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語氣讓田宓心裡很不舒服,她咬着脣回他:“你難道不孝順嗎?”
聽到“孝順”這兩個字,蕭珏的黑眸卻黯下來:“我父親是個好官,他這一輩子,爲人民勤勤懇懇、鞠躬盡瘁,幾乎從未爲自己、爲自己的家考慮過一分一毫。只可惜,他趕上了金融危機。金融風暴席捲亞洲的時候,他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一夜之間白了頭髮,像是老了十歲。面對民衆的誤解、聶派政黨的打壓,多少困難和不平,他都一個人扛着。這些年那麼多苦他都咽過來了,最後卻倒在一場車禍上,警察去查,說是意外。我不信,我親自去看了他出事時開的那輛車,剎車的螺絲不見了,警方的人說是意外這根本就不可能,分明是有人故意擰鬆了螺絲。父親那天晚上氣急了,開車的時候自然不會注意,所以纔會……”
他的聲音清清冷冷,並沒有什麼波瀾,可田宓還是忍不住擡頭去看他的表情,她不明白爲什麼他會突然說這些。
他的眉頭緊縮着,黑色的發被海面的波光鍍上一層近乎於銀白的光彩,那幽深的眸子裡卻有種孤戾的情緒在閃爍:“後來我去調用監控,監控全被人毀了,那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定是蓄意謀殺。可是政治這個東西太錯綜複雜,誰當權誰就能*縱真相,更何況我根本沒有證據。那時候我對自己說,要找到害死我父親的人很簡單,誰在這件事情上獲利最大,誰就是真正的兇手。父親去世沒多久,聶明禎就升職爲代理首相,緊接着蕭家就要和你們田家聯姻。”
田宓瞠目結舌:“所以你會懷疑我們家的人圖謀不軌?我爸雖然是急功近利了點,但他絕對不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
“我會懷疑是有原因的,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份遺書?”蕭珏不由得握緊她的肩膀,似是在撫慰她的情緒,“據說我的父親和你的繼母,年輕時曾關係密切……”
“蕭珏……”心裡到底被震撼住了,田宓詫異地搖頭,“我不知道。但這……這不可能,如果我爸知道的話,他怎麼可能容忍這一切?即便那是
過去的事情他不在乎了,他也絕不會同意讓我嫁給你的。”
“也許他是不知道的吧,”蕭珏注視着遠方,脣角緩緩勾起了一抹可有可無的笑意,“我跟你說這些,只是想把最初的誤會跟你解釋清楚。”
忽然兩個人就沉默下來,田宓忽然覺得,蕭珏活得太壓抑了,他的驕傲,他的自負,他的冷酷,全都是因爲他的無可奈何。他明明是這個世界最尊貴的人,卻從來活的身不由己,甚至連自己父親的死、和自己的婚姻都沒有辦法去挽回。他甚至還要將一些真相苦苦隱瞞着,將自己僞裝成另一副模樣,以平衡周圍的勢力。
一度以爲自己已經足夠絕望了,而他的絕望和悲痛,她卻竟然從來都不知道。
周圍黑洞洞的,像是死寂的牆,一幕幕地壓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又像是永遠也穿不出的宿命。蕭珏走的特別快,不知道爲什麼田宓突然很怕他把自己丟下去,於是緊緊揪住他的衣服,心卻到底是虛了。
她還記得楊錚警告過她,田野和甄淑妮的野心。
難道說,這中間真的有什麼可怕的陰謀在?
最終,打破僵局的還是蕭珏:“田宓,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一個特別大的罪惡,這個罪惡會傷害很多人,可爲了毀掉這種罪惡,你必須同樣去傷害一小部分人。你該怎麼選擇?”
田宓一怔,對於他突然問起的這個問題有點糊里糊塗:“我不知道,那要看具體是什麼了。”
蕭珏瞬間覺得心裡的一角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不想再就着這個話題討論下去,他試着說些別的:“你剛纔說甄淑妮害得你不能跳舞?”
“那些噁心的事我不想再提,反正在你眼裡她永遠都比我好,比我正確,我只是一個讓你討厭、卻又不得不娶回家的女人而已,”田宓的心迅速沉下氣,她扭過臉賭氣似的說,“也算你活該,她噁心噁心我,我噁心噁心你,大家扯平了。”
蕭珏皺了皺眉:“那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時,我並不討厭你的,只是覺得很荒唐。話說回來,除了我媽,你還是這
輩子唯一一個敢打我的女人。”
“切,”田宓橫了他一眼,“那次都怪你。”
蕭珏的臉上現出若有若無的笑影:“第二次見你,你和汪小晴爭吵,我看到你被她欺負,竟然莫名的覺得心疼。”
“所以你走上來幫了我?”
“第三次見你,你在酒吧,被一羣人灌酒,不知道爲什麼,看到你那個樣子,我心裡突然就亂了,特別亂,就像這幾天一樣。但是我還很害怕,我怕我真的會對你產生感情,所以我纔會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情……”蕭珏的聲音接着在她頭頂響起,帶着淡淡的憂傷,幾乎不像是他的,“我想逼自己,逼着把你想象成一個可憎的女人,同時也逼着你,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走進一個死局裡,因爲我已經有淑妮了,我不可以再喜歡別的女人。”
田宓沉默良久,才忍住淚嘲笑他:“這麼說是你先喜歡我的嘍?”
也許是她的表情泄漏了什麼,蕭珏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忍不住笑:“臭美吧你。”
前方已能看到一些燈光了,他的腳步也緩了緩,不徐不疾的特別催眠,田宓慢慢地放鬆下來,倦意像腳底的浪花般,細細密密地推上心頭。
“我愛你。”
不知踏浪走了多久,田宓幾乎要睡着時,卻恍惚聽到耳畔的這句話。
她睜開眼睛,發現他們已經走上“海上蘭布拉”這座木製吊橋,橋邊上是兩排高迪設計的路燈,黑黝黝的像是士兵的盔甲,讓人看了有些怕,她不由得抓緊了蕭珏。
橋下,海面被晚風拂過,掀起波光粼粼,仿若層層綻開的黑色鬱金香。
“‘錦繡中國’開幕的那天晚上,本想當着全世界宣佈,我對你的愛,但是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感覺到她的依靠,蕭珏的心也似被牽動,他吻了吻她雪白的額,“只是看着你,我就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驀然間,眼眶也避無可避地溫軟潮溼,田宓如同雕像一般靠在他的身上,小腿還隱隱泛着鑽心的疼痛,心卻酥酥麻麻的癢着,不知不覺連回憶都酸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