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熙走進浴室,沒關門,耳朵聽見裴堇年翻書的細微響聲,她通過嵌進牆面的鏡子看着他側坐在沙發上的矜貴身影,眼角浸染的笑弧始終壓不下去。
突的,他看過來一眼,深邃的眸瞳恰好是盯在鏡子裡的她。
童熙咧嘴笑了笑,擠出牙膏沫開始刷牙。
“童童,昨晚上白若溪送你上樓後,你直接就洗澡睡了?”
這麼猝不及防的一個問話,把童熙問得心尖兒跳個不止。
她含了一口清水漱口,接在哇哇啦啦的聲音後,一聲被拖長了的:“啊。”
“我怕你餓,昨晚上讓生生給你送了一塊蛋糕上來,吃沒有?”
童熙眼神飄忽了下,“哦,吃了,我洗澡的時候,生生在浴室外面砸門呢,要我記得出去吃。”
裴堇年沒說話,童熙有些心慌,清水含在嘴裡,兩頰鼓囊囊的,縹緲的視線無所依着,她悄悄擡了擡眼,驀的對視上裴堇年遠遠看過來的黑眸,以及鏡子裡自己突然心虛的表情。
他勾脣笑了笑:“那小傢伙皮得很,難得完成了任務。”
童熙乾巴巴的笑,“很乖呢。”
裴堇年不動聲色的合上了書。
昨晚生生一直被吳嫂領着,沒出過他的視線範圍內,更沒上過二樓。
童熙洗漱完出來,當着裴堇年的面脫下睡衣,把他給準備好的衣服穿上,一點也不知羞,畢竟從小就這麼在他面前換衣服換習慣了,反而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的地方。
“走吧,我都餓了。”
她挽上裴堇年的的手臂,又改爲雙手把着他的胳膊,往門口拖。
裴堇年拽了一下她的手,輕言道,“走路注意腳下,看着前面,待會摔倒了又要嚷嚷。”
童熙笑得擠了下鼻樑,“不怕,就算摔倒了你也能扶着我。”
他眯着眼睛,用着微微沙啞的低瓷嗓音說了句:“對,我一直都是你的後盾,不要怕。”
童熙聽在耳裡,只覺得心裡暖融融的,並沒有往深層次去想。
樓下餐廳裡,溫慈和生生坐在一起,還在吃早餐,餐桌上有三副剛用過的碗筷,桌前卻並沒有人。
童熙不用想,也知道這個時間點,裴書厚鐵定已經用過了餐,裴雲深常年待在部隊裡,養成了定時定點的習慣,又和裴堇年的關係不好,自然是不願意坐在一處吃飯的。
至於白若溪......
童熙心內某處角落縮了一下。
昨晚之後,她已經將白若溪當成了敵人,這會兒見不見得着不重要,裴家是白若溪唯一的倚仗,總有碰面的那一刻。
吃過早餐後,裴堇年有事要處理,童熙問了他什麼時候回來,沒有問要去哪,骨子裡就有一種紮根了的信任。
......
廉榆陽在電腦面前坐了一個小時,鼠標箭頭指在屏幕上的照片,恰好停在童熙側躺着,近乎光裸的後背。
左肩後一個黑色的狀似蝴蝶殘翼的黑色胎記。
照片比較模糊,調清晰了後再放大,就像是洗盡鉛華後,終於浮出水面。
他手上捏着一根菸,臉色沉鬱的吸着,垂下的手指頓在鍵盤旁的一張照片上。
照片的邊角已經起了卷邊,有些泛黃,明顯有些年頭了,照片上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肩後就有那一模一樣的胎記。
他擡手,拇指和食指按在眼瞼上,靜了靜,眼底一片青黛,俊容上隱約能尋出疲憊的痕跡。
好半響,關了電腦,把照片放進一本書的夾層裡,拿着空了的水杯去接水。
驀的,他聽見門外有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
酒店各種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他只在這裡住兩天,讓秘書提前預定了,只是沒想到高檔酒店還會有雜魚混進來,那一聲聲不堪入耳的下流辱罵,聽得他直皺眉頭,仰頭將杯子裡的水搬空,沉放在托盤裡,正打算走回套房裡闢出來的書房,敏銳的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裴堇年從裴閱的房間裡出來,對面的房門同時打開。
對視一眼,他雙眸輕眯,矜貴的俊顏上帶着慣有的冷漠,眉目間沉澱着肅穆和嚴謹,梳在腦後的髮絲一絲不苟,一身革履的西裝也沒有凌亂的痕跡。
廉榆陽看着他,視線卻看向了他身後。
光線明亮的套間裡,裴閱坐在輪椅上,雙目怨毒的盯着門口裴堇年的背影,地上一片破碎的狼藉,只消一眼,大略的掃見了幾處碎裂了的瓷杯和花瓶。
他禮貌的轉開視線,裴堇年反手關上了門,神情間絲毫沒有被裴閱聲聲詛咒過後的陰沉,反而平靜的眉目淡然。
淡淡的,點頭算是招呼。
“裴三爺。”廉榆陽客氣的喚了一聲,不覺得自己此刻窺探到了別人的家務事,挺拔的身軀面對面站立着,一派沉靜且沉穩。
“打擾了。”裴堇年說。
“無妨,我湊巧看見,不是有心的,你也一樣。”
裴堇年斂了下眼目,挪開步子,朝着走廊盡頭的電梯走去。
“裴三爺,請留步。”
廉榆陽站出來一步,走廊天花板上的吊燈覆下來,他臉廓棱角深沉。
裴堇年頓了頓,而後轉頭,淡聲問:“有事?”
“我想,這種話我說的話不合身份,但既然碰見你了,提一句總是好的,熙熙她現在懷孕了,受不得刺激,有些沒必要見到的人,就別讓她見了。”
裴堇年身形略微僵了一瞬,他指尖夾着一根菸,煙火明滅間,他深邃的眸眼似乎模糊了起來。
拂在嫋白煙線後的黑眸沉了沉,臉上的神色似乎瞭然了一切,“昨晚裴閱爲難童熙的事,你知道了?”
廉榆陽一怔,第一直覺差點誤以爲童熙親自告訴了他,但轉瞬一想,既然昨晚分別之前,童熙特意的囑咐了他,就斷然不會露了口風。
他暗自沉沉的嘆了口氣,果然是個讓人心疼的小丫頭。
“我親眼看見,我到的時候,裴閱正在爲難她。”
裴堇年臉色沉了沉,至於是怎麼爲難的,不用細問。
他捻滅了煙,扔進垃圾桶裡,“多謝。”
兩個字,裹着冷風拂進耳朵裡,涼薄得沒有一點溫度。
廉榆陽本來還有話要說,想想算了,自嘲的笑了笑,在裴堇年轉身之後,也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