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薄亞咯易。
這是苗族先民祭司所用的語言,要搞明白四十年前廖高古和那一百多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必須得先解開這句話的含義,按照老人斷斷續續的描述,我們大致知道,這毫無關聯深奧難明的五個字,似乎是某處的地名。
廖凱請溫儒一起走訪苗寨中的老者,但所有人都沒聽過這樣的語言,廖凱說這些語言和苗族宗教有關,一般人是不可能掌握,或許當地的苗族巫師能知道一二。
但我們走訪了苗寨裡的巫師,對這些艱深的語言還是一無所知。
“在苗疆巫師被認爲具有程度不同的神聖性,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同時也分爲苗巫和漢巫,苗巫不設祖師壇,不拜師,不世襲。”溫儒認真對廖凱說。“這些是祭司之間的語言,恐怕苗巫也無法掌握,而且,祭司和苗巫最大的區別就在於,祭司除了熟悉祭祀方法外,還能講述本宗支的譜系、本重大歷史事件和遷徙來源的路線,熟悉各種神話傳說、古歌古詞和民間故事。”
“祭司纔是一個苗寨宗支文化和宗教的傳承人。”葉知秋在旁邊補充。
廖凱連忙問苗寨裡面的巫師,寨裡可有負責祭祀的祭司,巫師說現在的祭司職能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隨着歷史變遷和時間推移,祭司已經不再盛行,一般村社祭司頂多就是祭祖和燒靈,都是有德高望重的寨老擔任,相互之間並沒有傳承。
“由此往東一百里地的深山裡還有一個旁支的苗寨,和我們並不是同支,但歷史比我們還要久遠,那地方有專門的祭司。”村裡長者告訴廖凱。“他們還保持着最原始的祭祀風俗,你們可以去那邊問問。”
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動身,直到第二天晚上我們才趕到長者告訴我們的那個苗寨,這裡更爲原始古樸,苗寨中隨處可見的都是雕刻着圖案的木樁,溫儒邊走邊仔細的端詳,驚喜的告訴我們這個苗寨的歷史相當悠久,雕刻的木樁上還保留着最爲原始的苗疆圖案。
葉知秋一臉欣喜拿出筆記本描繪木樁上的圖案,除了一些動物和鬼神的造型外,最讓我們感興趣的是一些血腥的砍殺畫面,在木樁上有太多一羣人驅趕屠殺的場面。
從穿着看這些人並非是苗民,相反被屠戮驅趕的人身上卻穿着苗族早期的服飾,溫儒興奮的告訴我們,這個苗寨還保留着完整的宗支傳承,說明這裡的祭司一直在傳承本宗的歷史。
原始的苗寨中祭司的地位如同君王,我們的出現讓這座原始寧靜的苗寨變的嘈雜,村裡的長者告訴過我們,即便在廖高古所統治的白岩土司時期,這個苗寨雖然在廖家屬地範圍之內,但與世隔絕並不與外界溝通,因此並不算是廖家的屬民。
這裡的苗民還保持着刀耕火種自給自足的原始風貌,因爲沒有被外界干擾,所以很多傳統和歷史得以完整的保存下來,不過葉知秋說這個苗寨似乎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風土人情看上去大致差不多,但總有些和傳統苗寨與衆不同的地方。
我們到這處苗寨是晚上,這裡沒有電燈,苗民拿着火把陸陸續續從家裡出來,整個山頭猶如繁星點點,質樸的苗民好奇的觀望着我們這些突如其來的陌生人。
一個壯年男子拿着火把走過來,詢問我們的來歷,他說的話我們完全聽不懂,溫儒竟然可以和男人對答如流,葉知秋似乎也能聽懂,但看得出並沒有溫儒精通,她很吃力才能聽出溫儒和那人交談的內容。
葉知秋告訴我們,他們交談用的是苗語,而且極其純正,苗語因爲結構複雜極其難懂,再加之各個地方的方言,若不是本宗的苗民聽上去猶如是天書,好在溫儒最擅長的就是苗疆文化研究,葉知秋跟着溫儒也學了不少所以大致能聽懂。
男人和溫儒交談完後,拿着火把轉身往山上走,溫儒讓我們跟上,他對苗人男子說明來意,想見苗寨的祭司,男人現在帶我們去。
在一間昏暗的吊腳樓裡,我們看見一個滿頭白髮,身着大紅袍,一手拿着銅鈴,一手拿柳巾,嘴裡唸唸有詞的老人坐在火盆前,他身後是一根碩大的木樁,上面雕刻着凶神惡煞鬼神。
苗族男子恭敬的走到老人面前耳語幾句,老人緩緩擡起頭,搖曳的火光中我看見老人那張佈滿溝渠皺紋的臉,似乎每一道里面都蓄滿了神秘。
火光里老人的兩眼透出令人膽寒的蒼白,完全看不到瞳孔,像是一層白膜覆蓋在上面,在他身後的鬼神映襯下,整個房間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葉知秋壓低聲音告訴我們,老人就是苗寨的祭司,溫儒按照苗疆的禮數恭敬的行禮,老人遲暮的聲音傳來,溫儒依舊對答如流的和祭司交談,我們在旁邊一句也聽不懂。
溫儒的底細到現在還沒摸清,這個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卻居心叵測而且心狠手辣,他跟着廖凱來苗疆絕對不是所謂的考古研究,我催促旁邊的葉知秋告訴我們交談的內容。
葉知秋並沒有及時的翻譯,仔細的聆聽溫儒和祭司的交談,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愕然驚訝,連她的嘴也慢慢張開,我她這反應就能猜到她一定聽到令她震驚的事。
“這……這裡的人不……不是苗族!”好半天葉知秋才吃驚的對我們說。
“不是苗族?”我們詫異的對視,這裡人不管是服飾還是風俗都和苗族如出一轍。“不是苗族是什麼?”
“一個歷史更加久遠,遠在苗族起源之前就存在的種族,不過一直都是傳聞,沒想到真的存在,竟然一直延續到現在簡直就是奇蹟。”葉知秋激動不已。
“到底是怎麼種族?”將軍性子急大聲問。
“他們是黎民。”溫儒轉頭平靜的回答。
“黎民?黎族!”田雞眉頭一皺,樣子有些茫然。“黎族不是一直都存在嘛,瞧你大驚小怪的。”
“是啊,黎族在嶺南分佈很多,我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嶺南,見過很多黎族的人,早就習以爲常,你幹嘛這麼興奮?”宮爵看着葉知秋問。
“我說的是黎民,不是黎族,別不懂裝懂好不好,他們是九黎人,你們說的黎族不過是這個種族的一種分支而已。”葉知秋鄙視的看了看我們。“這是已經消失上千年的種族,他們就是傳聞中的黎民。”
“黎民百姓嘛,咱都是黎民百姓好不好,有什麼稀罕的。”田雞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黎民……
我皺起眉看向葉知秋,詫異的問:“你是說,這些人是九黎族的後裔?!”
葉知秋欣喜的點點頭,祭司和溫儒交談時是這樣說的,聽到這裡我都瞠目結舌,宮爵和田雞看我表情驚愕追問到底怎麼回事,我告訴他們,九黎在遠古時代是一個部落聯盟,九黎共有九個部落,每個部落有九個氏族,在遠古強盛一時,後來九黎族慢慢演化,就有了後來的黎族、苗族、芒族等,但最開始的九黎族卻慢慢銷聲斂跡。
難怪從我們一到這裡,葉知秋就發現這寨子和其他苗族與衆不同,九黎族是苗族的起源,雖然苗族保留了一些九黎的風俗和人文,但隨着發展和變遷已經失去了最原始的東西,而這裡所遺留的一切全是九黎族最真實的寫照。
同時祭司告訴溫儒,這裡的人都是真正九黎族的後裔,溫儒平和的點頭,落在我眼裡有些疑惑,九黎族的出現或許對於我們來說並不重要,可對於考古研究的溫儒卻是令人震撼的消息,看葉知秋的反應就能體會。
可溫儒臉上卻看不出絲毫興奮和震驚,一臉波瀾不驚的平靜,就是說溫儒自始至終都是知道九黎族存在的,他對苗疆的文化了解的如此詳實,一定有他的原因。
但讓我想不明白的是,溫儒炸燬青木川地下祭壇應該是和月宮九龍舫有關,但青銅面具和青銅柱上的三眼麒麟卻和入地眼有關,溫儒如此鑽研苗疆歷史絕對不會僅僅因爲考古研究,他來雲南更不是爲了什麼寶藏,他和我們一樣在追查三眼麒麟的來歷。
到底三眼麒麟有着什麼樣的含義,又隱藏着什麼秘密能吸引溫儒如此的關注。
“黎民?黎民百姓……”田雞拉拉我衣角一本正經的問。“這兩個有什麼區別?”
“在遠古並非人人有姓,一個部落往往只有幾姓,但作爲一個部落聯盟,其姓也就比較可觀了,古人好舉成數,以百而言多,故稱這種軍事大聯盟中的人羣變爲百姓。”葉知秋不慌不忙給田雞解釋。
“黎民百姓到後來才泛指普通的平民,可在遠古時期,黎民和百姓其實是兩個不同的階層,黎民是戰敗的俘虜,是百姓的奴隸,可以任意的屠殺和驅使,對於百姓而言,黎民其實就是賤民的意思。”溫儒在旁邊老氣橫秋的補充。
我們這才恍然大悟,忽然想起寨子外面那些豎立木樁上雕刻的畫面,那些被殺戮和驅趕的原來就是這些人的先祖,他們至今還銘刻着那段屈辱的記憶,時刻提醒着自己是九黎的後裔,這是多麼要強和驕傲的種族,即便過了千年都未曾忘記屈辱,他們好像是在等待着什麼,等待去洗滌那段不堪回首的悲慘歷史。
“快問祭司,噶薄亞咯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催促葉知秋。
她用生硬的語言和祭司交談,我唯一能聽懂的就是那五個字的發音,葉知秋話剛一問出口,盤坐在地上的祭司猛然擡頭,那雙煞白的眼睛看向葉知秋這邊,神情極其的凝重,嘴裡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
葉知秋嘴角蠕動一下表情驚詫:“不是……不是地名!”
“那是什麼?”我們異口同聲焦急的問。
溫儒緩緩從地上站起來,佝僂着腰,在他臉上露出我們看不懂的微笑。
“是人名,噶薄亞咯易這五個字前面的噶薄是人名,一個你們耳熟能詳的名字。”他擡頭看向祭司身後刻有鬼神圖案的木樁,聲音透着溢於言表的欣喜。“蚩尤!”
祭司乾癟的手伸出來,在旁邊男子的幫助下,拿起一塊炭灰,在面前寫下一串文字,邊寫邊對我們說着什麼。
葉知秋告訴我們,噶薄亞咯易這五個字,我們只大概的發對了音,而祭司如今所寫的纔是這五個字真正的含義。
噶薄是蚩尤的意思。
亞咯易在祭司的語言中,被稱爲祖神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