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樓外,在一個寂靜到清冷的黑暗角落裡,一個男人坐在臺階上,默默注視着兩指間輕夾的菸蒂。
“張醫生,我姥姥的病情怎麼樣了?”
“不太好,已經到了癌症晚期,癌細胞擴散的很嚴重,如果想徹底必須清除癌細胞,必須到國內最好的醫院,請最好的醫師。”
“那要多少錢?”
“這個不好說。”
歐文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指尖的煙變外跌落在冰涼的地面上,餘燼還在嘶嘶地往外冒着。
那些灰青色的菸圈,彷彿是命運女神的雙手,緩緩向靜渺的夜空中升起,婀娜卻蒼白,不知不覺間,已扼住他微微聳動的喉口。
“歐文,告訴你個好消息,院方已經給你媽媽作了精神正常的證明,咱們馬上就可以接她出院了。你找得那個朋友真是神通廣大啊,以前你跑了幾年都沒有辦成的事情,他一出手就辦成了。還有展會資金的事情,如果沒有他幫咱們,那可就慘啦,這次真要好好謝謝他,要不把請家裡來我給他燒桌好菜?”
“那倒不必。小晴,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已經想好了,等你媽媽回來,咱們就把她送到最好的療養院,等她的病徹底痊癒了之後,再接她回來,和姥姥咱們一起住。歐文,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出什麼事了嗎?”
“姥姥的病情又惡化了,媽出院後也要接到療養院去治療,還有你,你跟你肚子的孩子,這些通通都需要錢。”
“歐文,要不……咱們把那輛奧迪賣了吧?”
“不行!那車是田宓的,我必須還給她。”
“還給她?你傻嗎?還給她你從哪弄來這麼多錢?”
“你別管了!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你!好!我不管!我倒是要看看你要靠什麼來養這個家!”
四月裡的夜風,溼寒深重,彷彿是春霜做得刀子,那般淒寒刺骨,打在人的身上是寸寸割裂般的疼。
正如,歐文此刻的心。
“噔——噔——噔——”
靜謐到令人心碎的暗夜裡,高跟鞋的尖細砸在地面上的那無比沉悶的聲響,突兀地擊潰了他的耳膜。
他緩緩擡起頭,極目之處,一個單薄卻美麗的女人正緩緩朝自己走來,她烏黑的秀髮披散在皮草大衣上,櫻桃色的脣凍得發青,那雙同樣烏黑但依稀疲憊的鳳眼卻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發出一閃而過的欣喜光芒。
“車還了?”歐文始終注視着宴會裡那叢明燦的燈火,他的眼睛明明那麼黑那麼深那麼亮,卻像是沒有聚焦,空留一個美麗的念想。
看着他失神的模樣,汪小晴脣角好不容易擠出的笑意瞬間冷了下去:“還了。”
“那走吧。”歐文利索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想把心中的憂愁一併拍落。
“你爲什麼不自己去,你還忘不了她對不對?”汪小晴盯視着他,語調突然變得嘲諷起來,“還是看到他們倆個恩愛的樣子你受不了了?”
事實上,不只是他受不了,她也受不了!
她受不了歐文這樣冷漠、甚至於厭惡地對待她,她多麼希望他在人前裝出的那份溫柔,能永永遠遠地保存在她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裡。
可惜……
歐文的腳步頓住,他緊抿雙脣,並沒有承認,但他眼中的憂傷就像高原上的藍空般清晰,本就是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得出的。
“你說話啊!”心底某個空洞的角落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無聲地爆炸,連日來的隱忍和嫉妒,終於讓汪小晴到達了爆發的頂點,她驀地抄起手中的晚宴包,用力砸向他。
包的拉鍊沒有拉緊,裡面的化妝品、手機、鑰匙,呼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歐文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手機那尖銳的角劃開他無暇的額頭,他冷冷回眸,鮮紅熱燙的血液已蜿蜒着污了他白皙的臉頰:“你夠了。”
“我夠了?”汪小晴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突然便笑了,她緊緊拽住他的手
臂,“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私底下咱們再怎麼鬧我都無所謂,但我請你,起碼在她們面前做下戲好不好?”
夜風呼嘯,貼着他的傷口擦過,帶來陣陣酸澀卻又生猛的疼痛,但再痛,也比不過他心中痛入骨髓的疲憊和無助。
沒錯,他和她之間,根本沒有愛,沒有感情,也沒有真心。
他們有的,僅僅只是那一條肉體上的維繫,以及他無法推卸的責任和承諾。
所有的甜蜜,所有的恩愛,根本就都是故意做出來讓別人看而已。
再也不想演下去,歐文猛地甩開她的手,轉過身便想離開。
“剛纔都是因爲你啊,你知道田宓是怎麼數落我的嗎?她們那樣挖苦我,你倒好,竟然一個人躲在這裡。現在你不幫我也就罷了,居然還有膽對我發脾氣?”汪小晴寸步不離地在後面追着他,在他冷漠的陰影下,將心底的怨氣肆無忌憚地傾瀉,“我告訴你歐文,你如果還想着田宓,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人家是金枝玉葉,蕭珏那樣的男人才是她該嫁的人,你算是什麼東西,你高攀的起嗎!”
彷彿是誰尖利的指甲,輕輕地劃過自己單薄的心瓣膜,帶來陣陣深刻入骨的刺痛,歐文驀地頓住,轉過身揚起手掌,卻又在看到汪小晴臉上的淚珠時生生收住掌勢。
眼淚清溪般不斷地從瞳孔裡溢出,汪小晴咬緊下脣,直視着歐文地手掌:“你打呀!有本事你就打,最好把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打下來!”
眉心不受控制地跳動了一下,眼前的黑漫無目的地壓制他幾近崩潰的神經,最終歐文緩緩放下手臂,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汪小晴不再哭喊,也不再糾纏,而是怔怔地跌坐在地上,兩行清亮的淚水默默地淌出。
忽然有橙黃的車燈打在她面前的方寸光景裡,晃得眼痠,她迅速擦擦了眼淚站起來。
那是一輛咖啡色的寶馬X7,幽暗的車窗裡,傳來一句冰冷漠然的男人聲音:“看來,你還是沒能抓住他的心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