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這一覺,卻是睡的極爲香甜。只是睡夢中,朦朦朧朧感覺有人低語說話,待醒轉後,卻果然是門外有人的低語聲。
他心中極爲不快,忍不住沉聲道:“是誰這麼沒規矩,在我門外喧譁!”
房內的侍衛早就起身侍候,聽得他生氣,忙道:“是一個參軍從事,半個時辰前跑來求見殿下,屬下們回說,有軍情自然有方參軍等人處置。殿下身體虛弱,不能打擾。那個卻只纏夾不清,李隊正早就派人去尋方參軍,卻是尋不着,也正在生氣。”
張守仁心中納悶,什麼樣的軍情竟使得一個小小的參軍從事甘冒吵醒惹怒自己的危險跑來稟報。想到可能是北方有什麼緊急軍情,便令道:“快些傳進來。”
衆親兵雖然不滿,卻也只得遵令,放那參軍從事進來。
“臣……”
“不必多禮,快些說。”
自從張守仁要建極稱帝以來,發現身邊近臣對他的禮節也越來越講究,越來越鄭重其事,平素裡殿下臣下的說個不休,他心中很不耐煩,卻也知道此事難免。只是此時軍情緊張,這人適才在外面吵鬧,此時卻又要行禮如儀,卻實在叫他耐不得。
那人也是急的很了,豆大的汗珠自額頭腮下不住滴下。聽得張守仁發急,便也忙道:“大帥,軍情緊急。幾位參軍都依着殿下王令辦事,尋不到人,只得來回稟殿下。”
張守仁厲聲道:“快講,不要嚕囌!”
“是,殿下。適才有鄭州來使,求見殿下,說是鄭州已經被圍近一個月,近十萬蒙漢聯軍沿江而下,登至城下,日夜攻打不停!”
“啊?”
“是的,殿下。此事千真萬確。這人確實是來自第一軍,適才臣下已經命人確認,此人是第一軍駐鄭州防禦使王堅的參軍,姓王名元吉,印信書信全對,書子上的筆跡也確實是王堅將軍的。”
“立傳此人!快!”
張守仁心急如焚,鄭州是開封西面門戶,也是唐鄧洛穎的北方重鎮,若是鄭州一失,敵人又知道中原腹地空虛,必定會長驅直入,到時候,經營多年的河南諸州失陷,很多營造院和文書機密,再有軍人家屬都陷落敵手,就是得了江南四川這麼多的土地人口,也無法彌補的重大損失。
好在那參軍從事知道自己一旦稟報之後,張守仁一定會立刻傳見王元吉,因此把他就帶在身邊。張守仁一說傳見,便立刻將他帶了進來。
那王元吉進房之後,卻是不管張守仁連聲催促喝問,只顧着恭謹行禮,叩拜如儀,山呼千歲。待張守仁氣的臉色發青,差點下令把他拖出去打頓軍棍時,他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殿下,鄭州絕對可以守住。”
張守仁哭笑不得,向他喝道:“你知道什麼,你這話,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那王堅說的?”
“話是臣下的話,不過意思也是王將軍的意思。”
“此話怎講?”
“王將軍自到任,奉命防禦鄭州後,知道這裡是兵家必爭的要地。因而不惜民力,幾年來將城池修的堅固嚴實。城內又多藏滾石檑木,城頭多設投石機與牀弩,城內糧食,隨時都儲藏着足夠全城軍民吃上半年以上。這樣一來,就算是敵人拼死攻打,要打破鄭州,卻也是非常之難。”
他搖頭晃腦的總結道:“是故,雖然蠻兵幾近十萬,鄭州卻安然無事,穩若泰山。”
張守仁看他的模樣,差點兒想唾他一臉。也不知道王堅自何處尋來這個活寶,根本不懂軍事,卻也能贊畫軍事。
鄭州雖然城高牆厚,防禦的器械很是齊全,可是城小門少,守兵也不過萬餘,敵人近十萬人,不分城門的晝夜攻打,王堅就是神仙,也未必能撐到現在。
因問道:“你從鄭州過來,用了多久時間?”
“敵軍六月初五犯境,臣奉命潛逃往江南尋殿下報信。王將軍吩咐,信使不能有什麼閃失,天氣悶熱,最好是白天睡覺,下晚時趁着涼趕路。因爲這樣,路上消消停停的走了一個月多幾天,這纔在建康尋得了殿下行蹤。”
他說到這裡,不禁又道:“臣在鄉時,也曾學得望氣觀雲,此番南來,離建康城尚十餘里路,就覺得城池上空青白之氣相加,待入城後,看到不少父老在殿下府外上表勸進,這才知道原來是皇氣蓋頂!”
張守仁氣的臉都青了,抖着手扶牀半坐,突然想起一事,向王吉元問道:“你做王堅的參軍,有多久了?”
那王元吉面露羞色,吭哧半響後,方道:“臣原是王將軍的本家,早就投靠於他。他卻只說臣不懂軍事,不能跟他辦事。偏偏蠻軍攻來的時候,臨危授命,說臣最靠的住,命臣前來報信。”
張守仁這才明白,原來這個活寶參軍,卻是王堅故意派來。他心中略一思索,已然明白。鄭州軍情雖然緊急,王堅卻自信能夠堅守一段時間,是以用託詞騙這活寶參軍慢行,待尋得自己時,南方戰局已定,鄭州的情形方不致影響到自己的判斷。
他心中一陣感動,口中卻罵道:“王堅你這個匹夫,鄭州若是失守,我一定把你九族都扔進黃河。”
那看王元吉嚇的發呆,他卻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向他道:“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卻聽那王元吉嘟囔道:“臣雖然是和王堅是同宗,卻並非同族,尚乞殿下明鑑……”
張守仁也不去理他,只是勉強支撐起身體,下地踱了幾圈,覺得自己可以行走,便命道:“來人,備馬,立刻回河南!”
他身邊的親兵嚇的呆了,並無人敢回答他的命令。張守仁將眼一瞪,喝道:“我的話沒有人聽了麼?”
他的親兵隊長上前勸道:“殿下,大帥,你的身體太虛,好不容易纔好了起來,若是路上受累受涼,再有個閃失,卻是如何得了?”
張守仁怒道:“我再有閃失也死不了,立刻備馬,隨我到碼頭過江!”
他積威已久,雖然從不動用刑罰,卻是沒有人違揹他的命令。各人見他堅決要走,便立刻到馬廄牽馬,也有幾個人分頭去尋張仲舉和胡烈等人,讓他們前來相勸。
這一處房舍,卻是原本建康管制的府邸。張守仁站在房檐石階上,一陣穿堂風掠過,便覺得渾身發寒。命人拿來夾袍穿上,方纔覺得好了許多。
他只覺得一陣陣頭暈,卻勉強支持,不肯再隨意倒下。一邊自己怒道:“老子千軍萬馬中殺入殺出,這點小病都受不住麼?”
一邊孤疑道:“王堅這混帳,如此行事,他把握當真這麼大?其實敵人若是稍稍聰明一些,可以圍而不攻,繼續東去,打開封,或南下,打孟州,滑州、宋州、商州,甚至一路攻到穎州。我的腹地太過空虛,他們不知道麼?”
他一邊想着,一邊拾階而下,見到自己心愛的戰馬被牽到身前,便往馬脖子上輕輕一拍,說道:“你今天可不要由着性子跑,我可承受不住。”
說罷,一邊翻身上馬,一邊令道:“令諸參軍極速趕來,令韓逸喬領第五軍急速趕來,令李勇留一萬人守平江,餘部畢過江,傳令給吳猛,急速過江。輜重糧草不必攜帶,到了河南什麼都有。”
他飛快傳令,見到幾個留守的參軍從事飛速記下,心中微覺放心,縱馬奔馳,只覺得胸前鬱悶,顛簸之際,差點兒嘔吐出來。
勉強以極大的毅力忍住,在城中打馬疾奔。他自入建康後,曾經有令,軍民人等,不得在城中馳馬擾民。此時自己打馬狂奔,早有巡街的士兵看到,待上前阻攔時,卻發現是魏王大帥自己在打馬狂奔。各兵驚疑之下,卻是並不猶豫,一邊歡呼大叫,一邊緊隨其後,拼命追隨。
待張守仁奔行到江邊碼頭時,身後除了過百親兵外,其餘的節度中軍和第五軍的士兵,已經有過萬人相隨其後,到得江邊。
張守仁經過這一陣狂奔,待到江邊,眼看着熟悉的大江橫亙於前,波光粼粼,碧波盪漾,一陣陣清爽的江風吹襲過來,心胸爲之大暢,原本虛弱的身體,竟也好似強健起來。
他看着身邊相隨而來的士卒,心中一陣激動。這些軍人,看到是他在打馬奔行,便不管不顧,相隨而來。有不少人顯然是在夢中,也這麼衣衫不整的跟隨而至。
“諸位兒郎,中原傳來急報,鄭州被蒙兀韃子圍了,正在晝夜不停的攻打。我先過江,你們現下衣甲兵器整齊的,一會也徵船過江,衣衫不整手中空空的,回營去集結,隨着長官前來渡江。”
他頓上一頓,原本要說幾句激勵鼓舞的話,看着那些士兵沉默而充滿信任的臉龐,竟覺難以出口。
“殿下,船來了。”
一艘官船自不遠處的堤邊搖搖擺擺而來,畫舫似的船身,透過光線,可以隱隱看到窗艙內精緻的擺設佈局。
“做那個什麼鳥船。我是當兵出身的粗人,享受不來。”
尋船的親兵還想說話,卻被張守仁的眼神瞪了回去,再也不敢出聲。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正夏時節,天氣酷熱難當。張守仁奔行一路,被江風一吹,加上心情振奮,竟是再也不覺身子難受。
眼見一艘可容十餘人的小船劃將過來,他便只帶着兩個親兵牽馬上船,向着岸邊的過萬軍士微笑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