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廚房的婆子們開始生火做晚膳。
屋內的小丫頭從櫃子裡拿出了棉被,給江雨煙和春草鋪牀。
不一會,有小丫頭進屋來通報,說晚膳做好了,卻並不是把飯菜端來屋裡。
江雨煙入鄉隨俗,帶着春草去了膳房。卻見丫頭婆子們早把飯菜擺好,圍在桌子周圍等着她們,只在桌子上首留了兩個位置。
江雨煙微微一愣,雖說自己不甚講究,但是沈家家規甚嚴,若在府裡,下人是絕對不可與主子同桌共食的。貼身的大丫頭都得另外擺個小桌,更別說這些院子的二等丫頭和婆子了。
春草見此情景也是一愣,剛想說話,那邊小丫頭便拉着她走到了桌邊。
江雨煙思索了一瞬,便走至上首席位坐了下去。衆人見她落座,也一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晚餐簡單卻豐盛,多是些農家菜餚,像什麼蒜薹炒臘肉,清燉老母雞什麼的,雖不精緻,卻是用了心的。
看着桌邊的人和善地望着自己,心裡涌起了莫名的感動。
江雨煙端起手邊的茶水,對衆人說道:“勞煩諸位爲了我張羅了這麼久,雨煙不勝感激,現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說着,江雨煙端着茶盞,一飲而盡。
衆人惶恐,連忙端着茶水紛紛起身。
一頓飯在歡快的氣氛中進行着。
晚間,梳洗乾淨的江雨煙歪在牀上,對着案上跳動的燭光看着書。
窗外,簌簌的白雪還在飛揚,室內卻溫暖如春。
春草抱着小被子,汲着拖鞋趿拉趿拉地走了過來。
江雨煙見狀,往牀內挪了挪,春草便擠進被窩。
“小姐,這裡真好,丫頭們各個服侍的周到,且沒有勾引鬥角,看着都挺樸實的。”
江雨煙聽她這樣說,只默默地出神,並沒有接話。
知道自己失了言,春草吐了吐舌頭,又綴了一句:“若是姑爺在,就更好了。”
江雨煙伸手摸了摸春草抱過來的被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被子。
“小姐,怎麼了?”春草察覺出了她的異樣。
“我總覺得,這裡有些奇怪。”江雨煙皺着眉說道,心裡有莫名的疑問,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哪裡奇怪……我看是小姐你多心了。”
“你看。”江雨煙拽着被子給春草看,“近日來一直大雪,這些被子卻厚實綿軟,像是早早的準備着,一出太陽便抱出去曬了的。”
春草歪着頭想了半晌,“許是這裡的丫頭勤快,主家雖說沒來住,卻處處打理的得當吧。”
“希望如此……很晚了,睡吧。”江雨煙給春草掖了掖被子,不再繼續那個話題。
身邊很快傳來了春草均勻的呼吸聲,江雨煙側過身去,輾轉多時卻依舊無法入眠。相思別院裡,那驚人的一幕不斷地在腦中重現。
江雨煙微嘆了口氣,坐起身。這一路走來,有太多的疑問,心似一團亂麻般,不知從何理起。
披了件睡袍下了牀。外間,點點燭光順着門簾的縫隙照了進來。
江雨煙走了過去,掀開簾子。
小小的睡榻上,一個小丫頭睡在那裡值夜。火爐被燒得旺旺的,放在門簾外側,想來是爲了讓江雨煙的廂房更加暖和,卻不至於被炭火的味道薰到。
一瞬間,江雨煙只覺心裡暖暖的。
她走上前,給睡榻上的人掖了掖被子。
小丫頭被驚醒,見到是她,趕緊坐起了身子。
“小心着涼。”江雨煙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緊張。
小丫頭拉起牀邊的棉襖披在身上,對她微微笑了笑。
“你叫什麼名字?”
“回夫人的話,我叫秋夜。”
“秋夜……倒是很好聽的名字。”
“是公子爺給取的。”秋夜一聽江雨煙的誇讚,便喜滋滋地來了興致。
江雨煙微微一愣。
秋夜沒有在意到她的片刻失神,自顧自地說道:“秋夜自幼父母雙亡,是跟着哥嫂過活的。哥哥雖說對我盡心盡力,無奈卻是個怕老婆的軟耳朵。幾年前,經不起嫂嫂的一番勸說,把我許給了莊子上的王老爺。那王老爺雖說家道殷實,卻已都年近六旬了。我不甘心,於是逃了出來。那時,身上沒有一文錢,又怕王老爺派人來追,就只能不停地走。就這樣,走了一天一夜,可巧,碰到了公子爺下來收租子,公子爺見我可憐,便收留了我。公子爺說,碰到我的時候正是月上枝頭的好光景,那時又是秋日,於是,便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江雨煙怔怔地聽着,心內,一聲嘆息,以前,從未聽說過這些。
秋夜見她默默出神,不言不語。鄭重其事地又綴了一句:“公子爺是好人。”
江雨煙回過神來,輕輕嘆了口氣。
秋夜看着面前神情恍惚的江雨煙,甜甜一笑:“夫人您也是好人。”
江雨煙微微一怔,繼而失笑道:“此話怎講。”
“公子爺是好人,公子爺的夫人必定是好人。”
江雨煙自嘲地笑了笑:“他的夫人何止我一個。”
“可是,放在公子爺心裡的人,卻只有夫人您啊。”秋夜的眼神清澈單純,無意的一句話,卻激得江雨煙的心一陣刺痛。
“好好休息吧。”江雨煙給她掖了掖被角,轉身進了寢室。
身下,溫軟的鋪被包裹着微微顫抖的身體,不知過了多久,腦中那些混亂的畫面漸漸模糊。睏意襲來,昏昏睡去。
轉眼間,年關將至。
下人們忙着蒸糖糕、做米果、殺雞宰豬。人人臉上都洋溢着笑意。
春草早就和她們混成了一片,每日間早早地跑出去跟着忙活。
江雨煙坐在桌前,眉頭緊鎖。孫柳兒的事像一顆釘子般,紮在了心裡,便再也拔不出來。
那人……那人究竟是誰。難道二姐姐真的會做出對不起相公的事情。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江雨煙猛得搖了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起身斟了杯茶,想要忘掉那日看到的一切。豈知,端着茶盞的雙手卻在不停地顫抖。
江雨煙微微嘆了口氣,搖搖頭,自嘲般地笑了笑,許是自己多心了,或許……或許那人只是二姐姐的孃家親眷吧……
不再去想這件事情,江雨煙有些無趣地坐至桌前,自己往硯臺裡添了些水,拿着墨塊研磨起來。
“小姐。”春草一陣風似的從外面捲了進來,見她正在磨墨,趕緊走過來,賠笑着接過墨塊,撒嬌道:“小姐,您怎麼不叫我啊。”
江雨煙斜睨了她一眼,語氣微酸:“春草姑娘有多忙啊,小女子怎麼敢勞動姑娘您。”
“小姐,你又取笑我。”春草放下墨塊,張着黑乎乎的小手就要撓過來。
“不敢了,不敢了。”江雨煙笑着討饒,兩人嘻嘻哈哈地鬧成一片。
良久,沉默下來的江雨煙微嘆了口氣。提起筆,對着窗外忙碌的人羣看了幾眼,落筆成畫。
“小姐。”春草滿眼驚歎,“小姐您的畫藝又精進了不少。”
江雨煙沒有接話,一樁樁一件件煩心事全都涌上心頭,讓人越發的煩躁起來。
她扔了筆,將畫紙拿起,揉做一團,扔到了一邊。
“小姐,這畫得好好的,爲何要扔。”
“畫得好又如何,沒人看,還不是廢紙一張。”
春草漸漸明瞭,她是爲何事心煩,卻又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頓頓地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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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看似平靜地緩緩滑過,轉眼之間,便到了除夕。
莊院裡,丫頭們早把院子打掃地乾乾淨淨。穀倉門,禽畜欄都貼上紅紙條。上上下下換了新衣,一派喜氣洋洋。
江雨煙神思懶怠,越發沒了精神。看着衆人滿臉歡喜,卻又不得不得強撐着笑容。
吃罷團圓飯,春草跟着幾個丫頭跑到院子裡玩爆竿。
江雨煙歪在牀上,等着守歲。不一會,睏意襲來,竟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迷迷濛濛中,似乎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江雨煙翻了個身,繼續睡,那聲音卻似扎進了心裡,揮也揮不去。
直至次日清晨,爆竿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莊子。江雨煙這才堪堪地醒了過來。
大年初一,白雪再一次降臨,更爲新年增添了喜慶的氣氛。
江雨煙坐在窗前,腦中盡是昨晚的嘆息聲。
見她有心事,春草上前給她添了杯茶,不經意地問道:“小姐,你在想什麼?”
“哦。”江雨煙回過神來,“沒什麼。”又思索了半晌,試探地問道:“昨晚可有人來?”
“沒有啊。”春草側頭想了想,“我與秋夜去外面玩爆竿,玩的挺晚的。可是有下人來稟報什麼事情?”
江雨煙搖了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