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帶着嬴小政與呂不韋、李斯熟悉後,就將嬴小政丟給了他們,自己與雪姬同乘一車,照顧不習慣長途跋涉的雪姬。
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腦袋:“你就是他們的領導者了,政兒努力!在路上好好教導他們。”
嬴小政瞥眼:“舅父,你在對我委以重任的時候,能不拍着我的腦袋嗎?”
朱襄長吁短嘆:“不行,現在不拍,再過一兩年就不好拍了。政兒,你爲何長這麼快?你還是三頭身小肉糰子的模樣的時候,彷彿就在昨天。現在舅父都不能讓你坐到肩膀上了。”
朱襄滿臉懷念,贏小政並沒有懷念。他惱羞成怒地推朱襄:“快去陪舅母。”
朱襄被“大力士”贏小政推走,繼續不斷嘆氣:“唉,好。政兒長大了就嫌棄舅父了。別推,我自己走。”
朱襄看着嬴小政惱羞成怒的表情,失笑道:“政兒,你臉紅了。”
嬴小政咬牙切齒:“朕、沒、有!”
“好,政兒沒有。”見真把外甥逗急了,朱襄趕緊住嘴。
逗外甥要見好就收,不然以後就沒得逗了。
回到雪姬坐的馬車上,朱襄收斂起笑容,神情有些擔憂:“好些了嗎?還暈嗎?”
把自己圍在棉被裡,裹得像個糰子的雪姬搖頭:“還好。怎麼過來了?你該去照顧政兒。”
朱襄道:“政兒已經和呂不韋、李斯很熟悉了,韓非也在。他們三人足夠照顧政兒。”
雪姬還是擔憂:“他們三人沒照顧過孩子,我怕他們有疏漏。”
朱襄苦笑:“政兒也不算普通孩子,放心。若不是你不同意,擔心過給政兒病氣,政兒早就來照顧你了。”
雪姬道:“照顧我幹什麼?君上讓政兒出門是爲了見識秦國的風土人情,他應該多在外面看看。”
“好,是是是,行行行。";朱襄舉起雙手投降,“我來照顧你,可以嗎?”
雪姬嘴硬:“不可以。我就有點暈而已,沒什麼問題。你在這裡說話,我反而心煩,不如獨自睡覺。”
朱襄不滿了:“怎麼可能?我師承荀子,如今天下最著名的大儒。我的';樂絕對學得很好。”
雪姬捂住耳朵:“不聽,煩。所以讓你別來,嘈雜。”
朱襄:“.........”我被當作噪音了?
朱襄道:“那你躺下,我給你講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說不定你就好受些了。”
雪姬猶豫了一下,想起朱襄以前不忙時講的那些有趣的故事,點了點頭。
朱襄坐到雪姬身邊,讓雪姬躺在他的腿上,重新整理了一下包裹着雪姬的被子。
馬車很大,雪姬個頭嬌小,足以側躺在馬車上。有棉被作爲緩衝,又有朱襄護着,雪姬躺下也不會被顛下座椅。
“神仙的故事,還是海外小國的故事?或者是傳說中大賢的故事?”
“好,那今天我們就講《封神榜》。這個故事要從盤古開天闢地說起......”
朱襄清了清嗓子,講的是正統《封神演義》的設定,不是網絡小說“洪荒演義”。
洪荒中加入了後世許多思想,神仙也與現在的不同,比如現在的上帝是東皇太一,也是人類先祖之一,洪荒裡把他給妖族了,還從一把手變成了二把手。
這個時代對祭祀的態度非常嚴肅,他要是這麼講,嬴小政都會跳起來敲他的頭。
所以講《封神演義》的時候,他都盡力將這個時代被官方祭祀的神靈名字模糊化,比如紂王給女媧廟題詩,就不能說是女媧。
雖說是“正統”,其實也夾雜了許多影視動畫小說,只是“設定正統”。有時候想不起來具體情節了,朱襄就閉着眼睛華夏上下五千年中亂找故事胡謅。
比如他想不起西周和商朝那些數量繁多的神靈,就隨意把歷史中的人名糊弄進去。
朱元璋、朱棣父子二人與西周大將李世民在黃河陣前比拼法寶,劉徹帶着衛青和霍去病三英溫酒斬呂布
胡扯着胡扯着,朱襄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編到哪去了。
“政兒打了龍王三太子,然後呢?";朱襄口若懸河,馬車都停了下來。雪姬越聽越精神,真的不暈了。
嬴小政從馬車門探出個小腦袋:“舅父在講什麼有趣的故事?舅父!你居然揹着我講故事!”
朱襄道:“是你舅母不讓你坐這輛車沾染了病氣,不是我。”
“我不管,我要聽故事!“嬴小政跳進馬車,“我怎麼了?什麼龍王三太子?”
朱襄乾咳了一聲,道:“傳說嬴政乃是鎮守錢塘關將軍嬴子楚的兒子。”
嬴小政笑得嘴裡的牙齒洞洞展露無遺:“舅父,我阿父還能當將軍?”
朱襄道:“只是故事而已,別打斷我。”
嬴小政道:“好,舅父繼續說。”
呂不韋、李斯、韓非,以及沒有存在感的嬴小政的侍從蒙恬站在馬車外,豎着耳朵偷聽。
朱襄將哪吒的故事改頭換面,按在了嬴小政身上。
最後說到龍王水淹錢塘關,嬴小政要割肉割骨還父母的時候,朱襄感到有點不吉利,便話鋒一轉,嬴小政的曾大父和大父從天而降,鎮壓了龍王,然後把嬴小政他阿父揍了一頓,爲嬴小政好好的出了一口氣。
“原來贏小政英明神武的舅父朱襄見勢不對,趕緊跑到天外之天,請來了正清修的方外大神仙嬴稷和嬴柱救嬴小政。”朱襄洋洋得意道。
雪姬先是捂嘴笑,後來忍不住了,差點笑得從朱襄腿上滾下來。
嬴小政也笑得肚子疼:“舅父,原本的故事絕對不是這樣,你肯定把別人的故事按到我的身上。”
雪姬道:“怎麼又出現了天外之天?這你之前可沒說過。”
朱襄笑道:“反正是編故事,怎麼編都行。”
雪姬道:“那也不能編了後面忘記了前面。良人,你這《封神榜》可不好聽。”
朱襄無奈:“好好好,我仔細琢磨琢磨,給你們編一個我記得前面的故事。”
長篇小說真的記不住全部劇情啊,朱襄想了想,只好給他們講聊齋的小故事。
這次雪姬和嬴小政沒有再挑剔了,聽得入了神。
當馬車重新出發的時候,嬴小政說什麼也不肯離開,病氣就病氣,他就要聽故事。
雪姬被他纏得沒法,只好同意。
馬車外的幾人無奈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真想繼續聽下去。”
“其實我覺得之前的故事更有趣。”
“也只有長平君纔敢如此編排太子了。”
“是啊,恐怕太子在這裡,也會跟着一起笑。”
蒙恬在外面騎馬。呂不韋、李斯、韓非三人坐在同一輛馬車中,聊着聊着,就從聊故事的內容,變成了訴說對朱襄的羨慕。
特別是呂不韋和李斯,那語氣真是酸透了。
還好他們只是羨慕和酸澀,不敢嫉妒。韓非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道:“朱襄公大、大才,理應被人尊敬。不服,你們也編故事讓公子、笑一笑。”
李斯不服氣道:“你就能編故事?”
韓非挺直胸膛:“我現在不能!所以不羨慕!”
李斯:“.......我只是羨慕,羨慕而已。”
韓非挺直胸膛:“羨慕,不如學習!”
呂不韋見李斯和韓非要吵起來,趕緊打圓場:“韓非說得對,與其羨慕,不如趁着與長平君同行,向長平君多學習。”
韓非道:“沒錯!”
李斯:“......我又沒說不學習。”
韓非拍着李斯的肩膀道:“一起學。”
李斯無力:“好......”
他好想罵韓非,但不敢罵。現在鬧起來,被朱襄公聽到,會不會誤以爲自己嫉妒他,品行不端?
韓非這人真是......不能和我們一起聊,非要做出一副遺世獨立的模樣嗎?
李斯暗暗生氣,晚上睡覺前都不與韓非說話。
當要入睡的時候,韓非撩開了李斯所住的帳篷,獻寶似的將一冊書遞給李斯:“來學習!”
李斯:“什麼?”
韓非將燈籠湊上去,翻開自己拿來的畫着簡易小人圖案的書籍,結結巴巴向李斯解釋。
聽到今日朱襄講故事,韓非想起荀子曾說過,朱襄給嬴小政啓蒙的時候,寫了許多有趣的故事引導嬴小政學習。朱襄到了南秦後,也寫了不少關於神仙的故事教化庶民。
韓非不抱希望地詢問朱襄身邊是否有已經寫好的故事書,沒想到朱襄還真把自己寫過的故事都塞進箱子裡帶走。
朱襄隨身帶着這些東西,一是行李不需要他搬運,二是他親筆寫東西太辛苦捨不得丟,三是他認爲這些故事可能對教化庶民有用。現在韓非問起,他就隨意挑了一本送給韓非看。
韓非認真道:“朱襄公說,這叫寓教、寓教於樂。朱襄公親筆寫的書,一起看!”
“好。”李斯心情複雜極了。難道韓非沒有發覺自己在生氣嗎?還是他不在乎?
李斯決定,看完這本書後再厭惡韓非。
有了朱襄路上開的故事會,雪姬的暈車好了不少。
坐上船後,雪姬終於能起身行走了。
她不由嘆息:“我在咸陽享受了多年富貴,身體嬌氣了。以前我從邯鄲到咸陽,便沒有這次難受。”
朱襄道:“是我們年紀不比以前了。看看政兒都多大了。”
雪姬點頭:“也是。政兒長大了,我和你都老了。”
朱襄失笑:“我們也不過而立,算什麼老?我們還很年輕,能活很多年,活到給政兒帶孩子綽綽有餘。”
雪姬無奈。良人一會兒說我們年齡不比以前,一會兒又說還年輕,什麼都被良人說了。
雪姬不理睬胡言亂語的朱襄,拿着魚竿陪嬴小政釣魚。
好不容易恢復精神,見到在咸陽城見不到的美麗景色,雪姬可不想待在船艙裡。
見雪姬恢復了活力,朱襄鬆了口氣。
雪姬出發前一直擔心不習慣坐船,沒想到卻是坐馬車身體不適。
朱襄說“年紀不比以前”是真話。雪姬年輕時吃的苦太多了,雖說在咸陽養得臉色紅潤不少,但人的身體到了
三十歲就開始走下坡路,朱襄擔心雪姬吃不消。
早知道,他就讓雪姬留在咸陽。
不過看雪姬現在開心的模樣,哪怕路上受點罪,她也更想與自己和政兒一同出門吧。
朱襄晃了晃腦袋,琢磨今日如何吃魚。
子楚說他隨老秦王南下的時候,吃魚都要吃吐了。
他可不能吃魚吃吐。
朱襄看向漢水兩岸飛速後退的風光,突然想到,老秦王站在船頭,看着大秦瑰麗山河的時候,心情是不是如自己一樣暢快。
他呆立了半晌,回船艙取出琴。
雪姬和嬴小政在船尾垂釣,朱襄盤坐在船頭,輕輕撥弄琴絃。
“匪風發兮,匪車偈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
匪風飄兮,匪車嘌兮。顧瞻周道,中心吊兮。
誰能亨魚?溉之釜鬻。誰將西歸?懷之好音。”
《檜風:匪風》,有人解讀爲被迫東遷的檜國士大夫懷念周朝,但更多人用他表面上的含義,僅僅表達思鄉的含義。
朱襄所唱的,也是字面的含義。
他先借此詩回望西方之意,懷念安葬在老秦王;然後“願爲烹魚”是借子楚說老秦王非要吃魚的往事,說想爲老秦王做魚;最後希望有人能向已故的老秦王捎去一切安好的消息。
“朱襄公在唱什麼?”李斯小聲問道。
韓非道:“思念咸陽?”
呂不韋道:“可能只是感覺這一首詩很適合現在?或許長平君只是取';烹魚';之意。”
李斯和韓非都用無語的眼神看着呂不韋,頗有些不想與呂不韋說話的意味。
蒙恬道:“說不定真有可能。
長平君不是說他行事背後沒有那麼多深刻含義嗎?”
李斯和韓非有些不確定了。
難道朱襄公真的是因爲今日吃魚,所以想唱這首詩?
朱襄的歌聲傳到了船尾,雪姬一手握着魚竿,一手捧着腮,聽着朱襄低沉的歌聲。
嬴小政回頭朝船頭看了一眼。
舅父難得認真唱歌,歌聲中有懷念,有悵然,是想到了誰嗎?
朱襄仍舊在唱歌,滔滔江水爲他打着拍子,讓他低沉的歌聲多了一分昂揚。
當年老秦王站在船頭的時候,應該就是帶着幾分昂揚的。
朱襄收起琴,心中鬱氣一掃而空,樂顛顛地準備烹魚。
從漢水到長江,這一路雪姬都沒有暈船,朱襄徹底將心中巨石放下。
因嬴小政被“刺殺”一事,朱襄此次南下的陣仗有些大漢水中游屬於漢中郡,郡守都有帶兵的權力。秦王柱下發詔令,朱襄走到哪個郡,郡守就要派兵護送。
浩浩蕩蕩,彷彿秦王出巡。
漢水還未走完,蒙武的大船已經在江邊等候。
見到朱襄,蒙武先哭了一場。
他鎮守漢水和長江交匯要道,不能回咸陽爲先主送行。已經過去這麼久,蒙武本來悲傷心情已經緩解不少,見到朱襄從北方而來,他又忍不住想起先主,痛哭起來。
蒙武想起當初秦昭襄王南下時意氣風發的模樣,怎麼也想不到,此次離別,居然是永別。
朱襄重走秦昭襄王人生最後階段走過的路,本來心情也有些惆悵。聽蒙武痛哭,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哭了一場。
嬴小政本來以爲自己不會哭。
他雖然在秦昭襄王死前悲傷了一會兒,但他與曾大父的感情並不是很深厚,還被曾大父試探過。
可見到舅父和蒙武抱頭痛哭,他不知爲何也鼻頭一酸,腦海中浮現出曾大父離世前慈祥的模樣。
嬴小政皺了皺鼻子,揹着雙手,扭頭不去看朱襄和蒙武。
兩人哭了許久,又向北邊拜了又拜後,才止住哭聲。
他們如此真情流露,讓船上的人都稍顯尷尬。
這時候,他們應該露出同樣悲傷和懷念的神色。但他們沒有料到這一幕,所以沒做好心理準備,也沒有備好沾了姜蒜的帕子,只能皺着臉裝懷念。那模樣,別提有多彆扭。
朱襄擦乾眼淚,環視周圍,意識到了這一點,趕緊拉着蒙武進船艙。
懷念先主無事,但如果有人小心眼,覺得自己沒哭出來很尷尬,就誣告蒙武懷念先主不滿如今秦王,那就不好了。
蒙武雖然沒有再哭,但心中悲傷的閘門仍舊沒合上。
還好,他還記得護送的職責,將權力暫時交給副將,然後與朱襄回到船艙繼續哭。
完全被親父忘記的蒙恬表情複雜。
親父是因爲悲傷而忽視了我,還是真的完全忘記我也來了?
蒙武到了船艙,又對朱襄哭了許久,懷念秦昭襄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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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襄王在世的時候讓臣子們喘不過氣,但離世後,他提拔的臣子們就只記得這是一個英明的雄主了。
朱襄這次沒陪着哭。他一邊安慰蒙武,一邊說起新的秦王登基後的一些趣事。
比如藺贄錯失相國之位,蔡澤成了相國,藺贄補上了蔡澤的丞相之位;比如嬴小政獵不到兔子,獵到狐狸都獵不到兔子。
蒙武成功被朱襄逗得破涕爲笑。
“藺禮那性格......他故意的嗎?";蒙武抹了抹紅腫的雙眼,“他若想當相國,絕對不會讓太子......讓君上認爲他不可靠。”
朱襄嘆氣:“藺禮明明是仗着君上性情寬厚,故意恃寵而驕。他本就不注重權力地位,這些都比不過他自己過得舒服。”
蒙武想了想藺贄的性格,覺得朱襄說得也可能有道理。
蒙武道:“丞相也是高位。唉,當年迎你們入秦,誰想到你們一個個都這麼厲害。”
朱襄促狹道:“你這話可就虛僞了。你當日迎我們入秦的時候,先主親自迎接我們,你還不知道我們厲害?”
蒙武:“......”
還真是。好吧,那時你們就已經很厲害。
讓先主親自出城迎接的賢才可不多。";連應侯都沒有這待遇。
朱襄拍了拍蒙武的肩膀:“擦一擦臉,你兒子也來了,好好和他敘舊。”
蒙武愣了一下,疑惑道:“兒子?”
朱襄也很疑惑:“你不知道蒙恬已經成爲政兒近侍,和政兒一起南下嗎?”
蒙武搖頭:“不知道。”
朱襄無奈:“你都不關心一下咸陽的事?就算不關心,家書呢?沒收到?”
蒙武撓撓頭:“咸陽離南郡這麼遠,這點小事我不知道不是很正常?";
朱襄想了想,道:“也對。蒙恬剛成爲政兒的近侍,我們就南下了。你的家書應該還沒有我們行進的速度快。”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把嬴小政在狩獵中遭遇的事告訴蒙武。
蒙武道:“難道咸陽出了什麼事?和恬兒有關?”
恬兒......雖然這麼稱呼沒什麼問題,但朱襄不知道爲何覺得有點怪異。
“蒙恬捲了進來,確實應該告訴你。";朱襄道,“君上即位不到一年,秦公子就有了爭奪王位的勢頭,試探了政兒。”
蒙武眉頭一挑:“太子之位乃是秦王所定。既然太子之位已定,誰來爭奪就是冒犯秦王的威嚴。”
朱襄道:“確實如此。他們大概認爲當今君上爲人寬和,不會怪罪他們吧。”
朱襄將當日之事細細道來,但隱藏了自己對秦王柱的談話。
這些話他能和子楚說,但對其他人最好還是隱瞞。
不是他信不過蒙武,隔牆有耳,知道得越多,傳到秦王耳中的可能性就越大。若是秦王知道自己亂傳與他私下之話,肯定會與自己疏遠。
就算秦王柱對他太好,也是君臣有別。
“政兒果敢。”蒙武松了口氣,“還好他足夠機警,沒有讓刺客近身。”
說是玩笑,但若那人撲上來之後真的刺殺政兒該怎麼辦?就算他沒有武器,以成年人的體格,也可能傷到政兒。
蒙武惡意地想,說不定那些人就心存以玩笑之意刺殺政兒之意。
朱襄沒有這麼想。若他們真的刺殺了政兒,涉事的秦公子至少也是個驅逐。子楚不僅還是太子,還有一個兒子養在華陽王后身邊,地位並沒有被動搖。
子楚又不是因爲政兒這個“好王孫”才被看重,他自己也有秦王之才。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出手的人並非這羣愚笨之人。
他就等着你們兩敗俱傷。";蒙武惡意揣測道,“如果政兒出事,你與太子關係也會脆弱不少。”
朱襄本想說,子楚可以與春花再生一個親外甥。但這種玩笑,他開不出來,對子楚和春花都不尊重。
而且他也知道,外甥和外甥也是不同的。
不提政兒在他原本歷史中的地位,和政兒本身的聰慧。他與政兒相處的這些經歷不可複製,只有政兒會成爲他和雪的孩子,無關血緣。
“他們不會有機會害到政兒。";朱襄斬釘截鐵道。
蒙武道:“在南邊,你和政兒絕對安全。君上讓你們南下,應該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朱襄笑道:“說來,雖說君上任命我爲吳郡郡守,其實還有一道政令,政兒纔是吳郡郡守,我負責監察南方,快,南郡郡守。”
朱襄伸出手。
蒙武不明白朱襄動作的含義,猶豫地把手放到了朱襄的手中。
朱襄:“......”
蒙武:“?”
朱襄把蒙武的手甩開,罵道:“我是向你索賄!你這個南郡郡守不給我送禮,小心我回去說你壞話!”
秦昭襄王在人生最後時刻,將新佔領的南秦土地新劃分出南郡和吳郡兩個新郡,蒙武就是南郡郡守,李牧暫代吳郡郡守。
郡守負責一個郡的軍務政務。李牧被秦王拜爲將軍,掌管整個秦國舟師,能自由地攻打南方不屬於秦國的
任何地方。他本不應該兼任一郡之首。
李牧本來是推舉王翦擔任吳郡郡守,但秦王柱思來想去,覺得王翦和朱襄不是很熟悉,怕朱襄會束手束腳,就讓嬴小政當郡守了。
王翦對此並無異議。新秦王不認識他,肯定不會立刻對他委以重任。何況比起當郡守,還是跟着李牧將軍訓練舟師更爲有趣。
他的價值會在戰場上展現。
戰國時已經有“監察”的官職,國君和相國也時常巡視國土。
秦王柱給朱襄的任命,就是代替秦王巡視南秦,監督南秦官吏和將士,順帶指導種田。
當然,在朱襄這裡,就是南下種田,順帶巡視監督所以朱襄真的有權力給秦王說壞話,批評蒙武沒好好幹活。
蒙武愣住:“啊?索賄?”
朱襄搓了搓手指,把自己一張外人稱的神仙臉擠出一個猥瑣表情:“不給點東西,難道讓我白白爲你說好話。”
蒙武又愣了一會兒,在朱襄無語的神情下,回過神朱襄在與他開玩笑。
他立刻嚴肅道:“你怎麼能索賄呢?我現在就給君上寫文書狀告你......哎喲,你踹我做什麼?”
朱襄道:“你這時候難道不是慷慨地讓我去你庫房,看中什麼就搬什麼嗎?”
蒙武大笑:“你去找李牧,李牧肯定這麼說,我不能和他說的一致,不然多沒意思。”
朱襄搖頭:“不,李牧一定會不理我,然後對政兒說,別學你舅父,回去找荀子告狀。李牧就是一隻喜歡告狀的大尾巴狼!”
蒙武再次大笑。
聽到船艙中的笑聲,船艙外的人鬆了口氣。
蒙郡守終於不哭了,他們也不用皺着臉了。
蒙武打理了一下儀容後纔出來,這次是帶着笑意重新與衆人見禮,並對雪姬和嬴小政說了聲抱歉。
雪姬連忙讓蒙武別介意。
嬴小政抱怨:“你和舅父把我晾在這裡,我不高興,我決定要欺負你兒子。”
蒙武拍着蒙恬的背道:“儘管欺負!恬兒沒什麼本事,就是皮實!”
蒙恬:“?”親父,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我是蒙家最厲害的人,會比大父還厲害。
嬴小政抱着手臂道:“蒙伯父,這可是你說的。將來別後悔。”
蒙武笑道:“絕對不後悔。他被政兒你欺負,是他的福氣。”
朱襄接嘴:“福氣?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蒙武十分乾脆道:“要!”
朱襄:“......”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我恥於與你爲友!
蒙恬表情一片空白。
親父你在說什麼?親父你臉不要了嗎?親父你在長平君和公子政面前怎麼是這個模樣?我那穩重嚴肅的親父到哪裡去了?
蒙恬第一次發現自己親父不正經的一面,尷尬地想跳進水裡去。
朱襄憐惜地看了蒙恬一眼。
可憐的孩子,我的友人,難道有什麼正經人嗎?就算是蔡澤,他也得跟着我們一起胡鬧!
“蒙武,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呂不韋,這是李斯。”
朱襄道,“我這次南下,除了種田,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具體的事,你問呂不韋和李斯,別來煩我。”
蒙武無語:“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然後就交給其他人做?";
朱襄理直氣壯:“對!”
蒙武“呸”了朱襄一下,找呂不韋和李斯私下聊天去了。
他明白,朱襄讓他和呂不韋、李斯單獨聊天,是故意給他們製造輕鬆聊天的機會和話題。這兩個人要做的事估計真的很大,需要自己全面配合。所以自己與他們有一定的私交,之後會更順利。
而且,說不定這兩人經歷此事後,就要在朝堂上高升了。
蒙武就這麼拋下朱襄一家三口去談工作,蒙恬再次震驚。
親父!公子政和長平君的地位更高,你是不是應該先安頓好他們!
蒙恬想代替親父向朱襄和嬴小政道歉,但以他的身份,不應該越俎代庖道歉。所以他尷尬得頭皮都發麻了。
“我與你親父爲友,我們不拘於這些小節。";朱襄溫和道,“你是不是很好奇,爲何我與你親父爲友,卻對你冷淡?";
蒙恬忙說“不敢”。
朱襄道:“你是政兒近侍,以後將是政兒臣子。若我在你心中還未習慣與政兒的君臣關係時,貿然拉近了你
與政兒的關係,對你有害無益。”
朱襄冷眼看着蒙恬在嬴小政身邊做事,發現蒙恬現在還很稚嫩。哪怕他比起同齡人已經好許多。
比如他現在仍舊沒有將贏小政視作主人,而是將他自己視作秦王送給孩童的侍衛。
這一點很致命。
蒙恬是自秦昭襄王起便培養的嬴小政心腹,他自己也應該知道這一點。但他來到嬴小政身邊之後,他卻沒有將位置擺正。
這可能因爲嬴小政年齡還小,也可能因爲嬴小政連太子都不是。
朱襄希望蒙恬能夠快點醒悟。因爲他這個小外甥沒什麼耐心。
現在嬴小政身邊的能人太多,那些長輩恐怕能一直伴隨着秦國統一,甚至在秦國統一之後還與嬴小政同行
許多年,所以嬴小政對“同齡”賢才的渴求並不大。
他估計會等有了孩子之後,纔會想着去給這些人機會。
所以蒙恬沒有擺正自己的地位時,嬴小政沒有去培養和提醒他。
但蒙恬是蒙武的孩子,是蒙家一家人寄予希望的後輩,朱襄還是忍不住,提點了一下蒙恬。
他也希望,嬴小政身邊除了長輩,就算不打算要同輩朋友,也該有自己的心腹。
“政兒已經長大了。他都能手刃刺客了。";朱襄這次沒有揉嬴小政的腦袋,只是輕輕拍了拍外甥的肩膀,“接下來,他將成爲一郡之首。他身邊不該只有長輩,也該有自己的心腹,幫他做一些不讓長輩知道的事。”
嬴小政皺眉:“政兒沒有事不讓舅父知道。”
朱襄道:“現在沒有,但以後應該有了。不是舅父會害你,也不是讓你不相信舅父。只是人都該有自己的秘密。就像是我們打牌的時候,自己知道別人不知道的才
能叫底牌。最好己方也不全知道,這樣才能出其不意。”
嬴小政嘟囔:“那舅父有不讓政兒知道的秘密?";
朱襄點頭:“那可多了。”
嬴小政雖然知道,但還是不滿地抿緊了嘴。
朱襄道:“比如,政兒你知道每日舅父拿出來,政兒最喜歡吃的糕糕,藏在哪個箱子嗎?”
嬴小政:“........”
嬴小政臉色一垮:“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把白翁廉翁送給我的武器鎖在哪裡了!”
朱襄笑道:“還有你最喜歡看的故事書,你也不知道在哪裡。”
嬴小政有些生氣了:“舅母!”
雪姬忍笑道:“好了,別逗政兒了。”
朱襄嚴肅道:“我沒有逗他,是實話實說。”
他乾咳一聲,把走偏的話題拐回來:";所以,我希望你早點蛻變,端正心態,成爲政兒第一個左臂右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他語重心長道:“別看你阿父說什麼你只是皮實,其實私下裡他經常誇獎你,說你是蒙家的麒麟子。”
蒙恬的臉色不斷變換,又是羞愧又是羞赧。
“恬謹遵長平君教導!”蒙恬拱手作揖。
朱襄道:“別對着我作揖了,去對着你的主父作揖吧。現在你就是政兒第一個家臣。”
朱襄這次拍了拍嬴小政的腦袋:“雖然政兒年紀小,但也是你的主父。”
嬴小政把朱襄作怪的手打開,嘟囔:“我還沒認可他是我家臣。”
朱襄道:“那蒙恬,你就更該努力了。”
蒙恬:“唯!”
嬴小政冷哼了一聲,不斷打量蒙恬。
夢境中的大嬴政很喜歡蒙恬。但大嬴政喜歡,自己就要喜歡嗎?
不一定。
現在他就不喜歡蒙恬,因爲蒙恬輕視他。
不過既然舅父都這麼說了,看在舅父和蒙伯父的面子上,贏小政準備給蒙恬一個成爲自己家臣的機會。
若蒙恬抓不住這個機會,這個大嬴政的寵臣,他就不要了。
藺伯父的孩子,蔡伯父的孩子,還有老師李牧的孩子......他將來的寵臣替補這麼多,蒙伯父的孩子還要使勁靠後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