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走的稍近一些,唐李二人差點兒笑出聲來。這人的神情鬼祟,兩撇老鼠須又焦又黃,見他們打量自己,便拿着兩隻小眼不住的打量着唐李二人的神情,當真是猥瑣到了極點。
“你是何人?”
“小人張仲舉,叩見兩位將軍。”
這人形狀猥瑣下流,現下又神情鬼祟。唐李二人忍住笑意,又一齊喝問道:“他們放你出來,是何用意?”
那張仲舉是這山寨裡管帳的師爺,倒也有些見識智謀。雖然內寨堅固,但也知道以對方的實力,只要放手強攻,自己這邊強受,最多兩刻功夫,內寨必定不保。敵人若是有些死傷,以他們的兇殘手段,寨子裡的人一個也活不成。
他想到這裡,後背上泌出大滴的汗珠。雖然東家因爲他聰明伶俐,待他不薄。不過拿命來回報東家的事,他可是絕不會做的。此人心機深沉,機智靈動。一想到後果可怕,當即腦子一轉,便到了那王亮身前,向他道:“東家,眼瞅着敵人把外場收拾乾淨了,一會他們休息過來,體力回覆,必定要來攻寨。咱們這裡雖然還有三四百人,可萬萬不是這些凶神的對手啊。”
這王亮如何能不明白。他半夜驚醒,看到敵人來襲寨,原本要帶人出擊,只是登上石堡頭頂一看,看到對方箭不虛發,打死自己的屬下,如同殺雞屠狗一般。再加上外面局勢大亂,隊列人心都是散了,就是他衝出去,也決計不可能重整隊伍。人數優勢發撐不出來,對方又佔着地勢之利,衝出去不過是送死罷了。想到這裡,他只得按捺下來,雙手死死抱着石堡外沿,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屠殺。
待到天色微明之時,他害怕敵人的勁箭直射到自己這裡,只得又下去,偷偷在寨子裡的窗口往外窺探。待這管平潮來同他說時,他正是愁腸百結,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說的,我自然知道。可是對方如此兇橫,咱們就是逃也逃不掉的。”
“東家,我看不如派人去盤盤對方的底,他們要錢糧,咱們給就是了。”
王亮愁道:“人家有錢有糧,哪裡是要咱們的這點家底。”
他將對方的底細原原本本的說了,那張仲舉不住在心底大罵。自己的這個東家和下屬,也太蠢了一些。大別山的這些土匪杆子,雖然只是志在打家劫舍,卻也是掛着義軍的幌子。南方的大楚,還是中原正朔,民心所在。對方是正經的朝廷大員,東家只要賣個面子,服個軟,對方還能在此常駐不成?名號和錢糧卻是大大的有,不比自己辛苦去搶要好的多。況且,別的杆子要是知道是朝廷官兵征伐這寨子,只怕不會派兵來援助,反而會落井下石吧。
他一邊在心裡痛罵這王亮呆傻,一邊琢磨着道:“東家,既然是這樣,就更好辦了。對方要是來打劫,或是佔山頭,咱們就沒有生路了。若是朝廷因爲前次的事得罪了他們,前來討罪,只需東家你服軟認罪,答應以後好好效力,還怕他們不退兵?退了兵後,東家你還是這方圓幾百裡的霸主,藉着小寨子都服你的聲威,和朝廷的那官兒討價還價,要些封賞,好來彌補今天的損失啊。”
他說的極是有理,王亮也是眼前一亮。只是又搖頭道:“說是這麼說,可是對方這麼狠,派誰出去的好?”
張仲舉笑道:“富貴險中求,既然是小人出的主意,那自己還是小人來做這個事。”
王亮喜道:“好,好好。師爺你向來只是出出主意,大夥兒都說你奸猾,沒想到今天這麼奮勇。這樣,我們立刻用繩索吊你下去,由你去尋對方帶隊的將軍說話。他們要啥條件,咱們不妨都答應下來好了。”
當下計較已定,就把那張仲舉吊出內寨,一路狂呼小叫,被送到了唐李二人身前。
唐偉與李勇兩人面面相覷,委實想不到對方居然還有一招,也不是請降,也不是邀戰,倒是用以前朝廷與義軍打交道的老習慣,開口先賠不是,然後還討要起封賞來。
他們二人哭笑不得,盯視着眼前的這個奸狡小人,見他神色精明,料想也瞞不過,當下由唐偉沉聲道:“你家主人不是什麼義軍!我家將軍早就打探清楚,他不但不打蒙兀人和僞朝,反而是一直禍壞百姓。現下朝廷大軍進駐,他不來拜見,反而要徵集大軍來攻打。這樣的狂悖之徒,斷然沒有赦罪的道理。”
張仲舉嚇了一跳,眼見前計不成,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別的也說不得了。當下向唐李二人諂笑道:“朝廷法度如此,還有什麼說的!小人願意協助幾位將軍,擒拿惡賊。”
他轉眼之間,就把前東家給賣了。唐李二人看着他臉,只覺哭笑不得。兩人對視一眼,均覺這是個極好的機會。
唐偉向他沉聲道:“你從逆叛亂,原也是死罪。這會子既然願意投效賣力,便饒了你的性命。”
這張仲舉雖然怕死,心裡卻是清明。一聽這唐偉如此一說,心中暗暗鄙夷道:“老粗就是老粗,換個東家也是一樣的粗人。這樣的虛言欺詐,恐嚇於我,以爲我不懂麼。”
當下連連點頭,繼續在臉上綻放着笑容,向唐偉連連點頭,答道:“是,小人明白。小人的狗命得存,全是因爲將軍你宅心仁厚。”
“好,你這就回去,告訴那王亮和他的族人,出來投降,既往不咎。不但饒他性命,還繼續讓他統領這個山寨,授給他指揮使的官銜,保他榮華富貴就是。”
唐偉吩咐完畢,見張仲舉呆立原地,並不動彈,不覺怒道:“怎麼還不去,尋死麼?”
張仲舉被他斥的猛一哆嗦,卻仍是壯着膽子答道:“這位將軍,若是想要兵不血刃,拿下這寨子,還是要請聽小人一言。”
唐偉揚着下巴,呆着臉道:“你講,講的不對,小心你的人頭。”
張仲舉心中嘀咕:“這將軍憑的兇橫,一點不尊重讀書人。象是王亮那樣的強盜,還知道禮賢下士,從不這樣待我。”
他心中把自己劃到讀書人的陣營內,卻不知在唐偉等人眼中,他不過是個奸邪小人罷了。見他還是猶疑,唐偉將眼一瞪,右手按刀,張仲舉嚇了一跳,急忙道:“回稟將軍,人常謂:反常即妖。現下大軍圍住寨子,隨時能夠攻破,取了那王亮的項上人頭。將軍對他不加責罰,反而誘之以重利。只要稍有腦子的人,都知道將軍必定是言不由衷,是誘降之計罷了。”
他說的極是有理,唐偉轉念一想,已知自己想的左了。當下也不計較他話語中的無禮之語,轉顏向他笑道:“想不到你還有點見識,依你看,該當如何?”
“把條件開的越苛刻,他就越相信。將軍不妨讓他交出軍權,押着家屬爲質,爲大軍招降別的寨子。這樣一來,他以爲朝廷還有用他的地方,果真是有一線生機,能活命總歸是好的,自然就敢出來投降了。”
“好,很好。就這麼去辦,如何措辭,全由你來拿主意,只要將王亮全家誘出寨子來,記你的大功。”
眼看着他一搖一擺的去了,李勇向唐偉笑道:“看他的模樣,這計管用麼?”
唐偉無所謂道:“不管用,折的也是他的狗命,和咱們全不相干。叫兒郎們準備,執斧背弓,到寨子下面,將他們團團圍住,加些壓力給他們。”
又笑道:“孟嘗君也曾經用雞鳴狗盜之徒,得以成功。我看,這個張某人雖然猥瑣,卻也是有見識的人。他既然打了包票,我看他也很怕死,不會把自己的性命拿來玩笑的。”
“不錯,叫幾個火長來,早做準備。”
唐偉眼中殺機一現,點頭道:“不錯。”
他們在這牆上商量妥帖,又見兄弟們都休息的差不多了。便吩咐衆人整隊下牆,留下少數的軍人看守俘虜,其餘大隊散開,搭弓上箭,將那小小內寨,全然籠罩在弓箭包圍之內。
“請大軍稍退,讓咱們打開寨門。”
一絲顫抖的聲音傳將出來,唐偉與李勇聞言大喜,揮手令道:“全軍後退!”
此時已經時近正午,陽光耀眼,照射在背崽軍士手中的兵器上,鮮亮分明,給着敵人以絕大的威壓。
更令人驚心刺止的,自然還是場中無數伏臥的屍體和沽沽流淌的血跡。
“罪民王亮,斗膽抗拒天兵,今肯請將軍準降,王亮必定感恩戴德,竭誠效力,朝廷天恩,敢不以死報之?”
唐偉聽的一笑,心道:“這降詞必定是那張某人的主意,說的到是可憐。”
當下在臉上露出微笑,頷着答道:“準降,王某人出寨!”
一陣吱呀聲音響起,那內寨是用吊橋隔絕內外,此時既然頭領決定投降,看守員橋的賊兵迅速放下吊橋。
木板打成,鐵片圍邊的吊橋放下,在地上打起一陣灰塵。
唐偉等人不爲所動,只咪着眼看着寨內裡的那道鐵皮包起來的大門。
敵人沒有動靜,並沒有趁着吊橋放下就搶攻上來,王亮等諸兄弟終於放心。看來朝廷並不是一般的土匪,又不是來搶佔山頭,斷然不會對他們這樣的地頭蛇痛下殺手的。殺了他們,還需費力再找人幫手,又是何苦。
各人只覺性命得保,均是喜上眉梢。
“來人,打開大門。”
吊橋之外,這寨門也是極爲牢固,不但是鐵皮包成,內裡還用沙包堵死。若是適才唐偉等人按捺不住,想趁着敵人放橋時攻入,那麼一下子強攻不下,必定要損失極重。
待沙包移開,那鐵門吱呀一聲打開,唐偉等人望裡一看,只見還是那管平潮打頭,幾百個賊眉鼠眼的賊兵排列在後,正在張頭探腦的向外窺探。
“統統出寨,既然投降,休得畏首畏尾,本將若要攻打,就憑爾等,抵擋的了麼?”
李勇吒舌一聲大呼,當真是威風凜凜。不愧是背崽軍的隊正,這一下軍人氣度,將軍風範,立刻令那些沒有見過真正職業軍人的賊兵心折。
當下由張仲舉打頭,一個個都叫道:“將軍莫惱,小人們出來了。”
一個個屁滾尿流,連爬帶跑,奔將出來。
唐偉冷眼去看,只見這二三百人中,有一夥人衣着華麗,十幾人被衆人簇擁在其中,明顯與常人不同。
“爾等之中,誰是王亮?”
一個身形高大,面相粗豪的漢子排衆出來,顫着嗓子答道:“將軍,小人就是王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