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文章中都是他對儒學、法學典籍的心得。
其實他很想直接向朱襄獻策, 希望朱襄能將他的獻策告訴秦王。但李斯觀察了學宮中許多學者,他們就算自己追逐名利,也不喜歡弟子表露出追逐名利的一面。所以他徐徐圖之, 先裝作一個純良的求學學子。
朱襄卻直接開口讓他做官,而不是誇讚他的學術見解,讓李斯有些驚訝。
嬴小政伸手,朱襄將文章遞給嬴小政。
嬴小政掃了幾眼, 冷哼“敷衍之詞,言之無物。”
李斯“”他立刻緊張。自己哪裡惹到這位秦王孫了
朱襄微笑道“政兒的意思是,你只展現出你的學問, 沒有獻策, 所以言之無物。你可還有其他文章”
李斯深呼吸。原來自己可以直接獻策嗎
韓非忙幫友人解釋“李斯並非言之無物之人。只是他初次與朱襄公見面,不想表現得太急功近利。”
李斯“”你這還不如不解釋你這不是說我虛僞嗎
韓非給了李斯一個“你放心, 我幫你”的眼神。
李斯感覺自己被韓非坑了,還得擠出一個感謝的表情。
別說今生,就是前世,朱襄在授課和下鄉的時候在察言觀色的技能上都點得很高了。李斯現在的僞裝, 可騙不過他這雙在講臺上掃一眼, 就能看出誰露出了作弊的心虛神情的火眼金睛。
朱襄在心裡笑着搖頭, 李斯好像是韓非的塑料朋友啊。
不過這纔是他所知曉的李斯。
李斯接近韓非,應該是利用韓非接近自己。
朱襄沒有生氣。李斯並未給韓非造成傷害, 對韓非的照顧是真實的,否則韓非這隻彆扭警惕的小刺蝟也不會將李斯視作摯友。
不管李斯因什麼原因與韓非成爲友人, 只要韓非與他利益一致, 李斯恐怕就會把這個友誼保持下去。
韓非雖然寫書很犀利,現實中是個優柔寡斷的“扶親戚魔”。有李斯這個友人,韓非未來的人生說不定會輕鬆一些。朱襄並不打算掐斷李斯和韓非的友誼。
“沒帶文章也沒關係, 可以直接用言語說。”朱襄道,“只是鑽研典籍,你聽咸陽學宮的學者們的講課就足夠了。你來拜見我,應該是希望我聽一聽你在國政上的建議吧”
李斯再次緊張。
朱襄笑道“別緊張。學而優則仕,想要在朝堂上施展才華是人之常情,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爲何緊張”
韓非道“學宮的學者們不喜歡學子們追逐名利。”
嬴小政再次冷哼“他們來咸陽學宮難道不是追逐名利”
李斯看向臉蛋圓嘟嘟的公子政,心中對這位有諸多神奇傳聞的秦王孫有了真切的認識。
怪不得世人都說,公子政只要不夭折就一定能當秦王。光是寥寥幾語,公子政就已經展現出能成爲秦王的聰慧和理智。
朱襄再次問道“李斯,你認爲現在秦國,還缺什麼嗎”
李斯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李斯起身,對朱襄躬身作揖,言簡意賅,擲地有聲“書同文、車同軌,統一貨幣、度量衡”
嬴小政眼皮子一跳,面無表情地微微擡起下巴,注視着年輕的李斯。
朱襄微笑,伸手擼了幾把嬴小政毛絨絨的小腦袋。
露出夢境中大嬴政霸氣姿態的嬴小政,被朱襄粗糙的大手揉得腦袋一點一點,霸氣全無,氣急敗壞“舅父”
“政兒很滿意你的獻策。”朱襄道,“君上也會很滿意。君上正準備做這件事,你寫一下具體的想法,我幫你呈給君上。”
李斯猛地擡頭,然後撩起衣襬跪下磕頭“謝朱襄公”
朱襄推了一把嬴小政的背。
嬴小政怒視。推我幹什麼
朱襄用下巴示意。趕緊去扶
嬴小政嘟了一下臉,跳下椅子,板着臉彎腰,握住李斯的雙臂“請起。希望你不會辜負舅父的舉薦。”
嬴小政親自來扶他,李斯感激涕零“唯”
他對嬴小政磕了一個頭,又對朱襄再次磕了個頭,才站起來。
韓非的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神色,好像被重用的是自己。
李斯知道韓非對友人是個正人君子,所以他的想法早就與韓非商議過。韓非確定李斯只要拿出這條獻策,一定能引起秦王的看重。
韓非心裡也曾酸澀過。
友人很厲害,能展現出自己的才華。自己比友人更厲害,但卻沒有展現才華的機會。
因爲他若在秦國展現才華,韓國估計會短壽很多年。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秦國要滅六國,肯定從韓國先滅。誰讓韓國不僅地盤小、國君和朝臣蠢,還佔着交通要道
但李斯受到重用,他還是發自內心地爲李斯高興。
他原本有些歧視李斯的出身。
李斯只是一個普通士人,曾經當過楚國最低等的小吏。韓非身爲韓國公子,對出身卑微的人有些偏見。
即便朱襄也是出身卑賤,但朱襄公只有一個,韓非並不把朱襄的個例當作普遍存在。
但李斯用真摯的友誼和真實的才華感動了他,韓非現在已經摒除了偏見,真心對待這位友人,爲李斯即將平步青雲而欣喜。
他對人的出身的偏見也在潛移默化中悄然改變。
李斯得意地看向韓非,希望在韓非臉上看到酸澀。
然後,韓非給了他一個燦爛的毫無陰霾的欣喜笑容。
李斯默默收回視線,感到自己那顆陰暗的心受到了傷害。
或許韓非認爲只要他想當大官,榮華富貴就唾手可得,所以纔不嫉妒自己。李斯默默想。
朱襄觀察着李斯和韓非的互動,差點笑出來。
把這兩人湊一起,以後一定會有更多的樂子可看。
“若要書同文,需要一個更簡潔的文字。不僅要書同文,言同音也很重要。秦國應該制定自己的雅言。需不需要制定一套表音符號,需要考慮慎重考慮。”朱襄道,“度量衡最好使用十進制,更容易計算。貨幣如何推廣,用什麼材質,這些都是大學問。”
李斯作傾聽狀。他暗暗心驚,朱襄公也在考慮這件事
朱襄語重心長道“你之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精力可能都會花在這件事上,但你也不要荒廢學業,更不要荒廢道德修養。你最大的問題是太重利益。我不是說重利益權勢不對,只是利益權勢如手中的沙粒,你握得越緊,沙粒流失得更快。”
李斯背後生出一層冷汗。他有一種被朱襄看透的錯覺。
“越不重權勢的人越能走向高位,就像是不怕死的人在戰場上往往更容易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悟到這一點。”朱襄道,“除了儒家的書,你也可多讀一讀老莊的書。”
李斯聲音忍不住顫抖“是,草民謹遵教導。”
朱襄對韓非道“我教導李斯的事,對你也一樣。李斯太看重權勢,你太看重韓王室。過猶不及,反遭其禍。希望你們二人都明白這一點。”
李斯和韓非異口同聲道“是。”
朱襄敲了敲桌子“嚴肅的事就暫且說到這裡。我想聽你們說一說這些年的經歷。對秦國、對學宮、對生活,你們有什麼看法。隨意聊。”
朱襄對嬴小政道“政兒,你起話題。”
嬴小政點頭。他知道,舅父這是讓他練習從與人交談中,觀察一個人的內心。
嬴小政想了想,以孩童的口吻,從咸陽學宮的功課先問起。
嬴小政與韓非、李斯相談甚歡,談到入夜。
朱襄讓李斯睡在韓非屋內,第二日再回咸陽學宮。
他沒有留下李斯,因爲李斯在將對權勢過分的渴望隱藏起來之前,不能與自己和政兒走得太近,否則會爲自己和政兒招來麻煩。
他只是給李斯提了一些意見,比如統一度量衡的時候別用不同的數字,統一用十進制即可。什麼二十四銖爲一兩,十六兩爲一斤算得麻煩死了。
其他的,就由李斯自行發揮吧。
秦始皇最重要的貢獻,統一文字、車軌、度量衡、錢幣的政策都是李斯提出,朱襄相信這個時空的李斯應該也能做好。
比起秦始皇統一之後短短十年間做完這一切,現在從秦王柱開始,打下一塊土地,就慢慢推行一點統一策略,民衆應該更容易接受一些。
統一文字、車軌、度量衡和錢幣的事雖然非常重要,但朱襄不會任何重要的事都攬在自己手中。他現在有自己急需做的事朱襄一邊照顧范雎,一邊寫了如何對楚國發動貿易戰的策略。
他刪刪改改許多版本都不滿意,頭髮都愁掉了好幾根。直到范雎病癒時,朱襄還沒把文書寫好。
一項國家大策不急於一時,秦國暫時也沒有那麼多糧食可賣,朱襄便放下筆,回到田地中統計農人秋收情況,給今年農業生產情況做總結,制定明年農業種植計劃。
這期間,朱襄好感度列表的平原君趙勝的頭像變灰了。
他對着趙國遙遙一拜,長嘆一聲。
朱襄雖然不記得平原君在他前世歷史中活了多少歲,但隱約記得平原君與秦昭襄王去世時間差不多。
總歸是比他今生的平原君活得長。
這或許是雖然這個時空沒有了邯鄲之戰,但趙國比另一個時空有邯鄲之戰的趙國更加衰落,讓平原君更加憂心的緣故。
朱襄知道自己、廉公、李牧離開趙國後,平原君病了很久,但在病中也擔任着趙國相國之位,勤勤懇懇輔佐趙王。
信陵君出逃趙國後,平原君似乎又病了。或許就是這場病,帶走了平原君的性命。
平原君現在在七國頗有賢名,是一個很好的相國。
這在朱襄前世是沒發生過的事。
朱襄前世時空的平原君雖也當過相國,但在政事上並無賢良之名,只是一個廣收賓客的慷慨貴公子。
現在平原君自己也有賢名了。
平原君與秦昭襄王一樣,都未像藺相如那樣爲朱襄留下臨別贈禮。
平原君與朱襄的好感度一如往昔,沒有上升也沒有下降;秦昭襄王上漲到了兩顆心,送了朱襄優質小米,簡直像是在玩梗。
但兩人都未向朱襄贈送禮物。
朱襄猜測,可能是因爲他們二人在離別時,心裡最掛念的人不是自己的緣故吧。
藺公是想着他去世的,去世後都要入他的夢中來,問他過得好不好。
這麼一想,他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讓長輩和友人掛念擔心,離別時還對他念念不忘。他寧願不要贈禮,也不希望自己讓重視自己的人死前都操心。
當然,最好是沒有離別。
朱襄正這麼想時,好感度列表突然出現了一個名字,直衝列表第一名。亮閃閃的五顆心好感度被系統加上了七彩煙花特效,差點把朱襄閃瞎眼。
朱襄揉了揉眼睛,手指按在了虛空上。
好感度列表上,即便是像素也顯得溫婉可親的女性小人頭像,露出了朱襄再熟悉不過的微笑。
雪姬
“舅父舅父”嬴小政像一陣小旋風一樣衝了過來,直撞朱襄的腰子。
他時隔多年,再次差點將自己舅父撞成腰椎間盤突出。
“哎喲政兒慢點,我的老腰”朱襄扶着腰痛呼。
“舅父”嬴小政不管朱襄遭遇重創,一個原地起跳,掛在了朱襄身上,“舅母做出了一個超級厲害的紡車棉和麻都能紡舅父快去看看超級厲害”
朱襄“啊”
有多厲害青史留名的那種嗎
朱襄瞟了一眼好感度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