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打仗,指揮進攻不是用鑼鼓之聲就是用各色軍旗之形,夜襲一般需要在安靜中展開,而開始進攻後又看不到軍旗的指揮,加之黑暗之中深入敵軍營地,進攻的一方往往會顯得被動,很容易被逐個擊破,成功地機率很小,所以一般的戰爭,很少會有將領敢讓軍隊發動夜襲。而景瀾軍隊剛剛踏入邊境,精神上還比較放鬆,更想不到大慄居然會先行進攻,一時之間,多半人都陷入混亂之中。就連看守耿昱歡的侍衛們也不例外。
耿昱歡迅速穿好衣服,直接走向營帳後方,耳聽外面吵雜,自己小心翼翼抓住營帳下方,用力一拔,一顆鐵釘順利從土中拔出,居然沒有人攔她,耿昱歡頗爲欣喜,連忙再接再厲又拔出一顆,眼看着自己就能鑽出去了,就聽帳門口有人叫道:“耿大人,元帥命下官率精兵前來保護,大人可醒?”
快跑!這是第一反應,再一想,她人要是不在必然很快就會被發現,而她的小短腿怎麼可能跑的過這些精兵?乖乖出去?開玩笑,然後被嚴密保護起來,離開的機率變得更小?怎麼辦?
惶急間就聽帳外人聲:“耿大人,下官無禮,可要闖進來了。”
耿昱歡情急之下,將缺口掀得更加明顯,自己則直撲矮牀,居然硬被她擠進僅到膝蓋的行軍牀之下,順手又把棉被向下拉了拉,蓋住她的身形。
剛剛縮回手去,帳簾已經被掀開,一聲驚呼,立即就有人奔到營帳缺口處,叫道:“耿大人跑了!”
“快追!”
“快去報告元帥!”
有人從缺口處鑽出去追趕,有人則跑回去報告。等到外面動靜小了,耿昱歡這才稍稍探出頭來,看清帳內已經無人留守,連忙爬出牀下,也從缺口處悄悄離去。
帳外,喊殺聲已經響徹雲霄,來回晃動的火把上火光閃耀,黑壓壓的兵士們慌亂地跑動,是敵是友難以辨認,往往還沒看清對面人的衣飾,便被砍中刺傷。空中飛舞着燃燒的箭羽,不少營帳都已經起火,很多兵士衣冠不整地跑了出來,到處都亂成一團。但也有不少兵士已經展開反擊,與大慄士兵展開肉搏戰。耿昱歡顧不上害怕,貓着腰轉向人少的地方一路小跑,憑藉議事時暗中記下的方位,居然毫無阻礙,漸漸跑出了營地範圍。
原本想着要與大慄軍隊回合,但在人人都殺紅了眼的情況下,估計她還沒開口說話腦袋就得分家,所以耿昱歡希望能在戰場外看到待命的援軍或者將領什麼的,誰知她所跑出的方向與大慄剛好相反,正對着綿峰山脈,壓根沒有安排外圍人員,只有一些潰逃出來的景瀾兵士,慌亂之中也沒人注意到耿昱歡小小的身影。
耿昱歡越跑越覺得奇怪,停下腳步,仔細分辨眼前事物,好像,貌似,她跑錯方向了!連忙轉身想要貼着外圍向東北方向繞行,沒想到一下碰到個臨陣脫逃的景瀾士兵,那士兵看到有人向這邊跑來,慌亂外加看不清對方,直覺以爲是敵人,刷得一下拔出配劍,狂叫着毫無章法地刺來。
發現閃着寒光的劍刃直刺過來,耿昱歡連忙向後閃避,眼看就要刺中自己的面頰,沒想到腳後一塊大石一絆,瞬間倒地,避過一劫,卻沒想到更倒黴的是腦後也有塊石頭等着她,直接就撞昏了過去。
那士兵顧不上確認究竟有沒有刺中什麼人,依舊沒命狂奔,耿昱歡昏迷之中也不知自己倖免於難。
夜襲畢竟危險性很大,並且以少敵多,取得最終勝利的機率更小,在景瀾將士緩過神來,開始組織反擊之時,大慄將領也意識到突襲的優勢消失,迅速組成小股隊伍,撤離敵方陣營。
這一仗,從人員傷亡上來講,幾乎持平,但從人數差距上來講,大慄第一戰,可以說打了個勝仗。但也顯露出人員差距以及兵器落後的弊端,一開始,勝在突襲,到了近身短兵相接之時,大慄士兵的兵刃不堪一擊,往往是第一下被斬斷兵器,第二下便丟了性命。而景瀾將士很快便發現了這一點,展開有力反擊,大慄從優勢迅速轉爲劣勢,只好匆匆撤退。
戚炙揚在得知耿昱歡溜走之後,立即派出無數親兵四處尋找,在大慄撤退之後更加派人手,營裡營外方圓五里齊齊搜尋了一遍,居然絲毫不見耿昱歡蹤跡。
她的腳程居然在短短時間內跑出數裡地麼,當然不可能,搜尋的地方也包括耿昱歡昏倒處,可是早已不見人影,當然搜尋的兵士們也不會知道他們所要找的人曾經昏倒在某處。可是,她跑哪去了呢?
這是哪呢?耿昱歡也有這種疑惑,藉着微弱的光線,可以看出似乎是個頗爲隱秘的山洞,厚厚的稻草鋪成的牀鋪,破舊的被褥,簡陋的桌椅碗筷,但卻都乾淨整潔,像是什麼人的隱居之所。耿昱歡移動了下,忽覺腦後一陣陣刺痛,用手一摸,頭上纏繞着層層布條,她只記得自己絆倒之後腦袋一陣劇痛便昏了過去,然後咧——她又穿了麼?
感覺不大像啊……正尋思間,有人從洞口鑽了進來,細聲道:“你醒了啊,耿恩人。”
耿恩人?這真是新鮮的稱呼,聽音辨形似乎是位女子,耿昱歡奇道:“你認識我麼?”
“一面之緣而已,”那女子道,“我叫秦蘭兒,在大慄軍營的妓寮裡,曾見過你一面。那時我萬念俱灰,未曾與恩人說過話,你定然不記得了。”
耿昱歡又驚又喜,但卻半晌沒作聲,畢竟那個地方帶給她的回憶必定是噩夢一般,要訴前緣只能是徒增悲傷而已,而她此時會住在這偏僻山洞之中,必然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說不定就是那過去的噩夢造成的後果。耿昱歡心思轉了幾轉,這才道:“蘭兒,不要叫我什麼恩人,叫歡歡就好。”
“那怎麼可以,是恩人把我們解救出來,離開那魔窟的。”秦蘭兒搖頭道,“若不是你,我必然會死在那裡。”
“我也沒做什麼,真的請你不要這麼客氣了,叫歡歡比較親切嘛。”耿昱歡小心翼翼地道,生怕挑起她的什麼回憶,“蘭兒,這是哪,是你救了我?”
“嗯,也不算救,就是看到有個人躺在那裡,發現居然是你,我就把你背了回來而已。”秦蘭兒道,“恩人,你怎麼會昏倒?”
“好啦,你看你也救了我,是不是還要我叫你恩人啊?”耿昱歡打起精神笑道,“所以還是叫我歡歡吧,蘭兒。這個說來就話長了,簡單點解釋就是我被抓到景瀾軍營中,昨晚大慄夜襲我趁亂逃了出來,路上不小心摔倒磕在石頭上,就昏了過去。真是感謝你把我救回來,不然不是又被抓回去就是被亂兵砍死或者被野獸叼走了,還真是巧啊,呵呵。”
“我只是半夜睡不着出去走走,結果聽到那邊動靜很大,又火光沖天的,一時好奇想要走近去看,沒想到就碰見了你。”秦蘭兒道,“就直接背了回來,你怎麼總是被抓到軍營裡去啊?”
“呃——”耿昱歡撓撓頭,又碰到傷口,痛得齜牙咧嘴,鬧了半天,這才笑道:“大概是我跟軍營有緣吧,這個山洞在什麼位置啊,都沒有被人發現嗎?”
“這是綿峰山下一處很隱蔽的山洞,要走過一段很難走的山坳才能到,之前都沒有人來過,我住在這裡之後把那段路慢慢修得好走了些,不然揹着你真的很難走進來了。你放心,走一般山路的人是絕對不會發現這裡的。”秦蘭兒道。
“那你怎麼會發現?”耿昱歡忍不住道,話剛出口便啊了一聲,她不會問出什麼不該問的問題了吧?
秦蘭兒淡淡一笑,道:“那時妓寮裡的姑娘們拿了些銀錢便被送回家,我真的無處可去,又覺得自己已經污濁得無法見人,便走進這綿峰山中,想着讓什麼野獸咬死我或是找個懸崖跳下去,了卻我這骯髒的賤命。那時我就跟着了魔一樣,也不走山路,哪裡難走便往哪裡走,看到這山洞陰森森的便走了進來,希望碰見個猛獸直接咬死我,卻沒想到這裡似乎曾經有人住過,這被褥,這碗筷桌椅都整整齊齊地擺在一起,而我也已經筋疲力盡再也走不動了。坐在山洞裡看到這些東西,四周靜悄悄的,心裡的難過和痛苦一下子爆發出來,嚎啕大哭了很久,從此便在這裡住了下來。漸漸的,也沒那麼想死了,我明明已經很髒了,卻還貪生怕死,你說,我是不是很賤?”彷彿很久沒人對話很渴望說話一般,秦蘭兒一股腦說出這些經歷,語氣也頗爲平靜。
“蘭兒……堅強地活着比死了一了百了更加艱難,你能好好活下去已經很了不起了,怎麼能說賤?”耿昱歡聽她淡淡地說着自己想要尋死的經歷,心中難過無比,又聽到她願意活下去,稍稍好受了一點,卻不願聽到她如此作踐自己,“蘭兒,你知道翠菊吧,她也好好的活着,不管以後會經歷什麼,活着纔有希望啊。”在這種時代,失過身的未婚女子,確實地位堪憂,想要好好結婚生子幾乎是不可能,甚至想要平靜地活下去都很艱難,耿昱歡說不出將來一定會怎樣怎樣的話來,卻堅信活着總比死了好。
“希望啊——”秦蘭兒的眼神飄忽,笑得淡然,“我覺得在這裡平靜的終老一生,就是最好的希望了。”
“蘭兒……”耿昱歡想舉出例子來,卻開不了口,翠菊跟在她身邊,後來又到了單御風的王府中,雖然她被誤抓留下了翠菊,但單御風宅心仁厚,想來也不會對翠菊太差。即使真的嫁不了人,也能平靜的過一輩子,可是,這樣真的好嗎?