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入秦之前就好好研究過秦國的律令。只是看着那些律令, 他就感覺壓抑到毛骨悚然。
法家的思想總認爲,人的一切都能經過律令和刑罰糾正。只要刑罰夠重,律令夠詳細, 人人都能成爲聖賢。
但現代瞭解法律的人都知道,法律是底線。如果凡事都事無鉅細地用法律規定, 最終一定不會有好的結果。
比如秦律規定不見義勇爲會被判刑,卻未曾想到如果路過的人沒發現需要見義勇爲,如果雙方實力相差太大, 如果先見義勇爲然後被反咬一口……這些情況該怎麼辦。
最後這些過分細緻的秦律不僅會導致民衆連門都不敢出,出門就可能在自己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觸犯律法。過分細緻的秦律還可能成爲權力者壓迫民衆的工具, 因爲只要熟讀秦律,再擁有一點執法的權力,要讓庶民犯法實在是太容易了。
聽了朱襄的話之後, 子楚陷入沉思。
他思來想去, 也不知道如何解決朱襄所提出的情況。
用更詳細的律令來解釋?但執法者又如何能得知具體情況是如何?官吏的精力也不允許他們事無鉅細地檢查每個庶民的行爲。
“只獎不罰如何?”藺贄提議道,“道德的事交給道德管理,法律只懲罰更嚴重的事。如果庶民一言一行都要用律令來規定,那麼官吏要做的事就太多了,容易捨本逐末。治理黎民就像是牧羊,將羊圈在一片肥美的草地中即可, 爲何還要管每隻羊吃哪棵草?”
朱襄打趣道:“藺禮你是不是還想說,‘治大國如烹小鮮’‘我無爲而民自化, 我好靜而民自正, 我無事而民自富, 我無慾而民自樸’?”
藺贄兜着雙手笑眯眯道:“你很懂我。”
朱襄道:“廢話, 我說的都是《道德經》中的話。不過在剛統一天下的時候,確實需要做到這一點。”
朱襄點頭:“民衆剛經過了戰亂, 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這事就要勸農桑,休養生息。國家除了一些必要的工程,儘可能地輕徭薄賦,才能安定民心。當民衆過了一代人的安穩生活,就算再有人起兵謀反,民衆會自發地厭惡謀反者。這時候王朝的正統性就確立了。”
子楚問道:“朱襄,王朝的正統不在於天,在於民嗎?”
朱襄道:“當然。若天有知,爲何不一道雷劈死趙王?既然天不管庶民死活,王朝正統性和天有什麼關係?國家強盛難道是祈求上蒼得到的嗎?”
子楚聽到朱襄說老天怎麼不一道雷劈死趙王,乾咳了兩聲壓住笑意。
藺贄樂道:“你不愧是荀子的學生,‘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
朱襄道:“荀子很多理論確實是非常先進,許多法家弟子都是在荀子這裡求學。我之前和君上說國家不能盲目擴張,荀子也說過。”
藺贄好奇道:“真的?我還沒聽荀子說過。”
朱襄道:“因爲荀子還沒有空編撰書籍。荀子說,‘兼併易能也,唯堅凝之難焉’,‘能凝之,必能並也’。和我對君上說的話是一個意思。”
朱襄對老秦王所說的那一套攻佔土地和教化的話,荀子已經發現了。
荀子說,攻佔土地很容易,但要將土地變成國土很難。如果不能“凝”,佔領的土地就會被輕易奪去,所以民心比土地更重要。
同樣也是荀子,他所認爲的民心和孔子、孟子不同。孔子和孟子都更看重“士”,而荀子看重的是“庶人”。
在後世評價“水能載舟”這句話時,總有人將“水”解讀爲士。但荀子的原話是“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荀子的着眼點一直是在田野中埋頭耕種,承擔國家賦稅和兵役的普通庶民。他倡導“節用裕民”,就是輕徭薄賦,讓庶民休養生息。
不過這並不是孔子和孟子就不如荀子。只是孔子和孟子生活的年代和荀子不一樣,那時參政和參軍的都是國人,即戰國時的“士”。到了荀子活躍的年代,各國已經相繼改革,庶民成爲兵卒和賦稅的主要來源。
聽了朱襄的侃侃而談,藺贄嘆息道:“荀子的‘節用裕民’和老子的‘清靜無爲’其實是一樣的道理。”
朱襄道:“先賢的見解有許多分歧,也有許多殊途同歸的地方,因爲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藺贄笑道:“和夏同說這麼多幹什麼?統一後該執行怎樣的政策,該去教導政兒。夏同啊,他就是幫政兒打天下的。”
正聽得津津有味,頗有收穫的子楚拳頭硬了。
同樣聽得津津有味的蒙武退後幾步,免得牽連到自己。
他發現這三人是真敢說啊,連第四代秦王都確定了。蒙武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到最後的麻木,竟然也不自覺地想那位養育在朱襄公身邊的公子政繼位後是什麼情形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爲公子政效力的一天,不過自己兩個兒子應該能爲公子政效力。
蒙武想起自己的兩個兒子,神情不由柔軟。
子楚和藺贄對罵起來,朱襄也退到蒙武身邊,好奇問道:“你想兒子了?”
蒙武臉色一僵:“朱襄公能讀心?”
蒙武總算不叫朱襄“長平君”了,比之前有進步。
“不,你臉上慈祥的表情太明顯了。”朱襄道,“你總不能是因爲看到夏同和藺禮幼稚得如同三歲孩童,而對他們產生了慈祥之心吧?”
蒙武的表情就像是吞了蚊蟲一樣扭曲。
朱襄知道未來和公子扶蘇一同自盡的悲劇蒙大將軍,就是蒙武其中一個兒子,他打聽道:“聽說你有個叫蒙恬的兒子很勇武?”
蒙武道:“蒙家勇武的人太多,恬兒只是不辱家門。毅兒才華不錯。”
朱襄聽蒙武滿臉的自豪,終於找到了讓蒙武打開話匣子的辦法。他立刻繼續追問蒙恬和蒙毅的事,蒙武果然終於話多了起來,對兩個兒子如數家珍。
說着說着,蒙武就開始和朱襄分享蒙恬和蒙毅的黑歷史。比如蒙恬讀兵書之外的書時沒有不睡着的時候,而蒙毅總在習武的時候耍小聰明。兩兄弟以爲配合得很好,沒讓祖父和父親發現他們偷懶的事,其實蒙驁和蒙武就默默地看着這兩兄弟得意洋洋。
禮尚往來,朱襄也分享了許多政兒的醜事給蒙武。
政兒讀書習武都很用功。但他讀書的時候太有主見,總是一邊讀書一邊嘀嘀咕咕。被荀子聽見後,荀子就讓政兒提筆把自己的嘀咕寫下來,政兒滿地打滾耍賴不想寫。
至於習武,政兒因爲身量短小,只是玩耍,免得傷了身體。但政兒總是自以爲很厲害,常常去挑釁家裡的狗狗,然後被狗狗撲倒。
“政兒很喜歡家裡那隻老黃狗,可惜它年紀大了。老黃狗離世時,政兒還一本正經地追封它爲狗將軍。”朱襄道,“我把政兒小時候的事都寫了下來,等政兒當秦王的時候就送給他當禮物。”
正分享兒子醜事的蒙武背後冷汗都冒了出來。
朱襄公這是想被秦王滅……好吧,朱襄公還真不懼怕被秦王滅滿門。
蒙武意動:“或許我也應該把他們兄弟二人的事寫下來,等他們成家的時候送給他們。”
朱襄十分贊同:“他們一定會很感動。我們記得他們小時候的一點一滴,才能顯示出我們有多愛他們。”
現代社會中子女結婚的時候,父母總愛把子女從小到大的照片做成幻燈片放給賓客看,和朱襄所做的事是同一個道理。
想記錄孩子的點點滴滴,然後在孩子長大後給孩子看,告訴他們自己記得他們成長中的點點滴滴。
子楚和藺贄因爲口渴而結束爭吵,湊過來時聽到朱襄和蒙武在唏噓孩子長得真快。
蒙武的兩個孩子就罷了,總角之年還能說是長得快。政兒還是一個小小的肉糰子呢。聽朱襄語氣,怎麼和政兒已經快長大成人了似的。
待政兒真的長大成人,朱襄不會就像是嫁女兒一樣痛哭一場吧?
“既然你這麼想念政兒,現在趕緊回去?”子楚道,“政兒肯定也很想你。”
藺贄道:“政兒肯定不知道我會來,我要躲在斗篷裡嚇他一跳。”
朱襄道:“現在完成的工作勉強能應付君上安排的任務,回去吧。”
朱襄離開咸陽後,嬴小政身上的頑皮勁立刻減少了不少。
他迅速變得沉穩早熟,不需要蔡澤多幫忙,他就能幫助舅母打理好家中一切。
范雎和白起觀察着嬴小政,越觀察越驚奇。
秦王和太子柱也好奇地圍着嬴小政轉悠。特別是因爲秦王不喜歡放權給太子,所以特別閒的太子柱,連後院的美人都不親近了,近距離觀察嬴小政的一舉一動。
來到秦國之後,朱襄就不再隱藏,將家中書寫工具全換成了紙張。
朱襄還做了算盤。珠算,改名爲“政兒數字”的印度數字,以及後世的算術符號和簡單公式也都一股腦地教給了嬴小政,
嬴小政實在是太聰明瞭,雖然身體還是圓墩墩,背下了九九表之後,普通的加減乘除已經完全難不住他。朱襄便讓蔡澤教嬴小政算賬。
朱襄振振有詞,國君算一國的賬,所以政兒先要將小家的賬算好,能掃一屋,才能掃天下。
嬴小政就這樣成爲了舅舅家的小童工。
“政兒,這個算盤比算籌好用,教教大父?”太子柱逗弄嬴小政。
嬴小政板着小臉道:“好,但大父請等政兒把這筆賬算完。工作之中不能分神。”
太子柱笑道:“好。政兒,你每日算賬,不累嗎?要不要和大父出門玩?”
嬴小政道:“政兒想出門玩,但要先把賬算好。舅父回來前,我要和舅母先把家裡打理好。”
太子柱道:“政兒可以僱人做啊。”
嬴小政搖頭:“舅父說,治國要從治家做起。刁奴瞞不住我,奸臣也就瞞不住我。”
蔡澤的嘴角上彎。雖然朱襄的話很有道理,但他了解朱襄,朱襄絕對只是逗着政兒玩。
朱襄絕對沒想到,自己離開家後,政兒還真來當家裡的小賬房了。
不過如果政兒做得好,以朱襄那隨性的態度,肯定會真的將家中財政大權交予政兒,讓政兒和雪姬一同管家,既鍛鍊政兒,也減輕雪姬的負擔。
現在朱襄家業越來越大,雪姬一人很難管理,自己也會很快搬出去。朱襄找不到信任的管家,說不準就直接將事推給政兒了。
朱襄總說藺贄離經叛道,其實他自己纔是最離經叛道的一個。
秦王站在窗邊偷聽,臉上的笑容又是慈祥又是無奈。
他離開窗邊,對身旁的范雎和白起道:“朱襄既寵溺政兒,又信任政兒。真是矛盾。”
平時朱襄對待政兒時,好像政兒是還不會走路的奶娃娃似的,恨不得時時刻刻抱着政兒不撒手。但同時朱襄又將政兒當已經成年的人看待,會聽從政兒的意見,會將家中事交予政兒打理。
“我還以爲朱襄離家後,即便有太子看護,政兒也會擔憂受驚。政兒真是給了我太大的驚喜。”秦王道,“他的才華,已經遠超同輩兄長了。”
范雎笑道:“儒家、墨家、農家三家領頭者都是政兒的師長,藺卿和廉卿也是世間罕見的大才,更何況他還被朱襄養育,有這樣的聰慧理所當然。”
秦王捋了捋鬍鬚,笑道:“他的師長,就是我主動去湊,都很難湊齊。武安君,許明和相和應該快回來了?”
白起道:“他們已經在回秦途中,可能會比公子子楚和朱襄更早回咸陽。”
秦王失笑:“朱襄還在巡視秦國田地?”
白起道:“朱襄應該也快回來了。據蒙武傳來的消息,朱襄帶回了棉花種子,要趕在夏季之前播種。”
秦王嘆息:“棉花……沒想到藺卿還送了我這一份大禮。”
范雎心裡酸酸的,但還是打趣道:“藺卿送給君上的大禮,難道不是藺贄嗎?”
秦王大笑:“沒錯,是藺贄!趙國不肯給藺卿封君,寡人必定給藺卿的兒子封君!你們看邯鄲君如何?”
“邯鄲還是封給子楚吧,封地他自己去打。”秦王笑道,“待廉卿離世後,秦國就可以出兵了。”
廉頗捨去名聲以救趙國庶民的壯舉,讓秦王從對他不屑地直呼姓名,變成稱呼“廉卿”了。
只會打仗的將領,白起向來看不上。心中有信念的將領,在白起眼中才不是兵器,值得他平視。
“朱襄身邊的人皆是良才美玉,那位李牧也很有意思。”秦王道,“先生,你可有辦法讓李牧也與朱襄團聚?”
范雎道:“現在李牧名聲不顯,很難做到。待李牧做出些功績,逼他入秦就容易了。趙王身邊的人不會希望朱襄的友人身居高位。”
秦王頷首。寡人就不一樣了。朱襄儘管帶友人入秦,秦國的官位多得是。
與白起判斷的一樣,許明和相和比朱襄早幾日回咸陽。
當秦王告訴他們這件事,兩人皆哭笑不得。
朱襄這個老實孩子,還真要把秦王當做藉口的任務做完了纔回來嗎?
“現在寡人可是愁得不行。”秦王笑道,“蜀地楚地的郡守皆遞來文書,請求朱襄前去指導田地耕種。”
相和也立刻道:“臣也願同去!”
秦王笑着擺擺手:“寡人暫時不會讓朱襄離開咸陽。朱襄吃了太多苦,在咸陽好好休息一兩年,身體養好了再說。”
許明和相和十分擔憂:“朱襄公生病了?”
秦王道:“你們見到他就知道了。”
許明與相和忐忑不安地等待朱襄歸來。他們在城外與秦王一同迎接到朱襄時,兩人愣愣地看着朱襄滿頭白髮,悲傷大哭。
朱襄本來見到許明和相和十分驚喜,見兩人哭了起來,嚇得手足無措,趕緊勸說。
兩人抱着朱襄,哭得不能自已。
朱襄十分後悔,早知道回來前就用墨汁把頭髮染黑了。
其實回來的路上他心情已經調整得差不多了,但這個頭髮非常不給他面子,怎麼也不黑。
他懷疑頭髮變白不是心情問題,而是在秦國水土不服,缺少微量元素。
等回到家,他就勤吃核桃芝麻,早日恢復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
聽了朱襄滿口胡扯,許明和相和終於止住了哭聲。
朱襄鬆了一口氣。
秦王陰惻惻道:“原來長平君是在秦國水土不服啊。秦國確實偏遠,辛苦長平君了。”
尷尬,忘記秦王還在這裡了!
朱襄趕緊找補道:“君上將偏遠的秦國治理得如此強大,真是辛苦了。今後一定爲君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幫君上讓秦國更加繁榮昌盛。”
聽着朱襄拍馬屁,秦王裝不下去了,失笑道:“好了,回家吧。政兒受了點風寒,雪姬正在照顧政兒。你快回家。”
朱襄立刻緊張得不行,得了秦王可以在城裡騎馬的許諾後,就拋下子楚和藺贄回家了。
即使臉皮厚如藺贄都有些尷尬。
朱襄你好歹把我介紹給秦王之後再跑啊?你這樣對待兄弟是不是不太講義氣?你還記得秦王和我父親有間隙嗎?
“你是藺卿的兒子?辛苦了。”朱襄雖然離開了,但秦王怎麼可能冷落藺贄。他握着藺贄的雙手,那激動又感動的神情,看得藺贄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子楚默默移動腳步,站在了太子柱身邊。
藺贄哪還需要朱襄來介紹。藺贄根本不知道,君上有多看重他的父親。光是君上對藺公的好感,就足以庇佑藺贄了。
……
朱襄匆匆回到家,嬴小政就算感染了風寒,也要裹着小被子在門口臺階上坐着等舅父回家。
當朱襄翻身下馬的時候,嬴小政把小被子一丟就衝了上去。
“政兒!”朱襄接住嬴小政的肉彈衝擊,抱住嬴小政轉了兩圈,“想不想舅父?”
“想!”嬴小政幼稚地展開雙臂,配合朱襄轉圈圈。
“好了,別把政兒摔了。”雪看見朱襄臉上的笑容,鬆了口氣。
她很擔心朱襄拜祭藺公後會傷心過度。朱襄還笑着,真是太好了。
朱襄放下政兒,抱了雪一下:“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雪紅着臉道,“聽王說,藺君子也入秦了?”
朱襄道:“是。唉,原來君上已經告訴你們了?藺禮的壞主意不能得逞了。”
他一邊說,一邊將扯着他袖口的嬴小政再次抱起來。
嬴小政抱着朱襄的脖子道:“藺伯父有什麼壞主意?”
朱襄道:“藺禮說,他要披着斗篷綁架你,嚇你一跳。”
嬴小政小臉一垮:“藺伯父比我年紀還小嗎?”
朱襄認真道:“或許真的是。”
嬴小政把臉埋在朱襄頸間碾來碾去:“真幼稚。”
朱襄使勁點頭:“沒錯!”
嬴小政又將臉碾了一會兒,道:“要是廉翁和老師能來秦國就好了。”
朱襄道:“我會想辦法。”
嬴小政驚訝地擡起頭:“舅父要想辦法?”
朱襄一邊抱着嬴小政往屋內走,一邊道:“廉公此次去燕國搶糧,恐怕要屠城。”
嬴小政:“嗯?”爲什麼舅父突然轉移話題?
朱襄道:“不是廉公想屠城,而是他要搶走燕人手中活命的糧食,燕人會和他拼命。所以最後造成的結果就是屠城。”
雪眼神黯淡:“廉公軍紀嚴明,怎會……”
嬴小政想起夢境中的自己,癟着嘴道:“廉公要將趙國的饑荒轉移給燕國。”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腦袋,道:“在天下人看來,是趙人搶了燕人,殺了燕人。但在舅父看來,這天下人本就是一家。”
說趙國和燕國或許感觸還不深。但趙國和燕國大部分地方同在河北,河北人爲了饑荒殺了河北人嗯?
七國人都是華夏人,都是自己打自己,自己殺自己。
天下一日不統一,這些事就一日不能停止。
“舅父要做什麼?”嬴小政有點擔心,“舅父不要冒險!”
朱襄搖頭:“舅父不冒險。舅父只是……只是可能會讓廉公和你的老師難過。”
嬴小政道:“舅父要讓廉公和老師入秦嗎?”
朱襄點頭。
嬴小政拍着小胸脯道:“舅父儘管做。他們如果斥責舅父,政兒就去他們門前哭鬧,我就不信廉翁和老師能忍心放着我不管。”
雪捂着嘴道:“這是好主意。廉翁和李將軍確實溺愛政兒。”
朱襄蹭了蹭嬴小政的臉,道:“舅父就依靠政兒了。”
嬴小政繼續拍着小胸脯道:“交給政兒……咳咳咳。”
“怎麼還在咳嗽?舅父給你做點好吃的。”朱襄擔憂地放下嬴小政,衣服都沒換,先轉身去廚房給嬴小政做糖蒸橘子。
橘子和柚子是楚國的特產。在秦國得到巴蜀之地,又燒了楚王家祖墳後,橘子和柚子就成了秦王餐桌上常見的水果。
秦王和太子柱經常在朱襄家裡住,朱襄家自然也吃上了遠道而來的南方水果。
不過這時候的橘子和柚子都不太甜,籽也很多。朱襄蒸橘子的時候,挑了許久的籽。
蒸好橘子後,朱襄又熬了一鍋薑茶。
嬴小政迅速吃完了糖蒸橘子,但捂着鼻子,怎麼也不肯喝薑茶。
“不喝!”嬴小政使勁蹬着小短腿,轉身就跑。
“喝了薑茶好得快,薑茶不難喝。”朱襄端着薑茶在嬴小政身後追,“雪,快攔住政兒!”
雪袖手旁觀,笑着看朱襄和政兒追逐。
嬴小政雖然腿短,但比端着薑茶的朱襄跑得快多了。
他帶着朱襄在院子裡繞圈子,使勁搖晃他圓圓的小腦袋:“不喝!難喝!”
“良藥苦口,這還不是藥,政兒別任性!”朱襄跟着繞圈圈。
秦王執着藺贄的雙手不放,牽着背都被汗溼的藺贄走進朱襄家門的時候,雖然生病了但精力仍舊很充沛的嬴小政還在轉圈圈。
朱襄都大喘氣了,嬴小政跑步速度一點都沒減緩。
子楚小聲對老父親道:“嚴親,政兒真的生病了?”
太子柱道:“可能朱襄一回來,政兒的病就好了?”
藺贄小心翼翼抽手,秦王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他抽不出來。
藺贄用求助的語氣道:“朱襄,你在幹什麼?”快來救我!
朱襄喘着氣道:“快幫我攔住政兒,政兒不肯喝薑茶。”
嬴小政跳到秦王身後躲着:“不喝!難喝!”
藺贄道:“秦王,我把政兒抱過去?”
秦王中氣十足道:“政兒不想喝就不喝。政兒每日有喝藥,薑茶而已,不喝也行。”
朱襄無語:“君上,政兒連苦藥都喝得下,怎麼喝不下薑茶?不要嬌慣政兒。”
嬴小政從秦王身後探出小腦袋:“就不!”
舅父回來了,我就要任性,略略略。
朱襄和子楚對視了一眼。
子楚側過臉不看朱襄。
君上都說不用喝了,我還能忤逆君上?
朱襄無奈極了:“君上……”
秦王道:“政兒別怕,不喝就不喝!”
嬴小政探頭:“對,就不喝!”
朱襄被這兩人給氣笑了。
他才離開多久,秦王就要變成溺愛孩子的曾祖父了嗎?政兒要是被教壞了,他一定會在心裡默默詛咒秦王。
“好吧,不喝。”朱襄道,“舅父本來想等政兒病好了,給政兒做奶油冰霜吃。若政兒不想這麼快好,那舅父就和藺禮、夏同、蔡澤一起圍着政兒吃奶油冰霜,政兒看可好?”
蔡澤:“?”他並不想加入這麼幼稚的行列。
藺贄立刻樂呵呵道:“這個好。政兒還有什麼不能吃的?我們一同圍着政兒吃。”
嬴小政低着頭,就給了藺贄一個蠻牛衝撞。
秦王終於鬆開了手,藺贄趕緊把嬴小政抱起來扛在肩膀上手舞足蹈:“政兒,有沒有想藺伯父啊?”
嬴小政抱着藺贄的腦袋,雖然眼睛和嘴角都彎成了弦月,但還是嘴硬道:“沒有,一點都沒想。”
“哎喲,你不想我,我就不讓你下來。”藺贄跳來跳去,“晃暈你。”
秦王:“……”這人有點不像藺卿啊。寡人還在這呢,他怎麼就跳起來了?
子楚再次把臉側到一邊。
藺禮真是太丟人了。怎麼面對君上還這樣,他真不怕死。
“抓緊政兒!”朱襄湊過來,“被我逮住了吧?趕緊喝!”
嬴小政癟嘴:“不想喝。”
朱襄道:“奶油冰霜?”
嬴小政氣鼓鼓地從朱襄手中接過已經變溫的薑茶,把藺贄的頭頂當小桌板,小口小口喝完薑茶,然後把杯子往藺贄頭頂一磕,耍小脾氣。
藺贄配合嬴小政,嘴裡喊着“咚咚咚”,好像嬴小政把他腦袋當鼓敲似的。
秦王看向子楚,用眼神詢問子楚,這人真的是藺相如的兒子嗎?
寡人還在這裡呢!
子楚在心底嘆了口氣,小聲道:“君上,藺禮師從莊子。”
秦王臉一垮。
啊?那個莊周?寡人想要的是藺卿的兒子和弟子,不是莊周的弟子!
“藺禮雖然師從莊子,但確實才華橫溢。”子楚爲好友辯解,“藺禮本來想在藺公離世後就隱居深山,但藺公希望藺禮能入秦輔佐君上。藺公雖不能背離趙國,但也是希望天下能儘早統一。所以藺公纔會讓藺禮入秦。”
秦王垮着臉道:“爲了寡人?不是爲了朱襄?”
“若爲了朱襄,藺禮可以在朱襄家隱居,而不是入秦國爲官。”子楚道,“藺禮在趙國也是隻領閒職。趙王給了藺禮郡守之位,藺禮也很快辭官歸家了。”
秦王心裡舒坦了:“他在趙國都不肯做官,到了秦國就要做官?”
子楚道:“藺禮孝順,藺公之命,他一定會聽。”
秦王心裡更舒坦了。藺卿心中有寡人!
范雎偷偷嘴一撇。公子子楚還真會說話,怪不得能從趙國逃回秦國。
白起看了范雎一眼,心想等會兒要和朱襄說一說,多湊些禮物幫藺贄送給應侯。
和范雎同住久了,白起越發發現,應侯的心眼真是太小了。
不過還好應侯雖然心眼小,但只要能及時表示對他的尊重,他釋然也很快。
白起終於和范雎打好了關係,不用擔心范雎背刺他。只是在於范雎處好關係的過程,他比讓楚國遷都還累。
藺贄逗玩政兒後,扛着政兒向秦王行禮:“我太想念政兒,有些失態,請君上恕罪。”
“無事無事。”秦王笑呵呵道,“你想念政兒,就暫時住在朱襄家吧。寡人會在朱襄家附近給你尋一宅院。”
藺贄扛着政兒跪着道謝。他磕頭,政兒跟着一同低頭,把秦王逗得不行。
嬴小政笑眯眯地抱着藺贄的腦袋不撒手,朱襄催促他,他也不肯下來。
舅父一回家,沉穩早熟的公子政立刻就變回了頑皮幼稚的政兒。而藺贄一來,政兒就更調皮了。
子楚按着眉頭,總覺得頭疼。
太子柱倒是挺喜歡政兒這模樣。比起早熟的孩子,他更喜歡頑皮的孩子。這樣相處起來更輕鬆。
嬴小政在朱襄離開後太過早熟,讓太子柱看着有點毛骨悚然。
他總算知道爲何那愚婦會丟棄政兒。過分早熟和聰慧的孩子,真的會讓人感到害怕。
不過看着周圍人都不懼怕政兒怪異的行爲,太子柱也只好催眠自己,政兒一點都不怪異,聰明的孩子都這樣。
催眠着催眠着,太子柱還真把自己催眠成功了。
他現在看到其他的孫兒,心中總是不滿。他不求這些孫兒和政兒一樣聰明,好歹有政兒一半聰明吧?
太子柱對孫兒日益嚴苛,讓後院積攢了不少對政兒嫉妒,這暫且不提。
朱襄歸家,秦王雖然嘴上說着讓朱襄好好休息,但他私服來朱襄家坐着,已經等着開席了。
太子柱也已經送來了食材調料,並且早上都沒吃多少,就等着朱襄回來做飯,他好大吃一頓。
秦王和太子柱還點了“荷葉雞”這道菜,並帶來了美酒,讓朱襄隨便糟蹋。
朱襄扶額。
他雖然知道這一路上的事,蒙武肯定會派人報告給秦王。但秦王居然點他路上做過的菜,還是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情報是這麼用的嗎?他還以爲秦王會拉着他的手詢問他和藺贄、子楚的論政呢。
秦王暫且不想論政,只想吃飯。朱襄便只能換了衣服,去廚房做飯。
此時的釀酒業已經較爲發達,開始使用麥苗做成的酒麴。釀酒的原料也很多。
雖然這時的酒精度最多隻有十幾二十度,但味道相當甘甜。酒經過澄清後,與後世的米酒已經差別不大。
在西周時,釀酒已經講究用甘甜的泉水,用開水煮過的器具等,顯然對釀酒的認知非常完善了。
秦國雖然在民間時常頒佈禁酒令,但秦王自己有許多釀酒的作坊。
朱襄雖然有釀酒“秘方”,釀造出的米酒不一定比得過秦王的釀酒工坊中精挑細選的美酒。只是在品控上,朱襄會更勝一籌而已。
不過朱襄除了糧食酒還有其他“秘方”。現在他是貴族,可以自己釀酒換錢了。
秦國雖然禁止民間經商,但貴族是可以經商的。
當秦國統一六國後,六國豪族也可以經商,甚至可以經營鹽鐵。秦始皇一邊將秦人中經商的人流放,一邊誇獎巴蜀的寡婦女豪商,這割裂的行爲就是因爲如此。
所以爲秦國統一流乾了血液的老秦人才會越來越失望,在劉邦入關中時,爭相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