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過醫,”他低頭瞥了陡然杏目圓睜的官娘一眼,脣角翹起道:“大約是五年之前。”
官娘放心地呼出一口氣,暗道原來像公良靖這樣的富家子弟竟還有學醫的,不禁有些佩服起他來,漸漸閉上眼問道:“那等會兒郎君是要自己爲官娘…嗯,診脈?”
“當然不。”他回答得理所當然,腳下慢悠悠走着,眼睛平靜無波注視着前方。
“... …!”官娘霍然睜眼,簡直要吐血,這個男人到底有什麼毛病,說話不能一次性說完麼?他既然不打算給她請郎中也不打算親自給她瞧病,那做什麼還要告訴自己他五年前學過醫,他該不是在耍她玩兒?
官娘一動不動,探究地瞧着公良靖。
感受到她過於炙熱的視線,少頃,公良靖回看她一眼,脣邊噙着笑慢條斯理道:“那時我年紀尚輕,玩心重不比如今,因而學得不甚仔細,並不擅瞧脈息。”這意思是其實他是不會診脈瞧病的。
官娘深感無力了,好在其實她這回發燒也不很嚴重,至多是昨晚着了涼,如花玔兒說的,若能出一身汗說不得也便好了,只是如今這副身子不比從前,她倒不大確定了。
官娘仰起腦袋,從公良靖的右肩往後看去,他們就快出這小院了,視線益發模糊,可即便距離越來越遠,她依然能感受到院子裡一道道視線… …
如果公良靖對她的興趣能夠長久一些,官娘在他懷裡垂下頭想着,其實公良甫就好比是一頭狼,而喬瑞桂是狼窩裡的小頭目,雲牡丹是避不開的食人花,花玔兒則是不靠譜隊友一枚,很會拉仇恨值… …目前的情況還能再糟糕一點嗎,答案是不。
官娘心裡漸漸生了旁的心思,她有些後悔那一晚把公良靖得罪了,怎麼就把話說得那樣絕,幸而公良靖現下似乎並不計較了。說起來,官娘倒覺得自己大可先跟着公良靖混些時日,最好能叫他把賣身契從喬瑞桂那兒拿回來,他一定有這個本事的,屆時自己不就是自由身啦?
想到此,官娘覺得自己灰濛濛的人生終於現出一絲希望的曙光了,她抿下嘴角的笑意,把腦袋使勁兒往公良靖懷裡一埋,甕聲甕氣道:“郎君,奴覺得頭暈沉沉的… …”
“頭暈?”某人語調上揚,瞟了突然縮進自己懷裡的小可憐一眼。
“嗯。”小可憐聲氣兒雖輕,語氣卻十分肯定,軟軟的。
“這樣啊。”公良靖沉吟着,遂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 …!”官娘驚嚇地嚥了咽口水,下意識去瞧公良靖。只見那雙湛湛的眸子映着日光,月牙兒似的微微彎起來,公良靖笑得痞痞地道:“只消郎君我親上一口,藥到病除。”
官娘極力忍住想要擦拭額頭的慾望,在心裡一遍一遍告誡自己,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公良靖可比公良甫要難纏,她只有討得他的高興,才能指望他願意爲了自己去他嫂嫂那兒取她的賣身契,此真乃一條崎嶇又艱險的路啊。
然而要討公良靖的歡心,這實在是一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的事情,官娘窩着腦袋想啊想,主意沒想出來,倒是腦袋越發沉,許是太舒服了,她神識漸退,不知不覺頭一歪,在男人溫溫涼涼的懷抱裡睡了過去。
公良靖逐漸放慢腳步,低頭瞧着蜷在自己懷裡睡得毫不設防的官娘。大約是天氣漸漸熱上來的緣故,陽光下她的皮膚透着層淡淡的粉,這不禁讓他聯想到初春時京中小院裡那株花滿枝椏的桃樹。
這時官娘突然不適地動了動,公良靖一愣,微微擡高右臂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手臂上,睡着的官娘似把他的手臂當枕頭蹭了蹭,一臉安謐。公良靖挑了挑眉,從他的視角恰能瞧見她領口邊裸|露出的一小片肌膚,牛乳般白淨。
黑色的眸子微微轉深,公良靖移開視線。前頭來安兒老遠跑過來,乍一見着郎君懷裡頭摟着個人兒,他還道是哪個有福氣的小娘子,卻打眼一瞧,當即就傻眼了。心說這怎還是那個何官娘,怪道剛兒路過花園子聽見幾個丫頭湊在一堆說什麼九郎和四郎屋裡的丫頭竟有首尾… …那時不曾留心,這一下才是明白過來。
來安兒終究是個下人,他心裡再多狐疑也不好多說。想他家郎君年少時和那陌家的表妹倒情投意合,不想郎君離開縣裡才幾月,這陌蓮照竟是嫁與了旁人,聽說那夫家是個開綢緞莊子的,倒也不失爲一個體面的人家,卻哪裡能和他們郎君相比?
那之後公良靖倒是不曾表現出什麼不尋常的,可那是在外人跟前,來安兒貼身伺候這許多年,打小就跟着公良靖,自忖還是能看懂郎君幾分的,暗道這陌表妹的事兒好歹得影響他家郎君四五年的,少說也得有兩年。
可如今看來,這怎麼就瞧上這何官娘了,這丫頭瞧着十三四的歲數,臉盤兒小小的,也不知長齊全沒。還是個性子不招人喜歡的,就憑她三番兩次地開罪郎君,按着往日郎君處置人的手段,真真什麼樣的下場也儘夠了。
來安兒邊走邊道:“才京中來了信,小的給了幾個錢打發那送信的吃酒去了。”說着從懷裡摸出個信封來。公良靖瞥了一眼道:“先放着,晚上再說。”又低頭碰了碰官孃的額頭,眉頭一皺,吩咐來安兒,“去把西邊廂房收拾出一間來。”來安兒一聽哪有不明白的,應下忙忙地去了。
官娘睡得迷糊,公良靖把她放在牀上,又爲她脫鞋,蓋被子,全程她愣是沒醒過來。他接過使女攪了的帕子放在官娘額頭上,撩起她的衣袖,微涼的指腹搭在她手腕上,閉了閉眼,須臾起身到一旁提筆寫下個尋常的溫病方子,着來安兒出去買藥回來煎。
官娘醒過來的時候,入眼先是看到頭頂素色的帳幔,她遲緩地眨巴眨巴眼睛,思維慢慢回籠。官娘支着胳膊從牀帳裡探出半個身子,只見不遠處公良靖坐在窗下,手上執着一本書,神色閒適淡然。
“醒了?”公良靖放下書朝她走過來,官娘剛醒,表情木訥地點了點頭,然後往牀裡坐了坐。不一會,一隻骨節修長的手從帳外探進來,官娘不明所以,皺着眉機警地躲了開去。
“乖乖坐着別動。”這聲音摻着幾分惱。
下一瞬官娘就看到公良靖探進了半邊身子,她怔怔的,孰料額頭忽的被他微涼的掌心覆蓋住。
“還暈不暈?”公良靖看了看她。
“我......”官娘臉上騰起兩朵小紅雲,好在帳子裡光線暗瞧不出來。“不暈不暈!”官娘忙把公良靖的手推開,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又一把握住,臉上表情變了好幾遍,最終化作了個笑眯眯的表情道:“郎君真是官娘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好最好的人。”
“是麼?”公良靖挑了挑眉,反握住她的手在手心裡摩挲着,忽而笑道:“巧了,我也這麼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