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單承君原本青白的臉色開始染上紅暈,微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耿昱歡慌忙撲過去, 單御天也疾步走到他的身邊。
“承君?”
“君君?”
單承君閉着眼睛掙扎着, 滿臉痛苦地大聲嗆咳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單御天對着單水蓉怒目而視。
單水蓉卻理也不理, 快步走上前去, 把原本平躺着的單承君翻成側臥, 一手在他背後遊移拍打着,單承君的咳聲越來越大,每一聲都帶着痛苦不堪的感覺, 耿昱歡也急得滿頭是汗,但看到單水蓉沉着的神情, 卻不由自主的相信她。
單御天也不再咆哮, 只是不時地瞥向單水蓉一眼。
許久, 隨着幾下聲嘶力竭的咳聲,單承君連接吐出幾口黑紅腥臭的血塊出來, 單水蓉輕吐一口氣,道:“快去拿些催吐的湯水藥物來,給他灌下去,再吐上兩次。就可以開些清熱解毒的方子來吃了。”
話音未落,就見單承君緩緩睜開雙眼, 氣息微弱地道:“娘, 娘——是你回來了嗎?”
單水蓉微嘆口氣, 正要起身, 卻被感覺到她動作的單承君緊緊拉住衣角, 眼神迷茫地道,“娘, 你不要走,孩兒好想你,多陪陪孩兒不行嗎?”
單御天眉頭微皺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拉住一個男青年喊娘,耿昱歡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蓉蓉,你就再陪他一會罷。”
“蓉蓉?”單御天疑道。
“哦,她叫容令,我喜歡叫她蓉蓉啦。”耿昱歡心中一吐舌頭,這才後怕地希望皇帝不要發現逃婚的公主就在他面前,“是我四處遊歷結識的江湖異人,年紀輕輕卻醫術高明,還望皇上不要責怪我未經通報就把他帶入焰宮。”
“事態緊急,朕不怪你。”單御天淡淡地道,心中雖然疑惑,但還是擔心兒子,此時也不想深究。
單承君喝下催吐的藥汁,又搜刮肚腸得吐了兩次,臉色也不再發青,雖然依舊蒼白,但這最要命的毒,已經清得差不多了。
御醫再開了副清熱解毒的方子,亂成一團的焰宮終於漸漸恢復了平靜。
人沒事了,接下來就該尋找害人的源頭。
最可疑的就是那盤點心,而當單御天得知這害人的點心是由御膳房送來,但路上曾被皇后宮裡的宮女迎兒碰過時,原本怒氣勃發的他忽然沉默了起來。
單水蓉一直陪在單承君旁邊,而單御天詢問衆人的地方就在隔壁書房,她耳力奇佳聽得個大概,但一直以來境遇單純的她,卻搞不清楚這其中的關係。
正疑惑間,就看到耿昱歡一步一沉地走了進來,不由問道:“怎麼了?爲何沒了動靜?皇上要怎麼處置那個下毒的人?”
“下毒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她下毒的人。”耿昱歡滿臉憤怒和不屑,“一聽到是皇后那邊的人就不吭氣了,受害的可是他親生兒子啊!居然讓我們都退下,在這種時候他應該趕緊去興師問罪,捉拿案犯啊!”
“什麼意思?”單水蓉疑道,“你是說皇上如今什麼都沒做?”
“他可能要權衡一下哪邊的利益更重一些罷。”耿昱歡氣不打一處來。
“既然知道了是誰害的人,那就是捉拿元兇啊,有什麼好權衡的?”單水蓉奇道。
“當今皇后是戶部尚書的女兒,戶部又是油水最多,人脈最廣的一個部門。戶部尚書在位多年,自己的門生走狗遍佈朝中上下,這些綜合起來有一個簡稱叫做太子黨。”耿昱歡哼了聲道,“拔出一根釘子,會牽連一大串釘子出來,說的誇張點,朝局都有可能因此而不穩。這個皇后宮中的迎兒,就是那第一根釘子。皇上此時大概要仔細想一想是拔還是不拔,如果要拔該怎樣才能少扯幾根釘子來。所以把我們都趕出去,讓他一個人好好權衡一下。”
“歡歡,你懂得真多。”單水蓉讚歎道,完全不知道耿昱歡這番話根本就是大逆不道,身爲人臣就不該說出口,甚至連想都不應該想。
“哪裡哪裡。”耿昱歡不好意思道。
“可是我不明白,皇后宮中一個宮女,怎麼能牽扯到整個太子黨,而且她爲什麼要加害單承君呢?這樣一個孩子,會如此得罪她麼,她怎麼下的了手?”單水蓉道。
“蓉蓉,你真是單純又善良。”耿昱歡嘆了口氣,坐下摸摸單承君蒼白的臉龐,道,“承君不用做什麼就會得罪很多人。你以爲加害他的只是那個宮女麼,小小宮女,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膽子謀害皇子。必然是有更高位的人指使她來做的。”
“更高位?”單水蓉小聲驚呼了下,“你不會說是皇后吧?”
“皇后也有可能,太子也有可能。”耿昱歡道,“不過,最有可能的還是皇后。”
看到單水蓉不解的神情,耿昱歡便從頭給她分析一遍。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宮廷中的婦人,往往是多疑,歹毒並且愚蠢的。一羣女人圍繞着一個男人,日子久了,有幾個還能保證心智健全?原本被冷落的單承君忽然重拾皇上的寵愛,而這個孩子又是單御天最愛的女人留下來的,一旦得到皇帝關懷,長大後必然會成爲太子的有力對手。所以,最有可能對他懷有敵意的,就是太子和太子的娘——當今皇后。
但是,如今太子年少有爲,也頗得皇帝賞識,一時半會他的地位是不會被動搖的,而且距離單承君成人還早,根本不成氣候,各種實力也遠遠比不上太子。對他下手,不僅沒什麼好處,而且還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落得個謀害手足的罪名。作爲儲君,這點判斷力應該還是有的。所以下手的應該不會是太子。
至於皇后,十天半個月都見不了皇帝一面,每天身邊的又是些閒的沒事的宮女太監老嬤嬤,一羣沒有陽剛氣的人混在一起最愛做的是什麼?當然是胡思亂想,搬弄事非了。沒事都要給自己樹立幾個假想敵,皇帝多看了某個宮女一眼都要殘害一番,多和某個妃子多說會話都要排擠到底的,更何況這麼明顯的態度轉變,一個被遺忘在角落中的皇子忽然百般寵愛,怎麼會讓他們不坐立不安?
就算皇后想不到,她身邊的人也會替她想到。有強大的孃家人撐腰,再加上在這陰冷黯淡,充滿了陰謀詭計的後宮中生活得太久的女人一發瘋,什麼蠢事做不出來?
“所以,倒黴的就是無辜的君君了。”耿昱歡兩手一攤,道。
“原來如此,真是太歹毒了。”單水蓉也忍不住恨聲道,隨即充滿敬佩地道,“歡歡,你真厲害,就從一個迎兒,居然能想到這麼多事情。”
“咳,哪裡哪裡。”耿昱歡有些心虛地道。開玩笑,這種橋斷在從小看的宮廷連續劇裡多得不能再多,戲劇可是來源於生活啊。你指望這幫連臺戲都沒看過的女人們能想出多麼高明的手段來?
“那該怎麼辦啊?總不能讓這孩子平白受了這麼多苦吧?”單水蓉皺眉道。
“嗯——”按照耿昱歡的邏輯,只要是害人的,管他背後是不是玉皇大帝,總統主席,統統拉出來槍斃就好。可是一考慮到紛繁複雜的宮廷朝堂關係,大概沒人能那麼幹脆俐落。也難怪單御天頭痛。
“是啊,你既然分析得那麼辛辣,那也該拿出來一個好辦法來處置纔對。”推門而入的,是站在門外許久的單御風。聽到宮裡出事,他連忙趕了過來想先看看單承君怎麼樣,結果還沒進門就聽見耿昱歡口若懸河地向人說着些大逆不道的言論。好奇之餘,藉着偷聽也順便幫她放放風,免得被別人聽見招來什麼禍端。
“啊,御風兄,你來啦。”耿昱歡原本嚇了一跳,一看是他這才放下心來。
“你啊,在哪裡都是這樣口沒遮攔。”單御風搖頭道,“記着,以後出了家門,不該說的話不要多說。”
“哦。”耿昱歡是聊得興起,這才忘了場合,經他提醒,也小小吐了下舌頭。
“既然你能說這麼多話,那承君應該沒事了罷?”單御風俯身看看情況,道,“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膽汁都吐出來了,還能面色紅潤啊?”耿昱歡道,“皇上叫你來的麼?”
“是,怎麼容令也在宮中?”單御風這才問出心中的疑惑。
“哦,聽說君君中毒,容令剛好精通醫術,我就把他拉來了。”耿昱歡隨口解釋道,“結果多虧了容令的靈丹妙藥才救了君君一命呢。”
“什麼藥?”單御風好奇道。
“叫什麼萬草丹,對吧?”耿昱歡看看單水蓉,得到她的點頭同意。
“哦——”單御風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道,“皇上傳令讓我速來焰宮,如今皇兄人呢?”
“哎,不會還在隔壁吧?”耿昱歡也是一呆,她剛纔那堆羅裡羅嗦,還夾雜着一堆憤怒評語的話不會被皇帝本人聽去了吧?
單御風一笑,道,“你們在這裡陪着承君,我去找找。”說罷變轉身出門。
“對了,歡歡,雖然我不是很懂,不過你剛纔的話是不是很不中聽?”單水蓉低聲道。
“是非常不中聽。”耿昱歡也低聲道。
“那要是被皇上聽去了會怎樣?”低聲變成了氣聲。
“大概會殺頭吧。”氣聲裡參雜着倒吸涼氣的滋滋聲。
“不會吧!”驚訝聲,“說幾句話而已啊。“
“應該不會,不然我說的時候就該有人把我拖出去宰了。”
“哦,那就好。”
“萬幸萬幸。”
咳——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