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是國姓,大慄王朝除了皇室,姓單者皆非富即貴,基本上在皇室宗親的族譜上可以找得出其源頭來,人數絕對不多,同名同姓的可能性極低。而且單水蓉從小被送到尼姑庵與世隔絕,知道她的存在的人寥寥無幾,有人冒名頂替的可能性也不大。耿昱歡盯着單水蓉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和單御天類似的地方,卻發現她和尹家上下多少都有一些類似之處,但是和單家那一邊幾乎找不到相同點,真的是公主嗎?
單水蓉看到耿昱歡奇怪的反應,先是震驚再是疑惑,現在好像知道她的身份一般地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忍不住道:“你——不會聽過這個名字吧?”
“呃——”耿昱歡撓撓頭,“前不久聽過一次,雖然一直都不爲人知,但是突然提起來,因爲太奇怪了所以想不記住都難,然後我還問了些具體情況,印象還算深刻,不過打死我都想不到會有個同名同姓的在這裡,你是本人麼?”
這段話說得沒頭沒尾,單水蓉竟然聽懂了大概,咬咬下脣,“也許,我就是你所說的那個本人罷!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就說明你也是朝廷的人麼?”
居然真的是公主!耿昱歡消化了下這個事實,繼續回答單水蓉的問題:“我入朝沒幾天,當了個什麼司論的小官兒。”
“哦,”單水蓉道,“原來司論換人了,算來這個時間——你現在是在蒐集民論吧?”
“嗯,我是聽說山城人有很多仁人志士什麼的,就過來做些記錄,沒想到剛好碰到了你。”耿昱歡道。
單水蓉冷哼了一聲,“假仁假義,把那種人當作大善人的蠢地方,有什麼值得記下來的。”
耿昱歡見她滿臉鄙夷,微微一笑,也不說她偏激,道:“應付差事而已,雖然人心不是那麼容易看透,不過這些東西寫下來還是有些能看的。”
“應付差事麼,呵呵,你果然很奇特。”耿昱歡沒有反駁她的話,只是淡淡地表達自己的意思,讓單水蓉覺得很順耳,“爲什麼我覺得你身上有很多故事?”
“你不也一樣?”耿昱歡眨眨眼,“我的故事一定沒有你來得精彩,反正這裡很僻靜,左右無事,隨便聊聊可好?”
“無妨啊,不過你的肚子已經叫得震天響了,你真打算當作沒聽見糊弄過去麼?”單水蓉早都想說了。
“啊!”耿昱歡抓過包着乾糧的油紙包,“你一定餓了,吃點東西吧,不過水已經沒有了,這附近有水源嗎?”
“那邊有一條小溪,不過時斷時續不曉得幹了沒有。”單水蓉指了個方向,看到耿昱歡乾裂的嘴脣,身旁橫放着的空掉的竹筒,忍不住道:“你是太熱心了還是太善良?”
耿昱歡提起竹筒,把乾糧塞給單水蓉,眨眨眼有些調皮地道:“都不是,其實只是因爲我喜歡你啊,你忘了嗎?”
說完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單水蓉有些呆滯地看她跑出去,搖搖頭,覺得還是頭暈目眩的,挪動了下身體,斜斜靠在牆角坐着,苦笑了一下,“喜歡麼,喜歡什麼呢?”
耿昱歡沒走多遠就看到蜿蜒的溪水,有一處沒一處地在草叢的縫隙中閃着亮光,果然有水,昨晚只顧着照顧單水蓉,除了野獸的嚎叫沒注意其他的聲音,原來這裡還有一條小溪啊。
找到一處積水較多的窪地,耿昱歡就着溪水稍微洗了把臉,也不管這水裡面有多少細菌微生物,反正在這個世界喝生水也沒見身體出什麼毛病,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打了滿滿的一竹筒水回去了。
啃乾糧間,隨口提到她給單水蓉吃了五顆退燒用的藥丸時,單水蓉的臉色微微泛青,耿昱歡追問了好幾遍她都不肯說爲什麼,只好作罷,只是在給單水蓉吃內服傷藥問她還需不需要吃退燒藥丸時被拒絕的很堅定。
應該是——吃太多了吧?耿昱歡偷偷吐吐舌頭。
不知道是藥物的神奇作用還是單水蓉自身的恢復力超強,今天的氣色比昨晚看起來讓人放心多了,不再有那種用一根指頭一推就能倒地的感覺。兩人吃罷乾糧,耿昱歡道:“你爲什麼要叫容令啊?”
“因爲——”單水蓉想了想,道,“水蓉這個名字是我娘取的,而單和尹這兩個姓我通通討厭,所以我就用了最後一個字做姓,我娘她的名字裡有個靈字,取諧音而已。”
“原來如此,難怪叫靈妃呢。”耿昱歡道。
“不要提什麼靈妃!”單水蓉厲聲道,反應這麼大倒是嚇了耿昱歡一跳。
“對不起!”耿昱歡迅速地道歉,“你別激動嘛,小心傷口又裂開。”扒開單水蓉看向背後,還好沒有新的血跡滲出來,這才放心,“你已經失血過多了,可不能再浪費了。”
單水蓉一怔,看着耿昱歡一臉擔心地查看自己的傷口,有些抱歉地道,“我不是故意兇你的。只是孃親從來不願意別人提起她曾經的妃子身份,而我一想到是那個父親加封的就忍不住生起氣來。”
“我理解,理解。”耿昱歡瞭然地笑道,“雖然不好說你父親的壞話,不過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你——”單水蓉遲疑着問,“爲什麼不叫他皇上?”
“你說的是你父親不是麼?”耿昱歡道,“也許他是個不錯的皇帝,可是卻實在是個失職的父親。”
“你竟然敢說當今天子的壞話?”單水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你要改稱他爲當今天子的話,讓我現在歌功頌德高呼萬歲也行。”耿昱歡意思意思地道。
“不用了,聽了噁心。”單水蓉皺眉道,“你還知道關於我的什麼事情?”
“關於單水蓉公主的事情倒是知道一些,你要聽麼?”耿昱歡問。
“不要叫我單水蓉,我是容令。”單水蓉糾正道。
“那我叫你蓉蓉好了?”耿昱歡從善如流,這樣一個大美女叫什麼容令這種奇奇怪怪的名字,她的聽覺審美不大適應。
“很好,我娘就這麼叫我的,不過後面加個姐姐更好,貌似我比你大。”單水蓉微笑道,“還好你沒叫我蓉兒什麼的,不然讓我想起我那個爹前一陣子突然見到我的稱呼,從來沒見過的老男人突然很親密的叫着‘蓉兒’,真的會讓我反胃的。”
“嘿嘿。”她也很不習慣,“蓉兒”是靖哥哥的專利好不好,她說起來總會想起來金大俠筆下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孩,“我是從三王爺那裡聽來的。”
大略講了一下單御天曾經說過的往事,單水蓉靜靜地聽着,末了道:“這些基本上都是事實,三王爺倒也沒騙你。”
也沒糾正單水蓉對自己叔叔的稱呼有誤,耿昱歡道:“那之前的事情呢,還有昨天你大鬧壽筵的緣由呢?不過如果你不願意講我也不會勉強的。”
“沒什麼不願意的。這些事情埋在我心裡這麼久,也該拿出來說說了。”還有耿昱歡身上奇特的氣質,雖然年紀不大卻給人舒心安全的感覺,讓她覺得值得交心,“我的孃親是當今皇上的母后買回去的。”
雖然猜出了大致,卻沒想到主要人物裡面還有太后,耿昱歡坐好了豎起耳朵聽故事。
原來當年尹忠舉家外出,不是什麼出遊,而是生意上出現了大的虧空,根本就是逃債去了,原本沒打算回去的。卻沒想到走到益都附近碰到了祭祖歸來的皇太后,一眼看中了隨行的尹依靈。當時單御天爲了討鏡虹焰的歡心,茶不思飯不想,經常被她氣得怒火沖天卻捨不得傷害她。這種窩囊樣看得太后火大無比,千挑萬選地給他找來各色美人,希望能夠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剛好在尹家地位極低,被買入尹家作妾的母親因爲受盡欺凌再難忍受便投井自盡,剩下無人依靠孤苦伶仃的尹依靈,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她是當時後宮裡沒有的類型,太后便提出要買下她。
這種不把人命放在眼裡的買賣在權貴的眼裡看來根本沒什麼不正常,而尹忠以及他的正室看到太后的言行舉止排場氣勢不同一般的富貴之人,於是獅子大開口地要了萬兩黃金。太后眉毛都不擡地命人取來,交易完成。尹忠回鄉後自然是東山再起不提,而尹依靈被太后認作乾女兒算是有了身份,再嫁給單御天封爲靈妃。
太后花了重金買來的美女,必然是另眼相待,三番五次催促單御天寵幸她,倒讓別人以爲靈妃得了太后的賞識。某日單御天又被鏡虹焰氣得七竅生煙,不知道灌了多少酒,在別有用心的太監帶領下來到了靈妃面前。
僅此一夜而已,靈妃有了身孕。
之後的事情耿昱歡差不多都知道了,除了靈妃不是負氣陪着女兒去了妙水庵,而是巴不得離開皇宮之外。靈妃氣不過太后嫌棄她生下的是女兒,發誓要把女兒養得男子也比不過,所以從小就把單水蓉當作男孩來養。卻沒想到在妙水庵裡單水蓉另有一番奇遇,一位出身妙水庵外出雲遊四海的淨雲神尼回到庵裡暫住,看中了眉目清朗骨骼清奇的單水蓉,從此長住下來,和靈妃一文一武,教導她了一身絕技。
單水蓉漸漸長大,問起母親的身世以及自己爲何從小長在尼姑庵裡,這才知道了一切的起因。想到最初的源頭就是她那個狠心的外公,便興起了找他算賬的念頭。靈妃苦笑着阻止她,告訴女兒自己其實還有些感謝父親能賣掉她,讓她不必再忍受正室兒女們的白眼和欺負,至於她那個苦命的母親,反而有些怨她丟下自己一個在這世上受苦。
單水蓉不理解母親的想法,偷偷告訴師父自己的打算,淨雲神尼贊成她去母親的孃家看看,並沒有說要不要算賬,只是淡淡地道:“那敢情好,我去知會一聲,讓他們知道你娘還活着。”於是便有了山城的那個尹家長女要來報仇的傳言。
兩年前靈妃去世,單水蓉一下子沒了親人有些無所適從,至於她那個親爹從來就沒當他存在過,便每日跟着淨雲磨練武功,更加依戀自己的師父。沒想到前不久單御天屈尊降貴地來到妙水庵,告訴她要把她許配給個什麼什麼官員。壓抑着自己想要給那個皇帝老爹一劍的衝動,在他走後卻笑得淚水滾滾而落,母親辭世沒見他來看過一眼,想起來她還有這點用處纔出現,怎麼她們母女倆都逃不脫被親生父親賣掉的下場?
淨雲待她笑夠哭夠了,讓她出去走走,道:“聽說尹忠的六十大壽到了,你可以去湊湊熱鬧。”最後一擺手,道:“我也在這裡陪着你們母女待得夠久了,你若是不想嫁,走了就不必再來,我趁着還能走動四處看看,以後也不會回來了。”
拜別師父,單水蓉收拾行囊踏上去往山城的路,從滿腔的怒火到無盡的哀愁,最後轉化成對親人的依戀。也許,外公是有苦衷的;也許,外公一直記得他第一個女兒;也許,當年欺凌外婆的壞女人已經得到了懲罰;也許……
萬千的期待化作身心的劇痛,若不是耿昱歡的存在,也許……她會在尹家戰到血盡力竭而亡罷。
耿昱歡聽得又是憤怒又是心痛,尹家那筆爛帳她不願多想,如果說尹依靈生母的苦難結束於生命的終結,那尹依靈的苦難就應該結束於入宮爲妃,可是單御天又是怎麼爲人夫爲人父的呢!?那個金碧輝煌的宮殿裡,究竟載滿了多少女子的哀怨和淚水?只因爲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就可以百般踐踏別人的命運麼?如果他能好好對待尹依靈她們母女,何至於走到今日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