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悠然開聲,低低一拜。頭上的青絲微微前斜,頸項露出一抹雪白,令脫歡心醉不已。
他忍耐不住,上前握住她手,低聲道:“我打賭輸了,沒有話說。不過,我是蒙兀國大汗的長子,將來也一定要我做大汗的位置。我們蒙兀人不能讓漢女做正室,不過,我願意讓你做我的第一大妃,只要你願意,我先送你回家,然後派人上門提親,怎麼樣?你嫁給我,一生的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那少女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又被他身上濃烈的男子氣息薰的心慌。待聽完他的表白,卻只覺得心中憤怒,忍不住擡起頭來,看着脫歡那在蒙兀人中難得的英俊相貌,斷然答道:“不願意!此生哪怕餓死溝渠,也絕不嫁給蒙兀人爲妻!更何況,是爲妾!”
她的話,有如利箭一般,將脫歡熱切的心射了一個對穿。
適才,他明明是想說自己怎麼重視她,愛惜她,多年習慣之下,卻說出那樣一番話來,就是被拒絕,以他的認識來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何處。
“好,希望你不要後悔!”
她微微一笑,答道:“絕不後悔。”
脫歡猛然轉身,不再看她。本欲大步出門,卻總是邁不出腳步。半響過後,方纔轉身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王秀蓮。”
脫歡若是漢人,自然會奇怪大戶世家的小姐,會取這樣俗氣的名字,只是他在漢學上,也只是關心軍事史書,哪裡懂的這些。
當下點了點頭,勉強笑道:“好,我記住了。”
他大踏步出門,在帳外吩咐道:“來人,將他們姐弟二人,一併送到漢人百姓的營中。”
說罷,自己翻身上馬,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個小小營帳,卻只覺得與她近在咫尺,卻又遠及天涯。
他躊躇半響,終於下定決心,大聲令道:“走,退向歸德!”
脫歡耽擱這麼半天,穎州城內的飛龍軍早就衝殺出來,對面的蒙兀大軍陣形大亂,已經無組織有效的抵抗。雖然少數蒙兀軍人各自爲戰,卻又哪裡是三千手持陌刀和六七千名手持鐵矛,身披重甲的飛龍軍對手。不過幾通絞殺,有效的抵抗就已終結,剩下的,不過是一面倒的屠殺罷了。
張守仁屹立城頭,並沒有親自出城追殺敵軍。待看到敵人潰敗之勢不可終止,終於將心完全放下,默然屹立,自已獨自一人,微微而笑。
不管如何,這一戰終於勝了。
他以鋼索懸拉戰士,以滑翔機躲避在半山,待敵人入山之後,乃用戰士將暗藏的木塊野草,以油引火,燒斷敵人退路,然後在敵人精神疲憊,無力再戰時,放出寨內奔牛,以上凌下,終於大敗侵寨的敵軍。
而穎州此處,張守仁知道自己手下的精兵太少,不能與敵人力戰。便使用種種先進的戰法和武器,一點點的將敵人的耐心和士氣消耗,最終又利用鐵絲網和滑翔機,將敵人一戰而徹底擊潰。
爲了保障鐵釘、牀弩、鐵絲網等物的鑄造,他連普通的兵器和戰甲都停止建造,甚至連普通的箭矢都不能保證,待到此時,終於用這些蒙兀人從未見過的新奇兵器,打敗敵人。
自此之後,他需要做的便是擴大戰果,立足在穎州附近,以先進的農耕之法,擴大實力,涮新改革政治,以積蓄政治官僚的隊伍,成立軍校,改革軍隊制度,以最大限度的擴充軍隊的實力。最少在兩年之內,他並沒有攻陷東京的打算。
最少限度的刺激忽必烈,使他並不能下定決心,以主力來戰,這也是最重之事。以眼下的實力,可以在一城一戰中打敗蒙兀人,若是將小規模的戰爭擴大成舉國決戰,張守仁自已心知肚明,他眼下還根本沒有資格成爲對方的對手。
“大帥,敵人一潰百里,我軍大勝啊!”
他在城樓上一直思忖,不覺間時間匆匆而過,到得日落斜陽之時,胡烈等人帶隊而回。他雖然面色沉穩,並沒有大勝後的狂熱。而胡烈等人,卻是如飲醇酒,興奮之極。
“是的,我們先是全軍追擊。敵人全線潰敗後,咱們以跳蕩軍的步軍在後緩緩而追,飛龍軍全軍上馬,以陌刀陣來回衝擊,將敵人的陣線衝擊出一道道巨大的創口。待到下午時,咱們放棄打擊城下附近的敵人,一直追擊他們奔逃的將領和騎兵,待追之不及時,又回頭痛殺。嘿嘿,痛快!”
“從來只有蒙兀人用這樣的騎兵戰法來打咱們漢人,這樣灰頭土臉,如同死狗一樣被我們追殺,這可還是頭一回!”
“是啊,末將聽說,他們的王子原本就身上有傷,後來被氣的口吐鮮血,又差點兒被小伍將軍一箭射中,只怕回去之後,也活不長啦。”
各人七嘴八舌,一面向張守仁上繳將令,一面議論紛紛,稟報戰果。
其實不待他們細說,這穎州城外,連綿數十里的伏屍遍地,血水橫流,那些軍需物資,拋灑一地,這一切的一切,早就在向世人說明,漢人以少勝多,甚至出城邀戰而大敗蒙兀優勢兵力的大戰,就在各人的眼前,鮮明閃亮的存在着!
“好了,下令全軍回撤,派出遊騎,哨探敵情。命城中百姓,民伕,將咱們追擊時戰死的兄弟擡回來,好生裝斂了。還有馬匹、軍械,也分門別類,統統運回來。”
衆人當即應了,各自下去安排。
此戰過後,穎州至歸德數百里間,成爲雙方力量的真空。伯顏大敗之後,手中的力量已經極爲微弱,提防着張守仁前來攻城尚嫌不足,更別提整兵再戰了。他屬下主力是蒙兀軍人,傷亡大半,而十幾萬漢軍逃散無蹤,收攏回來的不過三四萬人,戰力薄弱之極,而河南、河北、山東等路的力量,短時期內,也絕計不可能再聚集起這樣一支軍隊,供他使用。各地的世候手中的私兵,戰力倒都是不弱,只可惜自從忽必烈打算建行省,加強中央集權之後,這些漢人世候均是心懷私意,並不肯真心賣命。山東大都督李擅出兵助戰,又被打的丟盔棄甲,大損兵力,他如果遭遇,更使得那些普通的世候心驚膽戰,再也不肯出力。
伯顏坐困愁城,無法可施。而忽必烈自開平接到他的戰報後,大發雷霆,對他多有斥責之語。而對他請發主力南下助戰一事,亦是拒絕。不僅如此,還令他收攏防線,依靠漢軍的力量將歸德守住,他手下的幾千殘兵,連同脫歡,要迅速回到開平和幽州等處,準備着在冬天到來前,與阿里不哥的大戰。
不僅如此,忽必烈還要求河南等地的漢官,多收糧食、棉布,鐵器、馬匹,甚至是軍人,送往北方助戰。
在爭奪汗位的大前提下,在整個蒙兀國縱橫東西長達萬里的地域之內,象張守仁戰勝伯顏,打敗一萬多蒙兀軍人的新聞,如同一顆小石子投入大河,不過激起了瞬息間小小的Lang花,稍頃之後,便又歸於平靜。
儘管伯顏在軍報中,再三強烈張守仁的狡猾善戰,屬下士兵的勇猛,甲冑兵器的精良,還有那層出不窮的新鮮事物,特別是天空中飛翔的怪鳥,都引起了忽必烈強烈的警惕和興趣。然而歸根結底,在這個蒙兀豪傑的心中,這些不過是末技。戰爭,還是得看人,得看軍隊的質量與數量。他打敗阿里不哥,整個蒙兀人的軍隊,他足可以調動四十萬以上,加上漢地漢軍,色目軍,通古斯人,西域大食人,百萬大軍亦是不在話下。張守仁再能,他能憑藉幾十個怪鳥打敗他百萬大軍不成?
當真是笑話!
這個雄主在北方確定國策,並不打算暫時以全力來對付張守仁這樣的小股勢力。只要防備歸德與東京一線,就算是唐鄧諸州再失給他張守仁,又能如何?沒有長江的阻隔,還真想象不出,憑着幾十個州縣,漢人拿什麼來阻止蒙兀人前進的步伐。
大楚平帝元年秋十月,蒙兀內戰再起。
阿里不哥自吉利吉斯起兵,彙集了來自三河源頭、欽察草原、通古斯密林的林中獵手所組成的十餘萬大軍,趁着深秋草長,馬匹肥壯之季,全軍揮師東上,直奔開平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