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後面是更大的黃腸題湊,而且我們竟然看見如同蠟燭一般的長明燈,間隔均勻的擺放在墓室之中,這座古墓的陳設和格局與之前那八座從墓完全不一樣。
我甚至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墓室,所有的木材全都是用松木,古墓裡面沒有滲水,因此這些木材保存完好,走進墓室之中,迎面撲來是松木特有的淡淡幽香。
和之前那八座黃腸題湊相比,這裡的陪葬品似乎很簡單,諾大的墓室一目瞭然,左右是耳室,最深處是主墓室,從墓門進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輛完整的青銅馬車。
這套青銅車馬是按照真實馬車大小鑄造,但是和其他古墓中出土的青銅馬截然不同,一般青銅馬爲顯示莊重都是姿態單一,而我們面前這六匹青銅駿馬颯爽英姿形態各異,飄逸靈動,有的奔騰跳躍、或回首長嘶,或騰空而起四蹄生煙,不但栩栩如生而且形神俱足。
後面的青銅車結構完整,裝飾華奐給人一種莊重威嚴的感覺,車體雕塑精美,工藝精湛四周有彩繪,堪稱青銅瑰寶。
繞過青銅馬車往前,左邊的耳室是青銅禮器,裡面整齊擺放九個大小不一的青銅器皿,和我們之前在虢仲墓室中看見的九鼎八簋一樣。
“這位墓主人看來身份也異常顯赫,一共九座黃腸題湊之中,我們只看見兩次九鼎八簋,足見這裡的墓主人和虢仲一樣享天子祿。”葉知秋說。
“我怎麼看這座黃腸題湊這麼蹊蹺?”朱七在旁邊聲音詫異。
“七叔,您認爲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田婉清問。
“前面八座君王陵墓都是從墓,是用來守護我們如今看見的這座主墓,按理說墓主人的身份和地位,應該遠遠超過之前的八位虢國君王纔對,可這座古墓除了規模大一些之外,陪葬品卻如此之少,似乎和墓主的身份不符合啊。”朱七舉着煙桿環顧四周。
“也是啊,前面八位君王陵墓中,隨便挑一座的陪葬品也比這裡要豐富,既然是爲這裡的墓主人守陵,豈不是有些喧賓奪主。”薛心柔也有些迷惑。
我們走到右邊的耳室,裡面的陪葬品也是整齊的擺放,但和其他古墓不一樣,這裡擺放的是編鐘和編磬,全套禮樂器上裝飾有人、獸、龍等花紋,鑄制精美花紋細緻清晰,而且還是沿着耳室的四壁陳設,如此完整編鐘和編磬在之前的古墓中從來沒有出現過。
可惜這些青銅器物上沒有發現銘文,暫時還不清楚墓主人的身份,我們走到主墓室,面前的竟然是一副玉棺,看了很久我感覺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看見過。
玉棺是用上佳白玉製作而成,棺槨四周都有紋飾,而在棺蓋上還描繪出一副圖案,一輛由八匹駿馬拉行的豪華馬車奔馳在羣山峻嶺之中,一位身穿華服氣宇軒昂的男子正襟危坐於車上,目光遠眺擡着的手遙指遠處高聳入雲的山峰。
一時間我們也不清楚這雕刻在玉棺上的圖案是什麼意思,朱七示意我們開棺,先確定墓主的身份,我們對這位墓主人也很好奇,合力打開棺蓋之後,裡面的彈着以爲仰身直肢,頭北腳南的男人人,形體完整全身潤澤,皮肉紋路清晰尚有彈性,安詳的長眠在裡面猶如剛剛熟睡一般。
玉棺之中竟然沒有一樣陪葬品,只是當我看見墓主人身上的服飾時,目瞪口呆大吃一驚,看墓主人的年齡應該在五六十歲,神態祥和端莊,即便已經長埋幾千年可仍然能感覺到莫名的威嚴。
此人頭戴黑色冕冠,前後各有珠簾,因旒垂直,身穿玄衣纁裳上黑下紅,紅羅襞積,白羅大帶佩玉,玄衣兩肩織有日、月、龍紋,袖部織火、華蟲等紋飾,這分明十二章紋,代表帝王服飾。
“宮爵,數一數這座陵墓中一共有多少長明燈!”我大聲說。
“這人不但逾制,而且還是大逆不道的膽敢身穿天子服飾入葬,竟然還有八位君王守陵,這,這太不可思議了。”葉知秋大吃一驚。
“雖說後來周室勢微,禮崩樂壞,諸侯之間時常都有僭越之事,可是這座古墓的年代是西周初期,當時周朝國力強大,絕對沒有任何一個諸侯膽敢做出這樣形同謀反之事啊。”薛心柔也疑惑不解。
宮爵圍繞陵墓數了一圈,走回來對我說:“不多不少……”
“剛好一百盞長明燈,對嗎?”我打斷宮爵。
“你怎麼知道?”宮爵一怔。
我的嘴張的更大,捂着額頭震驚萬分了重新環視這座陵墓:“如果是僭越的話,恐怕不止墓主人的服飾這一處地方。”
“還有其他違反禮制的地方?”田婉清問。
我好半天才讓自己平復下來,這些陵墓雖然蹊蹺離奇,但是完全是按照周禮葬制的規格修建,每一處地方都循規蹈矩,可見埋葬於此的所有人都很尊崇禮制。
之前八座虢國君王陵墓,除了用黃腸題湊讓我們想不明白之外,其他的地方沒有偏差,但如今我們所在的第九座陵墓,就錯的離譜。
首先這同樣也是一座黃腸題湊,可選用的木材並非是黃心柏木,而是採用了松木,宮爵發現之後我們並沒有在意,或者說壓根沒有去細想。
松木很尋常,其珍貴程度遠不能和黃心柏木、楠木相提並論,但是松木雖然普通,但在古時候是沒有人敢用的,因爲在周禮的葬制之中,冢人造墓,以死者的爵等來決定墳丘高度和樹木種類。
並且有嚴格的規定,天子墳高三仞,樹以鬆,諸侯半之,樹以柏;大夫八尺,樹以藥草,士四尺,樹以槐。
“是啊,考古也發掘出土過好幾座黃腸題湊,可墓主的身份都是諸侯王。”田婉清點頭。
“其實我們一直理解錯了,黃腸題湊並非是天子專享,諸侯是可以用黃腸題湊,最大的區別在於所用的木材。”
“松木!天子才能用松木!”宮爵反應過來。
“對,在葬制之中,松木纔是天子享用的壽木,其意義遠比黃心柏木和楠木要重要。”我點點頭指着墓室之中數以萬計的松木。“這就是一座全用松木堆砌的墓室,這是天子才能享配的葬制。”
“這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明目張膽僭越禮制,這形同謀反啊,爲什麼歷代虢國國君還要爲其守陵,從文史的記載來看,虢國曆代國君都是上卿,按理說應該對周室忠心耿耿纔對,爲什麼居然敢助紂爲虐,爲一個大逆不道之人守陵。”朱七瞪大眼睛說。
“你讓我數墓室中的長明燈數量,難道這也和葬制有關?”宮爵連忙問。
“周禮之中,規定朝堂夜間點燃火燭議事,稱庭燎,其火炬數規定天子百燎,上公五十,侯伯、子男三十,後來這個規矩沿用到葬制,陵墓中也會放置庭燎,寓意可以猶如生前的宮殿一樣燈火輝煌,後世稱爲長明燈。”我點點頭對宮爵說。“這裡有百盞長明燈,是天子的禮遇,別看這座陵墓陪葬品比起其他八座黃腸題湊少之又少,可只有這一座主墓之中才有長明燈,可見即便是享天子祿的虢仲也沒有這樣的殊榮。”
“就是說,這座主墓之中任何一處地方都僭越了葬制。”宮爵一臉錯愕的回頭看看陵墓。“這裡是虢國國君墓葬羣,埋葬的都是歷代君王,這人該不會也是虢國國君吧?”
“不會,虢國的歷史雖然在文史山記載甚少,可虢國始祖就是第八座陵墓的主人,在虢叔被封分爲王之前,還沒有虢國這個諸侯國,所以不管這裡的墓主人是誰,都不應該是虢國的國君。”田婉清搖頭說。
“這裡一共有九座古墓,並非是同一時間完成,而是按照墓主生前的時間,就是說這位逾制的墓主年代比其他的八位虢國君王都要早。”葉知秋絞盡腦汁還是一籌莫展。“越是往前追溯,周室的國力越強大,雖然後世諸侯國君僭越禮制,可在這位墓主活着的時候,斷然不敢有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朱七手法老練在玉棺中的墓主身上摸索,諾大的玉棺裡找不到任何一樣陪葬品,最後朱七輕輕掰開墓主人的嘴,裡面也沒有含玉,我們在整個墓室之中都沒有看見一個文字,又沒有玉龜的銘文,我們很難確定墓主人的身份。
“墓主用黃河流向圖作爲墓門機關,可見此人一定接觸過供奉在周室太廟之中的九州鼎,就憑這一點,墓主人的身份就應該不尋常,加之主墓的旁邊還有八座君王陵墓當從墓,這等殊榮和規格,在後世絕無僅有。”葉知秋重重嘆息一聲說。“墓主沒有留下文字,應該是不想被人知道身份,或許這些陪葬品並非是隨意放置,解開這些陪葬品的出處可能就知道墓主的身份。”
“朝歌,你在幹什麼?”宮爵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我肚子站在墓室的入口,默不作聲凝視那尊栩栩如生的青銅馬車,其他的人的談話我都聽在心裡:“這架青銅馬車也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