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貧家子弟,在襄城鬧市長大,何嘗見過如此的美景。連綿十數裡的道路兩旁,青山含翠,綠林廕庇,珍禽異獸時現形蹤,種種奇花異草,竹舍怪石,零星排列於途,論起風景之美,當真是世間少有。
主官大讚,其餘諸將自然隨之附合。只是各人對他並不信服,張守仁此時亦是絕無權威。是以奉迎和贊同的力度,很是低弱。再者,衆將中有不少都是自幼就可以來此處遊玩,風景再好,也是見的膩味了,倒是見了這個少年將軍滿臉的興奮驚奇,很是好笑。
各人均是心中暗道:“當真是鄉下的泥腿子!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坐上這個位置。可憐京中無數背景雄厚,資格極老的將軍不能接任,卻教這個小子撿了便宜。”
張守仁卻是沒有注意到衆將的臉色,他初時被這壯美瑰麗的景色震驚,待後來看到人工雕鑿的痕跡越發濃重,眼中浮現的,竟不在是如畫美景,而是數以萬計的民工揮汗如雨,大興土木的場景。再想到前朝北宋滅國一因的花石綱,原本臉上的喜色不但盡數斂卻,反而陰雲密佈,難以遏制。
自鳳凰山一側迤邐而行,沿途的軍士及內侍模樣的人越發多將起來,待衆人騎馬小跑了一刻時辰,不遠方已經絕少樹木,放眼看去,全是平坦齊整的草地。此時天氣已經是深秋時節,草地卻是修理的齊整青綠,越往內裡,草場便越發寬廣,隱約間又可聽到勢若奔雷的騎兵奔騰聲,蹄聲得得,又有殺伐金鼓之聲夾雜其中,張守仁側耳而聽,竟如同回到當日縱橫中原,陷身敵陣時的情形,一時間精神大振,向旁邊的吳百慎問道:“吳將軍,這是禁軍在操練麼?”
吳百慎咧嘴笑道:“真是怪了,禁軍若不是皇帝校閱,一年也難得操練幾回。張將軍的面子當真是大,諸位將軍以操練來歡迎呢。”
張守仁瞄向諸人,見衆將均是面露得色,心中立刻明白,這些人哪裡是有心來歡迎自己,純粹是藉着操練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罷了。
心中明白,卻也知道這時候斷然不能與這些將軍反臉。自己威信不立,刑罰生殺的大權並不在手,這禁軍兵馬使處處受到掣肘,論起實際權力,只怕還不如地方上的廂指揮使。
當下乾笑兩聲,也不回吳百慎的話,雙腿狠夾馬腹,縱騎狂奔向前,直入演練中的禁軍大陣。
他身後的衆將軍都是養尊處優慣了,平時均是乘轎或是坐車,哪裡肯認真騎馬。所乘坐騎又多半是精挑細選的溫馴良馬,在城中悠然小跑到也罷了,在這塵飛土揚,轟然若雷鳴的戰陣之中,這些馬兒戰戰兢兢,哪裡敢快跑起來。各將眼巴巴看着張守仁如同一支離弦之箭一般,直插入禁軍陣中,身後披着皇帝御賜的繡衣,順着風勢鼓盪起來,雖然單人獨騎,竟仿然也有常人難及的威勢。
各將不敢怠慢,連忙拼命催逼着身下馬兒追趕,只是一時半會,又哪裡能追趕的上。待堪堪追到禁軍大陣外圍,卻不知道位於大陣中心的張守仁說了什麼,禁軍將士高聲吶喊,聲Lang一波大過一波,萬歲之聲不絕於耳。衆將聽的大驚,這張守仁只不過是個小小的禁軍將領,不知道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言語,竟使得禁軍將士高呼萬歲。論說起來,這樣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不放,只怕連項上的腦袋也保不住會丟了。
各人氣急敗壞,倒不是害怕張守仁會被如何,只是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各人身上的干係都是不小,張守仁再怎麼說也是剛剛上任,就是皇帝猜疑,也疑不到他的身上。
那吳百慎也是從地方調入京師,不明不白的做了禁軍兵馬副使,原本這樣的好事,也是輪不着他。上任之後,諸多將軍對他都很不服氣,明爭暗鬥,未嘗中止,連帶底下的中下級軍官,甚至是尋常小兵,都不怎麼將他這個兵馬副使放在眼中。此時張守仁不知道使了什麼邪法,竟使得這些官兵縱聲大叫,滿臉興奮崇敬之色,卻教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究竟是爲何。
只是此時看到衆將大驚發急,他卻是心中大笑,反正自己調入不過月餘,縱有處分亦不會重,倒是這些一直任職的軍官們,弄個不好,會被上面重處。
人生樂事,無非是看着別人坐臘倒黴,吳百慎心中充滿惡意的想着。他不緊不慢的跟着諸將之後,眼看着周圍的禁軍官兵“張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這是要謀反麼!”
“咱們該當即刻將他擒拿,奏明樞使治罪。”
“如此僭越,只怕要下詔獄了!”
諸將趕上前去,均是兩眼噴火,怒視着張守仁大聲指責。
原本大楚的規矩,將領之間縱有爭執,也絕不可以當着下級軍官或是士兵的面爭吵起來,違者重職削職查辦,輕責也要被斥責禁閉。他們情急之間,卻忘了這條軍紀,一時間吵吵嚷嚷,言語不忌,卻將圍繞在旁的諸多禁軍將士嚇的目瞪口呆,原本高亢入雲的歡呼聲立時沉寂下來,整個草場鴉雀無聲,只有幾個高級軍官仍在喋喋不休,指責着張守仁犯上不法,大逆不道。
張守仁卻不似這些急腳貓那般沉不住氣,任他們百般攻擊,甚至開始污言穢語,他卻仍是淡然而笑,並不顯出惱怒的神情。
吳百慎早就偷偷站在張守仁身側,拿眼去看他的神情。因見他並不惱怒,神色如常,只是嘴角輕斜,顯着對那些將軍們的藐視,這樣不怒自威的神情,自己還只是在積年的大官身上見過,眼前的這個青年,下巴的鬍鬚還只是淺淺淡淡,若有若無,養氣的功夫卻已經爐火純青,當真教人佩服。
張守仁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話縫,笑吟吟向諸將勸道:““諸位將軍,我們在此說話不便,不如到營內去說,如何?”
“這就在處說,又有何妨?”
“嘿嘿,想進大營掌令,擺將軍威風麼?只怕你這兵馬使的位子,還沒有坐穩,就得被剝職治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