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裡好生怪異。”
山道越發的崎嶇難行,艱難險阻之處,只容三四匹馬並行,稍一擁擠,就有可能摔落崖底。阿里海牙自幼從軍,心中的不安感覺,越發強烈。他終於按捺不住,縱騎上前,向脫歡言道:“還是暫止大軍,派幾百輕騎上去,看看敵情,如何?”
“就依你的見解吧。”
脫歡眼見山勢如此險峻,亦覺驚心。見屬下諸將,雖然都是擁着蒙兀強兵良駒,卻個個是面帶憂色,他知道這些將軍都是百戰良將,此時擔憂,亦是軍人的直覺。無奈之下,只得應允。
阿里海牙見他答應,心中大喜,便待揮手下令,卻聽得後軍一陣嘈雜之聲,他心中咯噔一聲,只覺得額頭上泌出一層冷汗。心道:“來了!”
急忙注目後看,卻見後面鋒煙大起,漫天的火光衝向半空之中,濃密的白煙漫天飄起,後隊的士兵宛若長蛇,淹沒在濃煙之中。
“快派人過去查看,後隊是不是遇襲!”
他不愧是久戰宿將,並不慌亂,只是下令全軍停止腳步,持刀拿盾,勉強結陣,靜坐待變。
因爲山道狹窄,下去問話的輕騎並不敢狂奔,只是提着繮繩,在山路上小心跳騎,剛行得幾步,半空中一支冷箭飄然而至,直插入那輕騎後心,一縷鮮紅的血花飄起,那騎士只悶哼了一聲,便當即倒地而亡。
“列陣,持盾!小心防備!”
脫歡和阿里海牙知道是當真遇着敵襲,心中反而淡定。只要自己不慌,以蒙兀精兵的射術和戰力,就是在這樣不利的地形上,又怕得誰來!
只是他們警惕半響,前方卻是一個敵人也並不曾看見。遙望四周,最近的大山亦有數裡之遠,人力絕無可能在山頭上射來箭矢。而兩旁的溝底亦是沒有人影。況且,若是敵人敢在溝底向山腰上的軍隊仰射,那帶兵的敵將,未免也太過愚蠢。
各人正自詫異,不知道適才的箭矢是從何而來,卻又聽得一聲聲嗖嗖的箭矢破空之聲,劃過長空,直奔自己身前而來。
大驚之下,阿里海牙急命脫歡的親兵立刻結成盾陣,將脫歡牢牢圍在正中。自已亦是在親兵護衛之下,跳下馬來,注目四看。
“將軍,是那些懸在半空中的怪物,是它們向咱們射箭!”
大山兩側,有着一團團綠色的小小陰影,蒙兀人並不是山民,不知道那是何物,只以爲是自己眼花,卻不曾想到,那些原本離的很遠的陰影,卻如同得了神力一般,懸在半空之中,慢慢向自己所處的山道上劃近。
而就在這些綠影之內,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人影處在其中,一支支奪命的箭矢,就是在這綠影之內,向着困在半山腰的大軍射來。
蒙兀人尚且罷了,雖然心慌,卻並不怎麼害怕。只是手持木盾,不住格擋。然而那些箭矢鋒利勢沉,蒙兀人的牛皮木盾很是簡陋,完全遮擋不了如同飛蝗一般的箭雨。不住有戰士倒在箭雨之下,慘死當場。
蒙兀強兵如此,那些中軍和後軍的漢軍,在並不嚴密的箭雨打擊下,卻是加倍的慌亂。身後是漫天的濃煙,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亂子,而身旁則是不斷下落的利箭,這樣的打擊是這些完全沒有組織和紀律的漢軍無法抵擋的。
戰場之下,一兵亂則十兵亂,十兵一亂,則全軍皆亂。也不知道是哪個漢軍帶頭,將自己手中的兵器一扔,大叫一聲:“兄弟們快跑,不跑就沒命了!”
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從他周圍開始,整個漢軍的隊列開始崩潰。任是軍官們拼命約束,有經驗的老兵拼命阻止,卻仍然無法阻擋這些士兵逃命的步伐。
若是在平地上,他們四散而逃,倒也是逃生之計。只可惜,在這半山腰的山道之上,一旦隊伍大亂,完全沒有隊形的幾萬漢軍,立刻陷入自相踐踏的噩夢。
“殿下,漢軍亂的不成樣子了!”
阿里海牙一邊擋着不住飛來的箭矢,一邊大急大吼,向着脫歡道:“殿下,得想個辦法才行!”
脫歡身邊的護衛,手持的全是良匠打製的鐵盾,倒也不怕箭矢。他自已安然而立,只是臉色又青又白,痛悔不已。
聽得阿里海牙說完,脫歡向身後一看,只見無數的漢軍死在自己人的腳下,或是被推下兩邊的山崖,當場摔死。就是僥倖能多逃幾步的,也因爲手無遮擋,被那些懸在半空中的怪物,輕鬆射死。
而最後面的後隊,好象被大火隔住,雖然拼力想逃出生天,卻也時無法可想。而不一多時,後面逃難的漢軍卻又擁向前面,將前面不願也不敢向前的漢軍推向火場之中,將那些最前列的漢軍,活活燒死。
雖然距離很遠,脫歡也彷彿能聽到那些被活活燒死的漢軍的慘叫聲,鼻間,也彷彿有燒焦後的人肉的臭味。
他聳聳鼻子,向阿里海牙微笑道:“還好還好,若不是我在前面,把你們也帶在身邊,這時候我們的勇士,就要被這些廢物拖累了。”
在這當口,脫歡還有心說笑,便是阿里海牙這樣的猛將,也不禁佩服。只是想到眼前的情形,卻又不免苦着臉道:“殿下,這個暫且不說,咱們還是想想,如何脫難!”
“脫什麼難?我不但不會後退,反而要繼續往上,去強攻敵寨!”
“殿下!”
阿里海牙大驚失色,向脫歡道:“敵人如此厲害,我們還繼續向上,不是自尋死路麼?”
脫歡冷笑道:“你不懂。漢人裡有句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現下敵人的安排如此惡毒,就是想我們不戰自潰,往山下逃生。這樣一來,他們不死一人,就擊退我幾萬大軍。嘿嘿,這樣的好事,也虧他們想的出來。”
他眼角猛然一跳,獰聲道:“不是他們,是他。這個惡毒的計策,一定是那張守仁安排的守寨之計。哼,雖然我不知道他怎麼把這些射手弄到半空,讓我們不好還擊,壓着我們來打。可是,我脫歡也不是這樣一敗就逃的孬種。我就不信,他的主寨裡,還能有多少兵馬!”
這樣的分析,倒也合理。阿里海牙看一下四周蹲在地上,勉強開始向半空回射的蒙兀精兵,不禁咬牙道:“也對。敵人主力出了大山,這是絕無疑問。若是不然,敵人以精壯的步兵自山下迎頭痛擊我軍,我們這時候已經敗了。”
根據他們的情報,張守仁的飛龍軍前身正是束甲極重,裝備極其精良的背崽軍。而入山之後,也不知道張守仁從哪裡搞來那麼多能工巧匠,數千飛龍強軍,亦都是身着重甲,手持利刃。論起甲冑之精,兵器之利,還遠在蒙兀人之上。若是主力在此,此時自山頂衝下,以這樣精強的步兵配合弓箭手,脫歡就是神仙,也難以脫難了。
抹一抹額頭上的冷汗,阿里海牙大聲令道:“全軍起行,邊戰邊上,往敵寨進逼!”
仗,打到這個地步上,他們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不但防備着四周,就是連頭頂,腳底,亦是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張守仁原本打算在地上埋些鐵釘竹籤之類,後來因爲鐵器不足,竹子難伐,便也放棄。若是不然,只怕這些蒙兀人的腳底,又要受些苦頭纔是了。
他們戰戰兢兢,一路往上,那些藏有戰士的平臺,開始放棄對漢軍的打擊,開始一力追逐着向上的蒙兀軍人。而漢軍已經大亂,就是忽必烈親來,也是沒有辦法收攏隊伍了。
“你看他們,一直緊盯着我們,就是害怕我們強攻!”
脫歡如獲重寶,急忙令道:“加速,敵寨空虛,等打了下來,這些怪物就再也射咱們不到。”
他們身處的地方,原本只是距離寨一半,還有五六裡的山路,原本就很難行,再加上兩邊一直有弓箭手的射擊,行軍路上,不住有人倒地身死,慘叫連連。在這樣的打擊下,堅韌之極的蒙兀戰士,卻仍是不停腳步,一直向上攀援。終於在兩個時辰之後,付出了趴伏一地屍體的代價之後,到得寨門之外。
此時夕陽西下,三千多殘兵疲將,在光線的照耀下,一個個卻是呆若木雞。就是連追擊不斷的箭雨,也彷彿被他們所忽視不計。
足足三丈高的石牆,在陽光下巍然聳立,好象遠古洪荒的巨人,渾身散發着自信和狂野的力量。而幾千人的蒙兀兵,在它的威壓之下,終於完全喪失了自信。
“這樣的山道,這樣的大山,他們怎麼有這麼大的人力和物力,在這裡建起了這麼高大的城牆?”
或許是太過吃驚,阿里海牙已經完全沒有了適才的激動和慌張。只是眯着眼睛,用心打量着眼前的石牆,彷彿它是從天下掉落,是上天的神蹟,而絕非人力可及。
“噗!”
一支勁箭直奔他來,倒是脫歡眼疾手快,搶在阿里海牙的親兵之前,將箭矢擋住。
他是緊急之間,搶來的一個木盾,那箭頭閃着寒光,竟是直插入內,將脫歡手持木盾的手掌射穿。
“啊!”
脫歡大怒,忍住巨痛,強行將那箭矢自手掌中拔出,那箭矢帶有倒勾,將他的掌心帶出老大一團血肉,巨痛鑽心,差點兒令他痛暈過去。
“末將該死!”
阿里海牙驚醒過來,眼見脫歡如此,心中又羞又愧,不禁怒道:“殿下,我們疊人梯攻寨,不信拿不下來!他們到底是人少,必定無法抵禦!”
脫歡此時,卻是冷靜無比。待痛感稍息,便向阿里海牙道:“沒用的。寨牆太高,上面還有弓手,兩邊又一直不停,咱們的戰士離了盾牌,就是人家的靶子。”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們怎麼能運送這些石頭到這大山高處。”
脫歡竟是笑了起來,拍拍阿里海牙的肩,向他笑道:“你還愛鑽牛角尖,這時候盡去想這個做什麼。”
不待阿里海牙回話,便又咪眼笑道:“這是很簡單的事。你看,那些懸在半空的怪物,其實是一個個大吊藍,懸在半空,以繩索掛住,不知道是什麼力量,使得它們能從容上下。一個吊藍裡足足裝了十幾人,便是運送物資,也該在兩千斤左右了。嘿嘿,設計這個東西的人,當真了得。這樣一來,省了畜力人力,運送起來方便快捷,還能裝着戰士,用來打擊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