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輕輕推開病房的門, 入眼是一幅特溫馨卻又特悲傷的畫面,沈心南坐在病牀上,緊緊地抱着喬正諺, 臉色蒼白, 眼裡的淚水撲漱漱地往下掉。那場面就跟西子捧心, 黛玉葬花差不多, 怎麼能不讓人心疼, 連女人看了都心碎。其實她特想跑進去,把沈心南從喬正諺身上拉開,跟她講講道理, “我知道你小孩沒了很難過,但請你別抱我男人, 抱你自己男人行嗎?”
可是最終她還是沒有那麼做, 倒不是因爲不忍心, 只是她突然不確定喬正諺到底是誰家男人了。沈心南哭得太投入,以至於連她開門進去都沒聽見, 但喬正諺是聽見動靜的,他擡頭看了她一眼,那麼一刻,瞳孔急劇收縮,彷彿是驚訝, 又彷彿是內疚, 大約是這纔想起來自己還有個約會。
其實這一眼, 他盯了她好幾秒, 彷彿想用眼神跟她傳遞什麼信息。可他們到底還是沒有默契, 因爲她什麼也沒有看懂,而他最後也收回了目光, 什麼都沒有說,繼續專心致志地讓沈心南趴在他的肩上哭。
剛進到病房裡的時候,玉初還特佩服喬啓琛那寬大的胸襟,自己的媳婦都撲到別的男人懷裡了,還敢如此大方地給他們騰空間。可是此刻她卻突然有點理解喬啓琛了,人家是情意相投,如膠似漆,硬插進去,只會讓自己顯得像個小丑,上不了檯面的小丑,誰來理你。
不是不生氣,不是不難過,不是不嫉妒,也不是不想狠狠地甩他一個巴掌,只是覺得特沒意思。她悄悄地從病房裡退了出去,還十分貼心地幫他們帶上了門,很輕很輕,不想驚動他們。
喬啓琛還在病房外面,依舊是那副落魄樣,襯衣上星星點點的血漬,應該是沈心南的。看見她出來,他嘲諷般地冷笑一聲,“都讓你別進去,你偏要去。”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親眼看到才能死心。”她倒沒有想到有一天能與喬啓琛如此開誠佈公地談話,還是談這種深層次的話題,果真是同病相憐,惺惺惜惺惺了。
“大哥,喝酒嗎?”
“走吧。”喬啓琛打量她一眼,十分爽快地答應。
於是他們找了一個離醫院最近的酒吧,因爲喬啓琛說,他怕什麼時候沈心南想見他了,需要他了,他還可以第一時間出現在她眼前。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裡閃着比星星還要璀璨的光,連玉初都要被他感動了。不過她現在沒有心情同情他,她十分不厚道地回了他一句,“大哥,你想多了。”從她第一眼見到沈心南起,就無法忽略她偶爾看向喬正諺時,眼睛裡濃濃的情意。
喬啓琛在車裡面稍微整理一下自己,轉眼那個溫文爾雅的大哥又回來了,一進酒吧就引得無數美女盡側目。節奏強烈地樂聲跟地震似的,喬啓琛一口悶了一杯威士忌,擡起頭來問玉初,“你說我哪裡比不上喬正諺,我不帥嗎?還是我老了?”
這樣幼稚的問題真不像一個自信滿滿的成熟男人問出來的,玉初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因爲在她的眼裡喬正諺始終都是最帥的,別說喬啓琛比不了,誰也比不了。她不想要欺騙他,但又不想在他的傷口上再撒把鹽,只好拉住旁邊一個服務員,問她,“你看這位先生長得帥嗎?”
小姑娘顯然有點反應不過來,大約把玉初當成精神病,不過當她看見喬啓琛的時候,立馬就紅了臉,十分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便逃也似的跑了。
“你看,連小姑娘都擋不住你的魅力,大哥,”玉初安慰他,“別對自己那麼沒信心,大嫂看不上你是她沒眼光,天涯何處無芳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其實玉初平時沒那麼聒噪,灌了幾杯酒之後,喉間火辣辣的,臉也像發燒般紅了起來。說話的時候大着舌頭,把喬啓琛逗笑了,說,“妹子,沒想到你喝醉了這麼能侃。”
她突然覺得心酸,認識喬正諺之前,她連酒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可是僅僅幾天的時間,她就好幾次到酒吧來買醉。孟靖遠問她,你絕望嗎,是的,現在她是真的絕望了。
本來她以爲有喬啓琛在,她可以大喝特喝都沒有問題,好歹還有個人送她回家,可是顯然喬啓琛比她醉得更厲害。後來她就不敢喝了,她怕兩個人都喝掛了會被人賣掉,喬啓琛一個大老爺們被賣了無所謂,她得保護好自己。
可是在他們被賣掉之前,喬啓琛又一次讓她震驚了,因爲這個大老爺們竟在她面前哭了,他握着玉初的手,含情脈脈地看着她,開口就說了句“對不起”,他說,“我不是故意推你,孩子沒了,我比你難過,你讓我給孩子償命我都願意,你別不理我……”
之後全是誠心誠意的悔悟之語,那感覺就像殺了人全家之後的懺悔,玉初知道他將自己當成沈心南,她實在聽不下去,尤其受不了喬啓琛的眼淚,這讓她想起喬媽媽過世的時候喬正諺的眼淚,那麼滾燙地落在她的手背上,讓她那麼的不忍心。她拍拍喬啓琛的背,對他說,“大哥,你別難過,只要你開口,有的是女人爲你生,你要生幾個就生幾個。”
“我不要別人的,我只要你生的。”這是喬啓琛醉倒前說得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就不省人事了。玉初覺得他這話說的真是肉麻啊,可是卻讓她感動得要死,大哥,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是個情種呢?
玉初半清醒半迷糊地找服務生將喬啓琛塞進了出租車裡面,親自把他送到家門口,按了門鈴後就轉身回了車上,她不想再進喬家大宅的門,她希望從此以後與喬家說再見,再也不見。
那個豪華氣派的房子,越看越像一個龐大的籠子,困住一個個靈魂,這一刻她特別特別想要逃離。關上出租車的門,她覺得頭痛欲裂,她喝的那幾杯酒後勁很大,那些酒精分子蝕骨鑽心。熱心的司機大叔說,“姑娘,你哭什麼,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她摸了摸眼睛,這才發現原來真哭了,她想說,哪兒啊,我男朋友壓根兒就不屑跟我吵架,他要是生氣了,一甩門就走了,別提有多酷了,他只有對他大嫂才這麼念念不捨,柔情似水的。可是她已經說不出話來,本來就強忍着不去想,被司機大叔這麼一講,她心裡的大壩一下子就坍塌了,那些心酸啊憂傷啊一個勁兒地往外擠,兜都兜不住,就在出租車裡,她沒忍住,嚎啕大哭了,把司機嚇得啞口無言。
終於她的哭聲把計程車也嚇壞了,劇烈的一個顛簸,車拋錨了。司機下車查看了一下,又回過來對她說,“對不起啊,姑娘,車壞了,一時半會兒修不好,你先坐着,我另外再給你叫輛車來。”
玉初不哭了,用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也顧不得自己有多狼狽,從包裡掏出兩張鈔票遞給司機,“不不,是我對不起你,我今天走黴運,要不是你載了我,車也不會壞。你別給我叫車了,我自己走回去,正好可以醒醒酒。”
她走下車之前在身側找了找從餐廳裡帶出來的傘,卻發現傘消失不見了,這纔想起那把傘還在孟靖遠的車上。她也沒有那麼在意,就這麼拿着柺杖下了車,一場雨連綿不絕,沒完沒了,不過淋在身上是真的暢快,就如醍醐灌頂一般,是一種淋漓盡致的暢快,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也認得家的方向在哪裡。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家裡的人都睡了,就連吳媽也沒有等她,因爲所有人都以爲她今晚會跟喬正諺回去,連她自己都是這麼以爲的,她總以爲他們還沒有走到盡頭。
她悄悄地開門,摸進自己的房間,然後溼噠噠的鑽進了被子裡,沒有驚醒任何人。她很冷,用被子蓋住整個身體,把頭也埋在裡面,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後來她發燒了,其實是意識不清,迷迷糊糊的,但是她還是知道自己發燒了,她夢見自己被一團火圍在中間,慢慢得烘烤,全身的皮膚灼痛,骨頭也彷彿被打得七零八落。後來有人把她扔進了海里,很深很深的海,讓她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永遠沒有底,但是她不想再掙扎,她覺得太累了,全身的骨頭都被擊碎了。
最後她被一浪一浪的海水衝上了海灘上,再一次被烈日烘烤,就在她快要被烤熟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隻紅色的煮熟的大螃蟹,她虛弱地問螃蟹,“你是誰?”然後螃蟹告訴她,“我是你啊。”之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也變成了一直螃蟹,一隻橫行霸道的很醜很醜的螃蟹,她被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