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涼知道顧一兮不能繼續留在他身邊、更不能讓她牽扯進當年的事情,即便紀唯念着夏語冰不會對她做什麼,但劉梓心和李松鶴那邊,他一點都不敢保證。
她此刻就在前面離自己不遠的離商場裡,但是這幾步之遙的距離,嚴涼走得身心俱疲。
他終於看到顧一兮,失魂落魄地站在商場門口的角落裡,趙七七手足無措地給她擦眼淚。
嚴涼走過去,道:“趙七七,你先走。”
趙七七看看顧一兮,見她沒有反對的樣子,道:“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接了個電話,突然就這樣了,你好好跟她說。”
趙七七走後,嚴涼牽着顧一兮的手,道:“我們去車裡說。”
顧一兮掙脫了他的手。
他們一前一後上車,嚴涼關上車門,拉下車窗,點了根菸,吸了一口後道:“說吧。”
顧一兮不知道從何說起,她指指後座上剛買的那些東西,道:“這些,算是分手禮物?”
嚴涼怔住,他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只是突然想給她買東西,無論什麼、越多越好。
他還在思索着要說什麼的時候,顧一兮繼續道:“是啊,我一開始接近你就是懷有目的的。以顧嬰爲誘餌,吸引你的注意,然後以顧嬰的綁架案子來試探他的態度,殺青宴的奮不顧身相救,是爲了贏得你的信任。最終的結果,你看到了,就是爲了那個賬本!嚴涼,我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嚴涼深深吸了口煙,他知道她一派胡言,但這樣的話說出來,卻也正中他的下懷。
“無所謂,”嚴涼道,“那本賬本是假的。”
“你就只會想這種事情嗎?”顧一兮的聲音帶着哽咽,她大聲質問:“嚴涼,這些年,你是否有爲夏語冰的死而內疚?哪怕只有一天!”
嚴涼掐了煙,冷着聲道:“我不記得了。”他轉過頭來看着顧一兮,“不要總是把問題往夏語冰身上扯,你是你,她是她!”
顧一兮倆看着他的眼睛,問道:“那你愛過我嗎?”
嚴涼心中驀地一緊。
“愛。”他聲音低沉,回答得毫不猶豫,“可是一兮,我處在什麼樣的一個環境中,你知道的,我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嚴涼想說的是,他對自己的未來話無法預知,所以害怕會照顧不到她,但顧一兮打斷他,道:“所以你每時每刻、對每一個人,都不信任,是不是?”
嚴涼難受地叫她的名字:“一兮……”
顧一兮哭道:“嚴涼,我愛你,但是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完了。我想要的愛情,沒有背叛和猜忌,不能全給,則寧願沒有。”
她從未說過愛他,不管是在日常生活中觸及心尖的時候,或者是夜晚的情深意濃之時,她都沒有說過這個字眼。嚴涼從沒料到,他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聽到她以這樣的語氣說這樣的話。
他後悔了,後悔昨天和紀唯達成的那種共識,後悔起了讓顧一兮暫時離開的想法。憑什麼她的女人,不能在他的身邊、受他的保護?
但是……想到夏語冰,他又不能不害怕。
現在,他也已經來不及後悔了。顧一兮飛快地打開車門,衝了下去。
嚴涼下意識要去追,但手一碰到車門,就制止住了自己。他看着後視鏡中飛快往後跑的身影,只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直到顧一兮的身影在後視鏡中消失,他重重地靠上椅背,再次點了根菸。
顧一兮跑到路口,打了輛車,一上去,司機問她去那裡,她半天回答不上來。
司機見她哭得厲害,勸道:“姑娘,你要不還是下車?”
顧一兮慌亂不已,想着最重要的,還是去找顧嬰。
她說了紀唯家的地址。
到了地方,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一臉納悶地看着顧一兮,問:“小姐,什麼事?”
顧一兮問道:“紀唯在嗎?”
那人搖搖頭,道:“那人是之前住在這裡的吧?早就搬走了。”
顧一兮抱着一絲希望,問:“您有他的聯繫地址嗎?”
“那我怎麼可能有?你想想別的辦法吧。”年輕人說完,關上了門。
顧一兮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她打了學校裡的電話,老師說今天張阿姨前腳剛把顧嬰送到學校、他爸爸就來把他接走了,連轉學手續都辦了。顧一兮問及他轉到了什麼學校,老師又說不知道。
她開始一遍遍打紀唯的電話,但是怎麼也打不通,電話裡傳來一次次提示音,對方已關機。
顧一兮陷入前所未有的絕望,比之六年前帶着顧嬰離開母親,更爲絕望。
她在樓道里坐着,直到夜幕來臨,渾身冰冷。
她走出大樓,走到外面的街道上,覺得自己就像個孤魂野鬼一樣。
在夜風中游蕩了一陣,她聽到手機響,是趙七七。
她試了試嗓音,接起來,道:“七七,你給我放個假吧。”
趙七七關心道:“一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一兮道:“我想回家。”
“回家?”
對,回家。
顧一兮掛了電話,隨手攔了輛出租車,道:“去機場。”
飛機在凌晨的時候降落到s城,旅客不多,候車區井然有序。
顧一兮只拿了只隨身的包,一身疲憊,出了機場才發現,外面樓宇林立,燈火繁盛。這麼多年沒有回來,這座位於南方的大城市,比記憶中的還要繁華。
司機送她到家樓下,她下了車,站在門口,看着那道樓底下的玻璃門,卻止步不前了。現在是凌晨四點,她不想吵醒媽媽,便隨意找了個地方,把包往地上一放,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小區,安靜得一個人都沒有,忽然冒出的聲音,是翻垃圾桶邊的貓,看到顧一兮,戒備地弓起了背。
顧一兮靠着金屬欄杆,閉上了眼睛,恍恍惚惚的,又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她在外多年、走過很多城市、搬過很多次家,可經常一覺睡醒的時候,睜眼看窗戶外面透進來的陽光,錯以爲還躺在自己家裡的小牀上,下一刻,媽媽就會進來叫她起牀吃早餐。
那樣的暖意,總是稍縱即逝。可類似的場景幻想多了,也就成了習慣。所以當這一日的陽光升起,她腰痠背痛中支起身體,看到面前站着的媽媽時,覺得太不真切。
顧媽媽換上了輕便的衣褲,準備像往常一樣出門鍛鍊,一下樓,就看到石階上坐着個女孩。她本想繞過去,但那女孩就在這時候醒了過來,揉了揉頭髮,擡起頭,對上了她的眼睛。
那眉眼雖說長開了,但是和六年前,還是很像很像的。顧媽媽都沒有做好準備,突然就掉眼淚了。
顧一兮慌忙站起來,聲音沙啞地叫了一聲:“媽……”
“你坐在這裡幹嗎?回來了也不上去!”顧媽媽一邊擦眼淚,一邊把顧一兮往裡面推,“也不多穿點衣服,這麼冷的天,要感冒了!”
她這麼一說,顧一兮確實覺得有些頭暈,喉嚨也乾澀。但一進家裡,顧媽媽就給她套了件厚外套,身上一暖,看着媽媽給她忙前忙後泡熱水袋煮薑湯,有什麼不舒服,也都忘在腦後了。
六年前顧媽媽嚴厲的話語在聲聲在耳,顧一兮原本以爲,回到家裡,會面臨她的質問、責備。但是沒有,好像這六年的時間根本就不存在一樣,她還是那個在念書的小顧一兮,每每回到家裡,媽媽都會跟她嘮叨很多話。
不多久,顧媽媽給她端了碗薑湯出來,叮囑道:“趕緊喝完,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顧一兮答應一聲,接過碗,怕燙,小口小口地喝。
顧媽媽見她是一個人回來的,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問道:“那個……小孩子呢?”
顧一兮吹着碗口,聲音有些發顫:“他親生父親帶走了。”
顧媽媽聽到這個消息,倒是鬆了口氣,道:“這樣最好。你這次回來了,就不走了吧?”
聽出顧媽媽話語中的期待,顧一兮愣了愣。
她是倉促之間回來的,a城那邊什麼都沒收拾,肯定還得回去。不過好在她的職業無需坐班,在哪裡生活,區別並不大。
她點點頭,道:“不走了。媽,流觴園的居住權拿回來了,你有空過去看看。最近有些地方在修葺,等天氣暖和些,我找人去打掃一下。”
本以爲媽媽會驚得合不攏嘴,但她只是笑笑,道:“知道了,小樑都跟我講了。”
顧一兮一驚,追問:“小樑?”
“是啊,樑家人嘛。”說到這個人,顧媽媽的目光中盛滿了讚賞,“你爺爺當年眼光真好,小夥子人真不錯,以後有他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顧一兮知道她是誤會了,樑景衍只說了自己是樑家的人,顧媽媽誤以爲他就是當初和顧一兮定娃娃親的人。
“媽,他不是……”
顧媽媽道:“好好好,我知道,他還在追求你嘛。女孩子家是該矜持點,但媽覺得,那孩子還是很不錯的,比你年長几歲,性子也沉穩。”
顧一兮知道眼下難以解釋,錯開話題,道:“我先去洗澡。”
她一打開自己的房間門,剛纔一直憋着的眼淚終於決堤。
六年來,這裡沒有任何變化,一樣的牀單被套、一樣的書櫥桌椅,就連牀頭的娃娃,都是同樣的擺放姿勢。
她從衣櫃裡找到了小時候的浴巾,衝進了衛生間。
洗完澡出來,正聽到手機在響,顧一兮拿起一看,竟然是樑景衍。
“喂?景衍?”
樑景衍一聽她的聲音,關切道:“感冒了?”
“嗯……有一點。”
樑景衍道:“我是想跟你說,園子修得差不多了,暖氣不太方便,但是裝了空調,可以住人了。”
顧一兮甕着聲道:“謝謝。”
樑景衍笑道:“應該的,誰叫你往我賬上打了那麼多錢。什麼時候回s城來看看?”
顧一兮道:“我今天剛到。”
樑景衍問道:“一個人?”
“一個人。”
“那方便出來見一面嗎?”
顧一兮想了想,道:“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