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說什麼?喬正諺突然震顫了一下, 神色似有閃躲,彷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下一秒,他便移開了視線, 一句話都沒說便轉身向樓梯上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 玉初覺得心裡悶悶沉沉的, 一點力氣也沒有, 退後幾步就坐在了沙發上。她靠在沙發背上, 剛剛閉上眼睛沒多久,就感覺身邊的沙發微微凹陷了下去。
“初初啊,”是趙管家的聲音, 玉初睜開眼,趙管家說, “你別跟喬先生生氣, 他是緊張你, 見你這麼晚沒有回家,他擔心你纔開車出去找你的, 他到現在都沒吃晚飯呢。還有那天晚上,你接了一個電話就出去了,你一走,喬先生就回來了,你沒有帶手機, 他在外面找了你很久。”
玉初沉默地看着趙管家, 片刻後她又垂下了眼皮, “可是這些他都沒跟我講過。”聲音很小, 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給你熱杯牛奶。”趙管家見她不願再開口, 便起身去了餐廳。
樓梯上突然傳來聲響,玉初回頭, 喬正諺手上拿着外套,腳步很急,彷彿有什麼急事。能讓他這樣着急的,想想也知道是工作上的事情,而且她也不指望他會跟她說什麼,所以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低頭研究自己沒什麼特色的手指甲。
可喬正諺卻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跟我走。”他向她伸出了手。
玉初的氣還沒有消,只瞥了他一眼,依然不肯理他。
“我帶你去見我媽。”喬正諺不管她答不答應,已經彎下腰去牽她的手,將她扶了起來。玉初還沒反應過來喬正諺的話,已經被他帶着往外走了。她以前也問起過喬正諺他的媽媽,可他總是要麼沉默,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說他媽媽脾氣不好,愛清靜,不喜歡別人去打擾她。
一路上,喬正諺都沒有說話,專心致志地看着前方,將車開得很快。一個半小時以後,車駛出了C市市區,來到一處郊區,也是別墅區,環境十分清幽,與市區內簡直有天壤之別,不過這種地方的房子只怕比二環內更加搶手。
喬正諺將車開進一幢別墅的車庫內,下車後就扶了玉初往裡走,不過進門前卻停住了,看着她說,“我媽她人很好,不過有時候精神不太好,不大清醒,你不要害怕。”像是提醒又像是叮囑。
“嗯,”玉初看着他鄭重其事的樣子,也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們倆一進門,就有一個婦人迎了出來,模樣看起來比趙管家大一些,大約有五十歲出頭,眉目很是慈善,喬正諺稱呼她作周姨。周姨見到玉初並不訝異,連招呼都未來得及與她打,就帶着他們上了樓。周姨便走邊跟他們說,“她今天白天就拿着圍巾不停地織,連飯都不肯吃,到現在也不肯休息。”
周姨口中的這個她是指喬媽媽,站在房間門口,玉初看到一個女人坐在牀沿上,她的背影十分單薄,還有點微微的傴僂之態,她的頭髮梳地很光潔,一絲不苟的。玉初跟着喬正諺往裡走,這纔看清喬媽媽的臉,她很清瘦,也很蒼白,甚至眼神渙散。
玉初第一次見到喬媽媽是在喬正諺書房裡的照片上,雖然容貌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她還是很難把照片上的人和現在的喬媽媽聯繫起來。照片裡的喬媽媽美麗溫婉,笑容恬淡,而眼前的她精神不濟,彷彿整個人都散發出孤獨和絕望的氣息。
喬正諺在喬媽媽的身旁坐下,將手覆上她不停打着毛衣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媽,爲什麼又不吃飯,也不休息呢?”
喬媽媽只看了喬正諺一眼,卻並不搭理他,只甩開他的手,繼續手上的動作,她的嘴角突然出現了一抹笑意,“天氣轉涼了,我要快點把圍巾織出來,振邦他說買的再好,都比不上我自己織的。等織完這一條,我還得再給正諺織一條。”
“媽,是我,我是喬正諺,您又不認得我了?”喬正諺伸手想扯過她手中的圍巾,可是喬媽媽怎麼都不肯放手,最後還下死勁去掰喬正諺的手。
“正諺,你別這樣。”玉初見喬正諺遲遲沒有放手,便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臂,輕輕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他這才放鬆下來,放開了手。
喬媽媽拿回她的圍巾,牢牢地護在懷裡,彷彿揣着什麼寶貝似的,還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喬正諺,那種眼神讓玉初心裡一緊,彷彿有根針在那裡紮了一下,尖銳的痛。可喬正諺的眼裡卻露出了笑容,他安撫喬媽媽,“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一靠近,喬媽媽就往後退,好像一點兒也認不出他來。
喬正諺不再上前了,牽過玉初的手,對喬媽媽說,“媽,我給您介紹,這是您兒媳婦,她叫鄭玉初。”
喬媽媽依舊沒有什麼反應,喬正諺轉向玉初,“初初……”
玉初明白他的的意思,可是她已經這麼多年沒有喊過媽媽,對於這個稱呼難免有些生疏了,過了一會兒,她才朝喬媽媽走近幾步,喊了一聲“媽”。可是喬媽媽看都沒看她一眼,重新坐到牀沿上,又開始織起圍巾來。
玉初看了喬正諺一眼,雖然他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可她卻從他的眼裡看出了無奈。喬正諺牽起她的手,帶着她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狀似輕鬆地一笑,“這幾天她原本已經好多了,今天不知怎麼又不清醒,我們在這裡陪陪她,好嗎?”
“好。”玉初彷彿已經忘記剛纔還在和他鬧彆扭,也對着他笑了一笑,一隻手放在他的手心裡,另一隻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就這樣靜靜地陪他坐着。
房間裡燈光透亮,喬媽媽還在織着圍巾,一針一線,可是這條圍巾織出來給誰呢?玉初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喬正諺便轉過頭來問她,“是不是累了?”
她想說不是的,可她還沒有開口,他就已經伸出手了摟住了她,她就順勢靠在了他的肩上。夜很靜,靜的只剩下窗外風拂過樹丫的聲音,還有身邊人的呼吸聲。
喬媽媽累了,手上的動作慢下來,眼皮也慢慢地垂下來,喬正諺起身在她前面蹲下,輕聲說,“媽,你累了,睡覺吧。”這次喬媽媽沒有反對,抱着圍巾躺了下去,任由喬正諺幫她蓋好被子,很快就閉上了眼睛,像個孩子似的。
喬媽媽手裡抱着的圍巾上面還插着針,玉初怕那針傷了她,彎下腰想要把圍巾拿出來。可喬正諺卻攔住了她,“我來。”他說,他輕手輕腳的,很有經驗的樣子,眼看那圍巾就要從她的懷裡抽出來了,可喬媽媽卻又使勁往懷裡一拽,他們都沒有料想到,那根針就這樣劃過喬正諺的胳膊,劃出一道長長的紅痕,可喬正諺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還是趁勢抽出了那條圍巾,安撫道,“沒事,沒事。”
喬媽媽並沒有被驚醒,只睜了一下眼睛又閉眼睡去。
出了喬媽媽的房間,玉初拿了藥箱來給喬正諺的傷口消毒上藥,他的傷口不算深,但很快便冒出一顆顆的小血珠來,不痛是不可能的,可他卻始終神態自若,彷彿傷口不在他身上一樣。她突然想起以往好幾次喬正諺臉上的傷痕,心裡又是一陣難以言說的難過。
她不說話,一直低着頭給他上藥,習慣了她的安靜,也就不覺得奇怪,直到有溫熱地液體滑過他的手臂,他才心慌地喊了她一聲,“初初,”他擡起她的下巴,才發現她兩隻眼睛裡已經滿是淚水,盛載不下溢了出來。旁邊沒有紙巾,他只好用手去抹,卻是越抹越多,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反正她總是有辦法讓他這樣手忙腳亂,“哭什麼,我沒事,不過一道小口子,一點都不痛,跟蚊子叮一下差不多。”
“跟蚊子叮一下差不多。”這是小孩子生病時,大人哄他們打針才說的謊話,卻被他用在了這裡,她不覺得好笑,也不覺得安慰,眼淚流得更兇了。她突然張開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都靠在他的身上,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哭得久了,開始抽泣,眼淚甚至讓他的襯衫溼了一大塊。
很久她的眼淚才漸漸止住了,聲音變得有些喑啞,她說,“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瞞着我,也許你是怕我擔心,也許你是怕我難過。可我想你明白,我的確害怕,不過不是怕跟你一起面對,而是怕你什麼都不讓我知道,怕你不肯再讓我陪你……我們已經是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