來越高,後來因在十寒古地中立功,才得看重,但仍沒有位列主家家譜,不如主家子弟。你們也知道,荀家人很講究尊卑、貴賤和親疏,比我顏家更甚,所以我知他很艱難,曾一度很同情他。”
衆人一開始還以爲顏域空要替荀隴說話,但聽到最後,意識到顏域空似乎並非如此。
“可是,後來我陸續知道了一些事,便收起了那份同情之心。具體事情如何,我不便細說,只能說。他獲得來之不易的地位,然後拼命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做了許多事來維護尊卑貴賤,對荀家之外的人更是不留情面。我所料不錯,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入主家家譜,然後讓他的兒子享受主家子弟的待遇,不要像他當年一樣。”顏域空道。
衆人認真聽着。
顏域空目光一變,道:“他爭取自己地位我無比支持,甚至用一些不光明的手段,我也可以理解。畢竟水至清則無魚。但現在,他明知荀家可能危及方運性命,卻還維護荀燁,阻撓方運,此人已經不再是用手段,而是在謀殺方運!孔家遭遇,比荀家跟甚,但孔家一步一步徐徐改進,雖遵循孔聖的‘尊卑’。但也同樣追尋孔聖的‘仁愛’,並且堅持仁愛爲先,尊卑爲後。可荀家有些後代重‘禮’而輕仁義,卻是……”
顏域空沒有再說下去。但衆人知道他是想說荀家走錯了路,可礙於身份,不便直說。
孔德論突然低聲道:“有人想讓半聖先祖升亞聖,自然就有人想讓自己先祖壓其他亞聖。”
衆人的目光有些古怪。
方運恍然大悟。孔德論所指的想讓先祖升亞聖的,就是董仲舒的後代。當年董仲舒天縱奇才,以著名的“天人感應”和“大一統”思想封聖。獲封“儒宗”,被人譽爲儒家第一半聖,本來是最有希望獲封亞聖的奇才。
不過董聖太大膽,不僅妄圖改孔聖之道,還想一統百家衝擊亞聖之位,得罪許多半聖,最後不了了之,大一統最後沒能完全實現。
不過董仲舒雖然激進,但有真才實學,對人族有大功,衆世家雖不喜他的思想,但也很尊敬他。
董仲舒未成亞聖,豁達開明,生前沒有絲毫的怨言,但他的後代則想把他推到亞聖之位,或退而求其次,讓董聖世家獲得亞聖世家的待遇。
孔德論提起董家人,方運才明白荀家人爲何那麼重尊卑貴賤,因爲這是“禮”的範疇。
亞聖六家,創出《易》的周文王是當之無愧的亞聖之首,而排第二的就是孟子,孟子不僅成聖比荀子早,還完善了“義”,所以荀子世家始終難以爭過文王世家和孟子世家。
有後人考證,荀子也曾想超越孟子,在“禮”上獲得更高的成就,但一直無法突破,反而因虛一而靜和孔子聖隕後的賜予成亞聖。
荀子雖與孟子墨子等衆聖有聖道之爭,但他自己並不在乎排位,他的弟子後代不同。
荀子聖隕後,荀家的弟子一直想讓荀子排位高於孟子,所以一直在“禮”上下功夫,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所代表的尊卑思想是“禮”最重要的基礎,而荀子又在尊卑之後提出比較極端的“貴賤”,荀家人若想在“禮”上有所突破,就必須重尊卑貴賤,不可能反對自己的先祖。
正是如此,導致荀家家風不同。
方運想通緣由,道:“有些事,我可理解,但絕不接受!聖道艱難,有人視我爲敵,我必以敵視之!此次文鬥,絕不退縮!”
方運說完,開始下船。
衆人緊隨其後。
方運一邊下船,一邊打量四周,兩側的道路都被路障堵住,但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路障之後,密密麻麻。那些人議論紛紛,大多數人都極爲憤怒,少數在罵罵咧咧,但也有少數人沉默着,沒用絲毫的怨恨。
在州文院的門前,站立着數百人。
有夕州德高望重的老文人,有夕州的官員,有學子,大都是有舉人或之上的文位,少數秀才也在其中。
方運仔細一看,發現除了一些年輕人面有不滿之色,那些稍微年紀大的人都面滿微笑迎過來。看到這一幕,方運便知道此次文鬥更難,他更願意看到一羣怒氣衝衝的夕州文人,那樣更好對付,但也有些欣慰,人族終究勝過妖蠻。
“歡迎方鎮國和諸位大學士蒞臨夕州,又乘空行樓船,讓我長寧府蓬蓽生輝。”一個面白無鬚的老年人身穿三品官服走在最前面。
宗午德低聲道:“盛知州,大學士,皇室的人。”
方運心領神會,微笑道:“學生方運,見過盛大學士,見過諸位長輩先生。”
“客氣客氣,果然名副其實的少年英才,我們方纔還爭論,你要是沒娶妻,我們誰家的女子最配你。”盛知州笑道,完全不像是刻板的官方接待,更像是文人的聚會。
方運微微一笑,側身看了一眼身後的大學士和那些翰林。
那些人都微微搖頭,沒有人表示出面。
盛知州笑道:“文鷹,多年不見,你風采更勝往昔。譽之,你……”
李文鷹打斷盛知州的話,道:“亭山公,今日是方運文鬥,你我這些老傢伙就不要說廢話了。方運是個痛快人,你們也痛快一些,來十個舉人,比完我們就回玉海睡覺。”
方運心中暗贊劍眉公,同時惋惜此時張破嶽沒在這裡,否則能氣死慶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