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明一定沒想到,姑姑居然留下了這封信。也一定沒想到,有一天沈展銘居然會回來報仇。所以他篡改了那份文件,讓他誤以爲程佔霆就是害死父親的元兇!
接下來的事情,沈展銘閉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到。可他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去相信眼前這個蛇蠍般的女人,去傷害曾經的摯愛!
現在他只覺得這一切都像是一出笑話,一個在黑色幕布下徐徐上演的喜劇。他看到了那痛苦的開始,卻看不到這倉皇的結局。
而眼前,這出鬧劇的始作俑者,正緊抿着脣,毫不驚惶地望着他。
“如果我說是,你會放過我嗎?”過了好半天,她才淡淡地說。
沈展銘握了握手中的槍柄。
他曾經視若珍寶般眷戀的愛情,居然因爲這個女人的一句謊話而不復存在,這一切是多麼的可笑,又是多麼得可悲!
所以,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開始覺得憎恨,憎恨洪天明,憎恨眼前的這個女人,更憎恨他自己。如果,他對程佳期的愛再堅持一點,又怎麼會落得個今天這樣的結局?
他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但是,在他得到懲罰之前,他還要做另外一件事。
所以他看住她說:“我有三個條件,只要你答應我,我就放過你。”
程佳言慢慢吸一口氣:“什麼條件?”
沈展銘丟給她一個手機,同時將槍筒抵得更緊了些:“第一,我要你就打電話自首,把你這些年所犯的罪行,包括對程佳期所做的一切統統向警方交待。自首,可以減輕你的罪行,你至少不用死了。”
程佳言擡眸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但她竟出奇地沒有反抗,她拿起手機,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然後,面色平靜地按照沈展銘交待的方式自首。
掛掉電話時,她甚至還能笑出來:“第二呢?”
她的笑就像是毒瘤,印在沈展銘的腦子裡,讓他只覺得噁心:“第二,我只想問你,爲什麼?你對程家有那麼大的仇恨嗎?爲什麼你害了程佳期都不夠,居然連撫養你長大的爸爸都要陷害?你爲什麼明知道他不是害死我爸爸的兇手,還要騙我,誤導我?他是你的親爸爸!”
程佳言一動不動。在這張昏暗的房間裡,燈光反覆折射在她的臉上。她的面容依舊是那麼白皙,她的輪廓依舊是那麼優美,她的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溫婉,卻又夾着絲,連啞都啞的那麼完美。
她說:“你嘗過被人唾棄的滋味嗎,你嘗過沒人依靠的滋味嗎?你試過貧窮嗎?試過飢餓、試過白眼嗎?”
她笑了笑:“這些我統統都試過。在我來到程家之前,我媽媽甚至都不肯認我,她把我丟在鄉下的親戚家裡。小孩子都嘲笑我,說我是沒有爸爸的孽種,連唯一疼愛我的姥姥也早早地離開了。貧窮和低賤的身份,就像是一把枷鎖,狠狠地拷在我的身上,我以爲我一輩子都沒法再打開它。可是有一天,媽媽來接我了,她帶我來到程家,讓我叫程佔霆爸爸。你知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高興?是程佔霆讓我不再捱餓了,是程佔霆給了我體面的身份,他給我好吃的,給我錢,給我漂亮的衣服穿,讓我覺得我就想是上流社會的大小姐一樣。我差點以爲我到了天堂,可是有一天,我聽到他跟他的前妻打電話,他
說:他想復婚,他不想他的佳期在成長中少了媽媽。”
“那一瞬間我就像從天堂跌到了地獄!”倏然間,程佳言睜大了雪亮的眼眸,“如果他的前妻回來,那麼,我所有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所以我不能讓她回來,我必須這麼做!所以我故意把程佳期和路放玩耍的事情告訴了爸爸,爸爸立馬就通知了路放的爸爸。天真的我,以爲這件事,會讓爸爸對程佳期發火,可是他根本沒有。我多麼沮喪,跟着跑出來,卻看到了高臺上的程佳期。你猜怎麼樣?我把她生生推了下去。”
沈展銘忍不住怒視着她:“你從小就這麼歹毒!”
“也許是吧,”程佳言低低地笑了,笑容中竟留下一滴淚:“誰讓她妨礙了我,她要破壞我得到的快樂,我就有讓她從我面前消失。小時候是這樣,四年前是這樣,四年後的今天也一樣是這樣。我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沈展銘看向她的眼裡,恨意更濃:“你真該死。”
“我是該死。那麼你呢?”程佳言平靜地回視於他,“別忘了,你也是幫兇。好了,第三是什麼,你可以告訴我了。”
沈展銘努力控制住呼吸:“告訴我洪天明在哪。”
程佳言挑眉:“如果我不告你呢?”
沈展銘驀然間將槍上膛:“那你就陪他一起死!”
……
清晨的空氣冰冷而稀薄,程佳期忍不住往路放的胸口靠了靠,才發現,身邊早已經沒有人。
驟然間清醒,她霍地坐起來,幾乎就要以爲他被人帶走了。
下一刻,她卻聽到浴室裡嘩嘩的水聲,和手機鈴響的聲音。
是路放的手機再響。
程佳期愣了一下,並沒有接。她不敢接,她怕打電話的會是某個警察。
因此,電話自動轉到了語音信箱,從裡面傳來的聲音並不是警察的,而是方浩的。
他說:“放哥,我有兩個好消息等不及要告訴你。第一個,程佳言昨天晚上打電話自首,現在已經被警察帶走了。第二個,你的大情敵沈展銘,昨天半夜衝到洪天明的住所,一槍嘣了那混蛋,然後跟他同歸於……”
程佳期已經聽不到然後,她忽然間心跳加速,臉色也變得慘白。漸漸地,竟然失去了意識。
彷彿做了一個很深的夢,夢裡是一片幽藍的海,海上是初生的太陽,身後則是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莊園。
身邊,一隻手臂慢慢地攬上了程佳期的肩,沈展銘的聲音空靈而飄渺,像是記憶中的迴響。他說:“佳期,佳期……你看到那陽光了嗎?你就是那陽光,可我抓不到你,向着黑暗而去。我多麼想你,多麼想回到過去,可是我沒辦法回頭了。佳期,請你……原諒我,放棄我,忘記我……”
心似被人狠狠地扯了一下,程佳期驀然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不是冥冥之中的那張臉,而是江左萍又喜又急的面孔。
“你這孩子,可算是醒了。你嚇死我了知道嗎?要是我的小孫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可別指望我在路放他爸面前說你好話!”
程佳期聽得濛濛地,還沒想明白她是什麼意思,路放便說了一句:“媽,佳期剛醒,你說話輕一點。”
江左萍嘆口氣,給路放挪了個位兒:“算了,我去削蘋果,你跟她說吧。”
路放於是坐
過來,疼惜地摸摸程佳期的髮絲:“你還好嗎?”
程佳期迷茫地問:“我怎麼了?”
“昨天你聽到方浩的電話後,就昏過去了。醫生說你是驚嚇過度。”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只是有點始料未及……”心裡微微一疼,程佳期低下頭。
耳畔,路放聲音低沉:“那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父親知道他是你大伯的兒子後,已經決定將他厚葬。”
程佳期垂眸,淚水再也不能控制般地,奪出了眼眶:“我剛纔夢到他了,他要我原諒他,要我放棄他,要我忘記他。我曾經那麼恨他,爲什麼到了現在,我反而覺得難過?他這一輩子,多麼不值得……”
“他選擇這種方式離開,一定是覺得生無可戀,他做了太多不值得的事,也許死,才能是他最好的解脫,”路放低頭,吻了吻她冰涼的額,“可我們這些活着的人,總還得好好地活下去。”
害怕他覺得自己過於牽掛展銘,程佳期吸吸鼻子,小聲地說:“我知道。可是,你媽媽怎麼就來了?”
路放板起臉來:“說到這個,我還沒找你興師問罪,爲什麼不告訴我我要當爸爸了?”
心驀然間一動,程佳期慌張地擡起頭:“你已經知道了?”說完又覺得自己傻,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她都已經住進醫院了。
事實上,那天她去婦科卻遇到江左萍後,江左萍就已經知道了真相,江左萍還說,她要是敢把寶寶打掉,自己就一輩子也允許她進路家的門。
可江左萍也沒說不打掉寶寶,自己就能嫁給路放,所以程佳期的心一直都是惴惴不安的。
可是如今路放卻說:“是媽告訴我的,她還怪我沒好好照顧你,差點弄丟她的小孫子。”
程佳期難以置信地往江左萍的方向看了一眼,小聲問:“她肯接受我了嗎?”
“你說呢?”路放捏捏她的鼻子,身邊,江左萍不知何時已經挪過來,把切好的蘋果往路放的懷裡一擱,賭氣般地說:“那也是看在寶寶的份上。別指望我輕易原諒你,除非……”
程佳期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除非什麼?”
“除非你立馬就嫁給我們小放,再給我們路家生一個小孫子,”江左萍想了想又搖頭,“不行,只生兩個便宜你了。應該再生一個孫女。不對,只有一個孫女好像不太平衡,乾脆生兩個好啦。這樣加起來就是4個寶寶。哎呀,4這個數字不好聽的,那5個,5個吧。5還不如6。六六大順你說是不是……”
“媽,你把佳期當母豬嗎?”路放終於受不了抗議起來。
江左萍惱了,拎起茶缸蓋就砸他:“有了媳婦你就忘了娘,我打你這個臭小子!”
路放沒法子,只能躲開。
晨光中,程佳期倚在整潔的牀頭,看着這對嬉笑怒罵的母子,她不禁微微一笑。
展銘曾說,她是他的陽光,他曾那樣渴望過她,可是,她卻沒能拉着他走出黑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墮入那暗無天日的地獄。
而路放,就像是她的陽光,那樣的溫暖、執着,將她從無邊的黑暗中解救出來。苦盡甘來,說的就是現在的她吧。
她不知道這樣的幸福能延續多久,但她知道,心中有愛的人,陽光一直都在。
他們的愛,一直都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