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機發明之前, 古代的通訊十分困難。亂世各自爲政,政令不通,信息傳遞速度就更爲緩慢。
朱襄在咸陽如果不特意去打聽, 一輩子都不知道秦國之外發生了什麼事。即便特意打聽,以民間傳遞消息的速度, 信息傳遞至少以“半年”爲時間單位。
春秋戰國時有許多著名的離間計,但只有戰國後期秦國的離間計用得特別頻繁,且一用一個準。這一切都建立在秦國強大的國力上。
秦國不計成本地在秦國內部修建了馳道, 雖然建立了接力送信的驛站制度,並且在他國常駐有情報人員。
離間計的背後耗費的人力物力如同天文數字。
短時間的情報戰能靠“信仰”和個人的謀略支撐, 如秦國這種常態化的、規範化的情報戰“離間計”,顯然不是秦國這樣強大的國家,基本不可能實現。
搭好了情報戰的架子之後, 接下來就需要一個厲害的人去指揮, 比如范雎和接下來會接下范雎擔子的蔡澤。
范雎絲毫不瞞着這些只有秦王和太子能知道的情報,他捧着加了糖的奶茶,笑眯眯地將這些絕密情報當故事講給嬴小政聽。
嬴小政坐在范雎膝蓋上,腮幫子鼓鼓地吃着脆棗,嚥下一口棗肉,就點一下頭, 表示自己有在認真聽。
白起時不時地補充幾句,畢竟打仗也需要用上情報, 他與范雎經常合作;荀子時不時嘀咕幾聲“偏道”, 但又很犀利地指出秦國情報傳遞中的一些不足。
路程是以月計算, 秦國的情報傳遞也是以月計算。這在戰國時代已經是極限了。
但他要得到友人和長輩消息的時間, 期限還是太長了。真想念現代,一個電話一條短信……呃, 現在長輩都在用微信視頻聊天,隨時都能看到對方的模樣。
范雎這個有名的“擅長用離間計的策士”,除了出謀劃策,最大的工作量來自於情報的收集和整理。他其實就是秦國的情報頭子。
在介紹完秦國情報收集和使用的常規做法之後,范雎說起了廉頗和李牧的事。
但他沒有從趙國先說起,而是從燕國和匈奴說起。
此次離間計最重要的一環不在邯鄲,而在燕國邊境,在匈奴南下,在蔡澤。
蔡澤出訪燕國,幹了一件天下士人意想不到的大事——他協助新的燕王鞏固了王位,並領着燕王的詔令去北邊長城協助防守。
蔡澤帶去了秦國援助燕國邊軍的糧草,暫代燕軍主將一職,與趙國的將軍李牧一同默契出擊,將伺機南下的匈奴趕了回去。
他們殲滅匈奴人十幾萬,掠奪了大量牛羊,不僅暫時緩解了已經發不出糧草軍餉的燕國邊防軍生活危機,也讓匈奴元氣大傷。
據說匈奴王這次是瞅準機會孤注一擲,想要徹底摧毀燕國長城防線。這次作戰失敗,匈奴可能會陷入內亂。匈奴十年內無法再組織起如這次一樣大規模的戰爭。
新燕王握着蔡澤的雙手痛哭流涕,請求蔡澤留在燕國任燕相,還要給他封君,賜予百里的封地。
蔡澤道:“我是秦王的臣子,我此番前來幫助燕國只是因爲君上秦王的命令。請恕我拒絕。”
燕國上下感動不已,以爲燕國會亡國的燕國老臣們眼睛都快被感動得哭瞎了。
天下人也震驚不已。這是什麼高士啊?燕相的位置和百里的封地都不能讓他入仕,只一心向着秦王。那個秦王不是虎狼之君,聲名狼藉嗎!
後來有人言道,蔡澤是朱襄之友,秦王用邯鄲換朱襄入秦,除了朱襄在長平展現出的能力和仁義之外,蔡澤爲了救下朱襄遊說秦王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之後又有人傳言,蔡澤爲了救下好友朱襄,不僅遊說了不止一個王,最後是秦王幫助了他,所以他對秦王死心塌地。
蔡澤道:“我確實爲了救朱襄遊說了很多人,不過入秦不是因爲朱襄。我在邯鄲時已經決定入秦,只有秦國不會因爲我的相貌輕視我。”
李牧臉頰上多了幾道細小的疤痕,讓他比一年前顯得滄桑許多:“蔡澤曾經在邯鄲求官,被趙國貴族驅趕出城。”
蔡澤道:“朱襄收留了我。”提起當時,蔡澤仍舊覺得不可思議。即便被趙國驅逐,他也是士,而朱襄是平民。但朱襄身上就是有一種讓人忽視他出身的魅力,讓他完全忘記了身份差別,去給一介平民當了賬房。
當得知夏同是主動去朱襄家當了賬房時,蔡澤有一種“輸了”的滑稽感。堂堂秦公子爲了求得賢才真是臉都不要了,夏同確實是非常適合當國君。
李牧的下屬們連連嘆氣。趙國都城裡的那些愚蠢貴族,真是有眼無珠。
李牧盯着酒杯沉聲道:“我沒想到你會來幫我。”
蔡澤笑着搖搖頭:“我不是幫你,確實是爲了秦國。燕國衰落,其他國家都想分一杯羹。而燕國不僅與秦國隔着一個趙國,秦國如今又在朱襄的帶領下全力耕種積攢國力,無法一同分得這杯羹。君上自然不能讓燕國滅亡。”
他喝了一口酒,又道:“何況,匈奴已經在七國紛爭中搶了太多地盤。”
亂世給了匈奴太多機會,周朝許多領土都被匈奴搶去。秦、趙、燕都修築了長城,留一支精兵長期鎮守長城。
但雖然大部分時候他們都不會動邊軍的配置,但現在戰國已經進入了末期,當遇到自己的王室地位不保時,也顧不上邊軍了。
廉頗在攻打燕國的時候與李牧通信,讓李牧注意匈奴的動向。
李牧已經做好了獨自承擔燕國、趙國兩國匈奴壓力的打算,蔡澤的到來真是讓他鬆了一口氣。
雖然蔡澤不來他也會贏,但那就是一場苦戰,他率領的將士傷亡會比現在慘重許多。
“我此次來,也是迎你入秦。”蔡澤完全不懼怕周圍有許多趙將在,直截了當道。
李牧搖頭:“我不會入秦,我要留在這裡,守衛趙國。”
蔡澤平靜道:“我知道。但趙王會命你入秦。”
李牧的語氣也很平靜:“離間計?”
蔡澤道:“離間計,是將縫隙擴大。如果沒有縫隙,又怎麼會有離間計?你去秦王面前說朱襄要謀反試試?”
李牧的副將們居然也不爲蔡澤的話生氣,他們還好奇地問道:“秦王會怎麼說?秦王會說朱襄公的品德高尚,絕對不是會謀反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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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澤苦笑着搖搖頭道:“不,秦王會拍了拍坐在他膝蓋上的政兒的腦袋,疑惑地問政兒,你這麼年幼就想當秦王了嗎?”
李牧也愣了一下,然後放下酒杯扶着桌子大笑:“確實,政兒是朱襄唯一的後代,朱襄謀反,肯定是扶政兒當秦王。”
蔡澤道:“你應該已經知道,公子子楚就是朱襄好友夏同。”
李牧嘆氣:“知道,藺公告訴我的。”
蔡澤道:“如果朱襄準備謀反,大概是夏同爲了處理政務身體撐不住了。”
李牧搖搖頭,道:“就算這樣,朱襄也不可能謀反。我完全不能想象朱襄謀反的模樣。政兒倒是有可能。政兒過得真的很好?”
蔡澤道:“你還用擔心他?他見到秦王第一面,就去拽秦王的鬍鬚。這孩子的膽子被養得太大。朱襄特別擅長照顧老人,別說武安君和應侯,秦王和秦太子也經常來朱襄家休養。現在嬌慣政兒的老人比在邯鄲還多。”
李牧嘆息道:“這樣啊。確實,政兒非常討人喜歡。”
蔡澤道:“君上用了離間計,你就等結果吧。如果趙王無視了君上的離間計,你就在趙國好好保重自己,下次我們在戰場上見;如果趙王中了離間計,我們就一同去朱襄家喝酒。朱襄特意請求君上,等你到了秦國,也是去北邊鎮守長城打匈奴。你不用擔心與趙國敵對。”
“朱襄費心了。”李牧道,“你提前告訴了我消息,我不會坐以待斃。”
蔡澤道:“當然,你隨意派人去賄賂趙王身邊的寵臣,讓他們在趙王面前爲你說好話。如果求人的錢財不夠,我可以借給你。”
李牧終於憋不住,給了蔡澤一個大大的白眼。
其他趙將哈哈大笑,只是可能北疆太寒冷,讓他們的笑聲中,帶了幾分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