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堇年似有心靈感應,細密的睫毛輕微的顫了兩顫,睜開眼來,就看見腳下蹲着一個小女人,仰着頭,一副梨花帶淚的模樣看着他。
他湛黑的瞳仁內頃刻褪去了小憩後的渾濁,星光綴綴,霎時變得清明。
“哭什麼呢。”他身子前傾,後背下弓,沒有輸液的那隻手擡起她的下巴,近距離看着她被眼淚浸染過的雙眸,水霧瀲灩得很是可人。
“你老公只是短暫的休息一下,也沒出什麼大問題,你再哭下去,小心我打人了啊。”
童熙抽噎了兩聲,剛纔竭力壓成無聲的泣音爆發了出來,一出口,明明是責怪的話,聽上去卻奶聲奶氣的,“你還敢打人,你知不知道,我接到電話的時候,都快急死了。”
童熙雙手趴在他的膝蓋上,沒忍住,在他小腿肚狠狠的揪了一下,一邊抽抽搭搭的,一邊說:“吃不了辣,逞什麼能,不就才三十歲嘛,吃兩口辣味還倒了。”
裴堇年的腿身體本能反應的抖了一下,卻沒推開她,任由着她胡鬧,心頭一暖,眼底的笑意漸漸瀰漫開,“你不是老嘲笑我是老男人。”
“那也沒叫你真的老啊!”
童熙糅雜了哭腔的嗓音緊提了一分,吼過他之後,又覺得捨不得,撲進他懷裡將人摟着,但還知道要避開他輸液的那隻手,自己的雙手箍着他的脖頸,抱得死死的。
“以後再也不吃了,我跟着你吃清淡的。”
裴堇年好笑,“不是叫你不吃,是讓你少吃,刺激胃的東西,本來就沒什麼好。”
童熙從他懷裡擡頭,小臉上蜿蜒着幾道淚痕,卻刻意的作出堅定的表情來,“說不吃就不吃,我不貪那口。”
裴堇年眉梢微挑,眼底的笑意有些戲謔,但卻暖暖的,“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看你能堅持到幾時。
童熙這才抹了一把眼淚,探手去碰裴堇年的額頭,溫度正常,又看了看輸液管的進度,心裡緊張得不得了,雖然就坐在身旁沒動,但他感覺就像一個上躥下跳的小猴子。
“大概還要輸四十分鐘,就可以回家了。”
裴堇年溫言道。
童熙眨巴着眼睛,表情略有些茫然,“那明天呢,還來輸液嗎?”
裴堇年擡手就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只不過是吃壞了肚子,你當你老公得了多嚴重的病,巴不得我天天往醫院裡跑?”
童熙不解:“吃壞了肚子,爲什麼要量體溫呢?”
童熙往後仰了仰脖子,難得的沒有反駁他。
都說關心則亂,她也的確是過頭了。
這時,敲門聲響了兩下,童熙回身看去,敞開的病房門口站着一位白大褂醫生,“我來給病人再量一次體溫。”
醫生手上拿着一隻圓珠筆,把筆頭收進筆管子後,甩着溫度計過來。
童熙趕緊起身,將位置讓出來,醫生把溫度計遞給裴堇年,讓他自己夾在腋下。
醫生淡然的瞥她一眼,冷靜的道:“病人這是過量進食辛辣食物,導致腸胃功能紊亂或者腸道菌羣失調,從而引起腸痙攣腹痛,通常會伴隨嘔吐,發燒等症狀,我剛纔來量過一次體溫,但是沒有量準確。”
童熙聽得雲裡霧裡的,這什麼......跟什麼......
她一個門外漢,唯獨聽清了“腸痙攣”三個字,還有就是,醫生交代五分鐘後他再過來取溫度計,便去巡房了。
童熙雙手交疊在身後,手指相互絞着,半垂的小腦袋時而擡一擡,歉意的看向裴堇年,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的時候,看見他眼底揶揄的神色,頓時什麼話都打回了肚子裡,挨着他坐下,仍是忍不住要靠近他。
裴堇年張開手臂,將她納進懷裡來,手從她後背伸過去,掌住了一側肩膀,修長的指尖在她臉上輕柔的捏,“以後還吃不吃那些東西了?”
“不吃就是了。”至少不帶着你去。
童熙仰頭看向裴堇年,他深刻的五官臉廓置於高處,脣角明顯的有笑意。
她低頭,撇了撇嘴。
裴堇年捏她臉蛋的手勁重,呵笑道:“你那點小心思在我面前藏不住,再裝乖巧,小心我掐皺你的臉。”
童熙立馬往後縮了縮脖子,揚起一張懸掛着明媚笑意的臉蛋,雙手做捧花狀,眨眼看他,“難道我就不乖麼。”
裴堇年輕勾着脣角,那抹笑意在越放越大,寬厚的掌心貼在她的頭頂揉了揉,按着她的腦袋枕進鎖骨裡,抵在她額頭的下顎上方,一張薄脣的笑意愈加的深。
一瓶營養液輸完,已經是下午三點。
除了早晨,裴堇年還沒吃過東西,只是被童熙逼着喝了一瓶牛奶,剛從醫院離開,又被她拉到酒店裡去吃了一頓中餐,這才罷休。
回家的路上,童熙腦子裡蹙閃過一道流光,忽然想了起來,頓時一拍腦門。
她側頭看着專心開車的裴堇年,雙脣囁嚅了兩下,說道:“今天上午,溫糖糖來找我,她好像沒地方去,我讓她先在家裡住下了。”
裴堇年眼梢斜側過來,諱莫如深的黑眸內沒有多餘的表情,“怎麼,同情心又氾濫了?”
童熙抿了抿脣,聲音越說越小,沒有底氣那般,“我心想,怎麼着她也是你妹妹。”
前方紅燈。
車子順着車流停了下來。
裴堇年單手把着方向盤,幽深的瞳仁凝視過來,低沉沙啞的嗓音暗沉沉的,帶着隱隱的笑意:“我又不是在怪你,心虛什麼。”
童熙望着他不吭聲了,手悄悄的伸向他,揪着袖子輕輕搖晃了一下,“那,你是收留還是不收留。”
裴堇年傾身過來,半個胸膛壓近,他伸長麒麟臂,搭在童熙身後的椅背上,咫尺的距離,薄峭的雙脣幾乎貼着她的耳骨,壓低了聲音,很有種蠱惑的感覺:“收留可以,不過,趕她去主宅住。”
童熙瞳孔晃動了下,不解的望着他。
“糖糖誰都不怕,唯獨只怕我和爸,我沒時間管她,讓我爸來,她那身驕縱的性子,也該學會收斂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