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掌櫃帶回成都,他在小關廟經營一家規模不小叫四方的當鋪,80年代的時候小關廟在成都古玩界的地位相當於潘家園,因爲每逢晚上12點纔開市因此故名鬼市。
掌櫃姓葉,葉九卿的名號在當時小關廟鬼市很吃的開,但從來沒人直呼他的名字,總是客氣的敬一句葉掌櫃。
做古玩生意的來路無非兩種,見的光的擺在攤位上賣,還有些見不得光的你敢賣不見的有人敢收,說白了都是從墓裡摸出來來路不乾淨的,行當裡稱爲老鼠貨。
葉九卿聰明掉腦袋的事當然不會幹,便有了這家叫四方的當鋪,只典當不銷贓,東西往櫃檯一放朝奉估價開單給錢,真要是追查下來充其量也是典當的東西怎麼也和盜墓賊贓沾不上邊。
後來我才搞清楚全都是掛羊頭賣狗肉,這四方當鋪其實也是一個幌子,暗地裡乾的就是盜墓的營生,西南地區把盜墓賊稱爲土耗子,四方當鋪就是一個耗子窩,耗子頭當然是葉九卿大小事情都由他決斷。
下面是師爺封承負責收集消息和支鍋的金主接洽,然後是專門負責挖墓腿子韓虎,也就是被我打傷的傷疤,負責估價鑑定的叫趙閻。
我跟葉九卿到四方當鋪的時候,他讓將軍把我像擰小雞一樣推到柴房,燒了兩大鍋熱水像燙豬般把我洗乾淨,扔給我的衣服都大的像戲袍,當鋪的人圍過來鬨堂大笑,我倔強的怒視所有人,換來的卻是臉被這些人輪流捏了一遍,甚至還有彈我牛牛的……
葉九卿讓人給我一碗飯上面還有肉,沒吃完他就把一張紙擺在我面前,他說當鋪有當鋪的規矩,拿了當鋪的錢得九出十三歸,還不起就得有東西抵押,吃了當鋪的飯也一樣,我算是欠了當鋪的得先簽了當票。
當時我只顧着填飽肚子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麼,稀裡糊塗就被葉九卿抓着手,印上紅泥在那張當票上按了手印,完事他才告訴我,這當票算是斷當,意思是說東西典當後在期限內沒有贖回,這東西就算是當鋪的。
一頓飯我就稀裡糊塗把自己當給了葉九卿,而且還是斷當,說簡單點,我這條命從按下那個手印開始都不算是我的。
我就是這樣留在了四方當鋪,時間長了慢慢發現,四方當鋪裡這幫人也沒我想的那麼壞,前面七年我是靠父親帶着吃死人喪宴養活,後面的十多年,我就是被這幫發死人財的糟老爺們拉扯大,就如同我最開始說的那樣,我是被死人養大的這句話一點不爲過。
在四方當鋪我最開始只是學徒,不過所有人都戲虐的叫我小爺,因爲第一次見到葉九卿時,我在盜洞裡就是這樣傲氣的回答他,敢在葉九卿面前稱爺的估計也就我一個人了,這事淪爲四方當鋪的笑柄,時間長了所有人都這麼叫我。
俗話說,跟好人,學好人,跟着端公扛邪神,一個小孩天天跟着一幫無法無天惡貫滿盈的盜墓賊能學到什麼好的。
葉九卿是探墓高手他一直逼着我學他的探墓手法和本事,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有這方面的天賦,還是因爲我從小看父親那些書有底子。
十五年時間我看着葉九卿慢慢發福長胖,等他走路腰上的肉都會抖時,我已經學完他教我的一切,唯一沒有的就是經驗,因爲葉九卿雖然教我探墓但從來不讓我參與其中。
將軍會帶我去一些被盜過墓教我如何挖墓,從最開始怎麼用洛陽鏟,甚至第一鏟探洞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然後是打盜洞和如何下墓摸寶,他也邊打邊罵了教了我十五年,從來沒被他打服過,倒是身子被他打的越來越瓷實。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三十五的漢子,十五年後挖一個盜洞我能看見他有些力不從心的喘息,估計是真打不動我了,同時他也告訴葉九卿,他已經沒什麼可以再教我。
除了被葉九卿和將軍教我這些之外,剩下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和封承呆在一起,他和我父親挺像,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他也逼着我看同時也教我書裡的東西,封承是很嚴謹的人話不多但都入木三分而且學富五車博古通今。
封承說我天資聰慧機智過人,而且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他教的東西,我總是能很快的爛熟於心並且融會貫通,都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二十三歲的時候小關廟鬼市,都知道四方當鋪有一個既能耍流氓而且還有文化的顧小爺。
當朝奉的是趙閻,六十多歲還是老不正經,當年彈我牛牛的就有他,他只要上到櫃檯就板着臉不苟言笑,雖然帶着老花鏡那雙眼睛盯着誰看都透着寒意,行當裡叫他趙閻王。
倒不是他有多厲害,閻王判生死,他判的是真僞,送來典當的土貨經過趙閻的手,真假貴賤半分鐘不到就能斷出來,趙閻就教我如何鑑定分辨古玩真僞。
他們足足逼我用了十五年時間學會這些本事,可我對這行當完全沒有絲毫興趣,在他們的調教下我圓滑世故而且囂張,幾乎除了葉九卿外四方當鋪每一個人都被我捉弄過,他們怕葉九卿至少他還講道理,而我卻是玩世不恭全憑喜好。
剛到四方當鋪的時候我七歲,十五年以後他們就真把我當爺了,估計這幫養大我的糟老爺們怎麼也沒想到,當年被他們掐臉彈牛牛的小孩會變成如今送都送不走的顧小爺。
但隨着學的東西越來越多,我漸漸意識到小時候一些沒有留意到的事。
我最開始見到葉九卿他們的時候,他們身上穿着的那種帶着斗篷卻沒有袖子的衣服叫老鼠衣,是土耗子夜間專門穿的衣服。
不但能掩飾行蹤而且行動方便,當時我雖然還不知道這衣服的名字但一眼就認出來,因爲我父親也有一件這樣的老鼠衣。
還記得小時候父親每次去給人擡棺下葬的時候,他總會從墳坑最下面抓一把土搓揉,現在細細回想才明白父親當時是在判斷這些土質的成分,那手法完全和葉九卿教我的探墓手法一樣。
還有那本入地眼的風水堪輿古書,我在封承的書架中也有看到過,但不知道是不是版本的原因,在封承那裡看到的入地眼內容明顯和我父親的有出入,父親那本記載的更加詳實和精確,甚至很多篇幅封承收藏的入地眼中根本沒有。
入地眼雖說是風水堪輿奇書,但任何事都有兩面,精通入地眼可以找尋風水寶地爲人定穴下葬,同時也可以根據入地眼上的記載找到陵墓的位置,我是用了很長時間纔想明白並且接受一個事實,我父親恐怕不是一個單純的五鬼擡棺人,他暗地裡更像是一個盜墓賊!
隨着年齡的變大,我發現那個我以爲最親近的父親,有太多的秘密我並不知曉,我甚至都沒搞明白他的真實身份,直到我在地圖上對比被我在山裡燒掉硬皮筆記中的座標,才得知父親的詭異。
從那些斷斷續續並不完整的日記中,我能判斷父親是一個曾經參加過國家最高機密實驗的軍人,但父親涉及的機密恐怕遠不止這些。
我在腦海裡經常會勾畫出一個沉默寡言山裡的五鬼擡棺人和一個背景神秘的軍人以及一個不爲人知的盜墓賊,這是目前爲止我所知父親的三種身份,可即便我絞盡腦汁也始終無法把這三個完全不相干的身份關聯到一個人的身上。
父親對於我來說像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謎,我在四方當鋪長大,他們教會我快意恩仇,何況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一直想找出當年殺我父親的人。
可畢竟那個時候年紀太小,我甚至都沒有看清楚那三個人的長相,我只記得站在最後面的人在動手前,依稀看見他手腕上有一處紋身。
但時間隔的太久,而且當時我躲的很遠沒看太清楚,那紋身的圖案在我腦海裡已經變的模糊。
我並不想從葉九卿他們身上學和盜墓有關的東西,但我父親如果也和盜墓有關的話,或許能從這個圈子裡找到些線索,我總是留意每一個來四方當鋪出貨人的手腕,一看就是十五年,但從來沒有看見記憶中模糊的紋身。
隨着時間的推移那個紋身在我腦海中越來越不清楚,我心裡也很清楚爲父親報仇的希望很渺茫,但這個信念卻從未有絲毫消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