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王怡被胡光救到穎州,張守仁爲避嫌疑,在自己府邸外隔了一道外牆,爲她和王浩修了一個小院,讓她姐弟二人自住。只是在牆上開了一道門,方便走動。
王怡初至時,因其弟在張守仁屬下當兵,不得已也對張守仁稍加辭色,也不過是偶爾在一處吃飯閒談罷了。
只是兩人在志趣和見解上,相差實在太遠,話題一談到治政理民,行軍布武上,卻是各有見解,誰也不能說服誰。幾次三番下來,都是頗覺無趣。近一段時間以來,那王怡之父王播被張守仁親自下令,自山東提來。她一家親人團聚,不免更沒有閒暇應承張守仁。一晃旬月時間下來,竟是人蹤不見。
以張守仁的身份地位,只要有意,多少達官貴人,甚至想娶大楚的公主,都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對方只是一個敗亡千戶的女兒,卻如果拿大,當真是心意甚覺,若是讓外人知道,也是一件極難堪的事。老黑爲此憤憤不樂,卻也是當真有其因。
張守仁看老黑一眼,也不理會,只向那英兒笑道:“她自己不肯走動,只是辛苦你了。”
王怡雖然是女流,卻只是喜歡習武練箭,身邊的侍女也被她改了原本鶯鶯燕燕的名字,類似男子。
這英兒便是她最親近喜歡的使女,也曾隨她習武,熟讀兵書,爲人最是聰慧不過。只是相貌平常,比王怡差了許多。
因見張守仁上前說話,那英兒抿嘴一笑,答道:“我們做下人的,主人差遣辦事,原是份內的事,況且不過走上幾步,哪裡說的上什麼辛苦。”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陽光刺眼,這英兒兩眼略顯斜長,被陽光一刺,兩眼咪縫起來,鼻子也微微一皺,臉上卻笑意盈盈,很是可愛。
張守仁與女性甚少打交道,殊無經驗。與王怡主僕的對答,只怕已經是他與女性最親密的行爲了。
此時他鼻尖微微冒汗,統兵大帥的威嚴氣度全無,只吶吶道:“也是,也是。”
老黑最看不慣他這沒出息的模樣,忍不住哼道:“那王家小姐請你吃個飯,就喜成這樣?”
張守仁哭笑不得,卻只好向他道:“你年紀大了,閒事休管。我的事,我自己自有分數。”
“呸!你若聽我的話,打聽了誰家小姐端莊嫺淑,派人去提了親便是。哪裡需要這樣,不成個體統。”
“我就要提親了。”
看到張守仁突然很是自信,臉上也是喜歡不盡的模樣,老黑反是吃了一驚,忍不住問道:“怎麼,她改變主意了?”
張守仁也不理他,只向英兒問道:“今日是何事,她竟修書來請?”
英兒適才聽到張守仁要提前時,身形沒來由的一顫,此時已經恢復的鎮定,只斂身一禮,笑答道:“主子們的事,做奴婢的原本不該管。不過來時倒是聽小姐說過,道是家主爺已經回來一個月,青州家裡的情形得了大帥照顧,也都是很好,並沒有受什麼損失。一提起來,老爺和小姐都很是歡喜。今日正好少爺也回來,大夥兒高興,就說在家裡設個宴席,請魏王爺過去,以示謝意。”
張守仁並不在意,只和英兒一前一後,往王府行去,一邊走,一邊笑道:“些許小事,只要大夥兒高興就成。又何必來鬧這些虛文,白白生份了。”
他爲人旁人最是清楚不過,苛刻酷烈,很難饒人。被他抓到的降官降將海了去了,有幾個人能如同王播一樣的待遇?他此時不過說是些許小事,卻引的英兒一笑。
笑畢,卻又想起生份了,提親等語,卻又是低頭一呆。
她在自己肚中嘆一口氣,暗自嘲笑着自己的非份之想。對方是大英雄大豪傑,豈是自己這樣的小小使女能夠親近的。若不是看在小姐份上,對方哪有心思與自己閉嗑牙。
只是看到張守仁看向自己時的那種明朗的笑容,親切的話語,那種親和隨和,彷彿家人一般的眼神,那種隨意和親近,卻又總是讓她產生着難以抗拒的好感。甚至有時候,她對王怡都很難講的心裡話,卻情不自禁的唧唧呱呱的與張守仁講了。
有時候,看着對方聽的興致盎然,她幾乎要懷疑,這個魏王殿下,喜歡的就是自己了。
只是……
唉,他就要向小姐提親了。他們纔是門當戶對,男才女貌。小姐那麼喜歡評議天下大事,閱讀兵書地圖,對天下大勢有着獨到的見解。以她的能力,加上美貌,又有哪幾個男人不喜歡呢。卻又有誰,會喜歡自己這樣的小丫鬟。
不過不管是誰,只怕也不會是他吧。
她自艾自怨,幾乎沒有聽到張守仁的問話。一直待他又大聲重說一次,她才反應過來。
張守仁啞然失笑,向她道:“小小人兒哪來這麼多心事?適才在想什麼呢?”
英兒俏臉微紅,搖頭嗔道:“哪裡想什麼了!”
張守仁也不追問,只是一笑而罷。待看到對方手指上裹着一道布條,便皺起眉頭,問道:“怎麼,最近幾天又射箭了?”
英兒垂頭答道:“前兒小姐高興,帶着咱們,一起到城外射獵。我不小心,把手指崩裂了。”
張守仁微露怒色,道:“她自己喜歡便也罷了,老是拉你們。”
英兒在偶爾與張守仁閒聊時,卻也偷偷抱怨過一些。王怡是軍戶人家出身,姐弟倆自幼習武學射,對技擊之術和射獵,都很是喜好,而象她身邊的這些婢女,卻是小門小戶出身,從小學的是女紅刺繡,哪裡喜歡拿刀弄槍。只是主人喜歡,身爲下人的不得不湊趣罷了。
只是這個當口兒,張守仁提起此事,英兒心中卻是一陣陣的害怕。張守仁不管如何對她客氣,將來與王怡總歸會是夫妻,兩口子在枕邊什麼事不講,若是將她的這些小小抱怨說將出來,只怕她的前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當下便向張守仁行了一禮,咬着嘴脣道:“身爲奴婢下人,咱們陪主子盡興遊玩,原也是份內的事。雖然奴婢笨拙,卻也不得不勉爲其難,並不敢抱怨的。”
張守仁詫道:“你這個小丫頭,今兒瘋迷了不成?”
“王爺就要向小姐提親,俗語云疏不間親,原本的那些話,原也是奴婢閒時亂講,其實並不當真。還請王爺不要放在心上,就當奴婢沒有說過的好。”
她說到這裡,臉已經漲的通紅,眼中含淚,眩然欲泣。只覺得自己卑微可憐之極,卻也是無法可想。
張守仁聞言一呆,眼看就要走到王府院中,卻突然停住腳步。
半響過後,看着神情悽苦的英兒,卻突然道:“你以爲我要和你家小姐提親?”
他縱聲大笑,指着英兒道:“這糊塗丫頭!我與你家小姐,一見面就爭辯不休,跟兩隻烏眼雞一般,你道我很喜歡娶只河東獅回家麼。”
英兒看他叉腰大笑的模樣,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歡喜。被他取笑,便只是喃喃道:“適才聽你說要提親,難不成是別人?”
她眨巴着雙眼,奇道:“你喜歡別家的小姐?那怎麼沒事就往咱們家跑?這真奇了,沒有聽人說過呀。”
張守仁只覺得哭笑不得,呆了半響過後,方纔氣道:“你好好想一下。我沒事愛往你家跑,又不中意你家小姐,那我是爲了什麼?”
英兒呆道:“那你是爲何?我家沒有別的小姐了啊。”
張守仁只覺得自己鼻子也氣的歪了,眼前的這個小女子,聰明時卻也是機靈的緊,笨起來,卻也是無可救藥。
他原本也是很難開口,此時不比後世,除非是特定的場合和地點,男女之間公然示愛的,卻也很少。雖然不似理學昌盛後的明清,男女之防甚重,由男女自己解決戀愛問題的,卻還是有些駭人聽聞。
只是想到就要提親,而對方絕無拒絕的道理。他便微微一笑,禁不住向對方道:“傻丫頭,我要提親的人,我一直親近的人,我喜歡中意的人,可不就是你麼。”
此語一出,不但是英兒聽的呆了,當場臉紅過耳,答不出話來,便是張守仁自己,百萬軍中衝入殺出的人,卻也是呆立當場,手足無措。
良久過後,他纔回過神來,又道:“我今日就決意向你家老爺提親,你可願意?”
本來象英兒的這種身份地位,絕沒有權力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若是沒有張守仁提親,將來必定是王播某日一高興,看某個男僕順眼,就手兒就把英兒或紅兒之類的奴婢賞了給他。
又或是王怡出嫁時,她做爲陪房丫鬟,一起嫁到男家。或是做妾,或是將來由男主人再隨意配給家裡的奴僕小子,如此這般,便也過了一生。
此時張守仁以魏王、節度使的身份,竟向她這個小丫頭求親。就王播的角度來說,漫說是英兒,就是他的女兒王怡,也自然是滿口答應,絕對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即使沒有這些規矩,求親時自然也不需要詢問英兒的意見。張守仁原也不好意思,此時既然已經言明,卻不妨問上一下,看看對方是如何的想法。
英兒卻哪裡能答的出話來。雖然心裡隱隱約約也想過此事,卻也知道自己是白日做夢。對她來說,張守仁娶王怡時,能順手將自己納爲妾侍,已經是她的福份了。卻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對方竟果真向自己這樣身份的奴婢鄭重地求親。
她呆呆的站了半天,臉色由紅到白,再由白到紅,當真是心情跌蕩起伏,惶亂之極。
待回過神來,看到張守仁笑吟吟看向自己,卻突然想到一件極可怕的事。不由得道:“魏王,不要拿這種來和奴婢說笑。”
“大丈夫不出戲言,你幾時看我說笑過,更何況是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